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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蜉蝣篇(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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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于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于我归说?
——《诗经》
渭水之畔,芦苇招摇,每每微风拂过,便响起一阵‘飒飒’之声。一座灰白石桥孤零零的架在渭水之上,鲜少有人问津。
水中多有蜉蝣,皆是朝生暮死。故而坊间传闻,每日皆可见到几名或男或女的貌美之人从渭水之中走出,在水中嬉戏玩闹,直到日落,便消失无踪,朝生暮死,当是蜉蝣所化。
虽大多只是坊间传闻,却也并非全属虚构。
渭水清幽,一望无边,深不见底。水中时有银尾金鳞色泽近乎透明的小鱼游动,每每在阳光下跃起,便勾出一道金银交织的残弧。
那一日,天色正晴,水光潋滟,夜里的一场如油的酥雨将天空洗刷的格外透明澄澈。微风拂过,芦苇被吹动得发出‘飒飒’的轻响,一池清幽的水也被打乱,漾起一层层水波。
水边一垂柳阴影之下,青白色的身影若隐若现,似是水中倒影,又似真实存在,真假难辨。
柳下人影逐渐清晰,青白长裙,淡青色长发散落身后,容颜精致,双眸澄清如盈盈水波。
莫名出现的女子半个身子浸泡在渭水之中,时而抬袖,时而转圈,盈盈笑颜,恍然若仙。
一声轻笑响起,扰乱了这洋溢着欢乐的场景。
“呵~~~”
女子惊惶转身,青丝飞扬,双眸如受惊的小鹿一般,清澈灵动,张惶无措。
那座灰白石桥之上,一白衣公子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侧坐在桥沿上,轻摇着折扇,清雅如涵中带着几分潇洒不羁。
“在下可是惊扰到姑娘了?”
他面上笑意不减,手中折扇缓缓摇动,一双带着些微凌厉的高挑凤眸此刻显得清澈而温和,让人不自觉的心生好感。
女子平静了下来,疑惑的看着他,随后露出一个宛如稚子般纯真的笑颜,冲他摇了摇头。
“我没事。你是谁啊?怎么会在这里?”
“呵呵,这里风景很好,我是来赏景的。”
若是常人听到这样的理由,定是不会相信的,可这女子原不过是只水中蜉蝣,朝生暮死,只知生死,不明其他,只如白纸一张,不明人心。
她出生在此处,自然也是极爱这里的景色的,便将他的话当了真。
扬起笑容,点了点头,“我也喜欢这里的景色,你要下来玩儿吗?”
那桥上男子眸中划过几丝错愕,像是没有料到这女子这般单纯的,不由轻轻摇了摇头。
“你不打算上来吗?”
她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哀戚,片刻过后,她依旧笑着,笑得宛如天边暖阳。
“我喜欢这水,在水里很舒服。”
她弯着那双干净的眸子,在水中挥动着袖子,转着圈,一下下舞动起来。桥上那白衣公子勾着唇,欣赏着她的舞姿。
在水中嬉闹半天,突觉无趣,抬眸看那岸上之人,眸中闪过一丝狡黠,随即便是身子一沉,缓缓滑入水中。
水中女子突然毫无征兆的开始下沉,白衣公子先是一惊,随后便不顾一切的跳下水去。
“嗵~~~~”水花四溅,水波荡漾。
渭水清幽,四季温暖,入水之初,也并不如一般河水那般冰凉,反倒有种温润的感觉包围着身体,显得万分舒适。
白衣公子奋力游向女子所在的地方,待他靠近,那女子却突然自水中蹿起,笑盈盈的看着他。
只稍微一想,便明了其中缘由,脸色不由的阴沉下来,已有发怒的征兆。
“你没事!?”声音已不复方才的温和。
女子也似有所觉,瑟缩了一下身子,口中咕囔着,“我只是想让你一起下水玩儿。”
男子面带怒容,背过身去,不再看她。
女子面上的笑容也凝固起来,好不容易有一个陪自己聊天的人,不行,一定不能让他生气!心中暗自下定决心,便凑到他身边去,拉着他的衣角。
睁着一双水漉漉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他,“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命是你自己的,你想死,没人拉着你。”或许,自己只是不忍这样一双干净无瑕的眸子就这样消逝,否则,自己怎会去在乎他人死活。
女子眸子一转,灵活的往后荡去,一下,便离开得老远。
她立在水中,对远处的白衣公子招着手,“喂!我知道自己不应该骗你的,我现在跳舞给你看,当做补偿好不好?”
没等他搭话,她便在水中转动起来,挥动着湿答答的袖子,双手伸展,宛若无骨,似是深海海藻,随水波飘摇,又似垂岸绿柳,随风拂动。挥袖回眸,甩袖回身,一颦一笑,抬手投足,魅惑天成,恍若水中精灵。就连原本别开头的他也被这舞姿惊艳到,不自觉的被吸引了目光。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一曲清歌流泻而出,这绝世之舞,似是将水中之物都惊扰到了,不少鱼儿冒出脑袋,围着那舞动的女子转圈,时而跳跃而出,时而转动身子,像是在为她伴舞一般。
一个抬手,回眸一笑,舞止。
这场绝世之舞,这曲蒹葭之歌,迷了谁的眼?入了谁的耳?又乱了谁的心?惊了谁的情?
他们并排坐在岸边,身后是一片茂盛的芦苇丛,野鸭在一旁摇晃着走过,丝毫没有惧怕这两个陌生人。
上了岸,才见到,女子光洁的双脚暴露在空气之中,脚趾莹润小巧,被阳光笼上一层微黄的光芒,双腿一上一下晃动着。樱唇微翘,莹润这粉白的微光。
或许是阳光下,那女子精致的面容太过美好,伴随着风中传来的微微甜香,将他迷惑了,他俯身,吻上那唇,触感及其柔软,不自觉的勾起了唇。
女子却只是睁着那双玲珑剔透的眸子望着他,带着不解,带着一丝丝迷惑,粉颊微红。
自觉失态,却没有半分悔意,只是慢慢起身,看向天空,唇边是一抹不明含义的笑容。
她自是不懂那双唇交叠便是吻的,只是觉得,那温润柔软的唇让她莫名的心慌。低着头,抬手撩起一缕散在颊边的发丝,低头看着水中游鱼,来来往往,自由自在,心生向往,一下,便忘却了方才心中的慌乱。
“这些鱼真自由,可以无拘无束的在水中畅游,不用担心那么快就会死去。”明媚的声音中染上了一层阴霾。
他回头,金色暖阳下,那双白得近乎透明的手高高举着,遮挡在她的眼前,脸上带着几分迷茫,像极了迷途的小鹿,懵懂无知,却又灵动惑人。
看了一眼那在水中欢快畅游的鱼儿,突然伸手至水中,那鱼便被他抓在了手里,看着那只不停挣扎的半透明小鱼,“看,它们也许并不是那么自由的。”
她张了张嘴,盯着那只拼命挣扎的鱼,眸中带着一丝困惑,她弓着背,双手撑着下巴,“那人呢?人也是这样吗?”
半响没有听到回答,随即,那鱼被抛回水中,只见那白衣公子微仰着头,看向天空,眸中绽放出耀目的光彩,眉宇间多了一份释然。“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无论是鱼还是人,只要敢于抗争,总会得到些东西的,哪怕是失败,哪怕是死亡······”
那时候,她并不明白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心中赫然升腾起了一股想要与命运抗争的欲望,她不甘于就这样死去,甚至看不到一次日落,就这样消失于世间,不甘在一瞬间侵占了她所有的思绪。
白衣公子说完话却是突然想到,对方肯定是听不懂的,便自嘲的笑了笑,“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转头看她,脸上笑容僵住,那女子早已不见踪影。
······
十年后,当年的白衣公子已经成为了名震天下的大将军。只可惜,这一场战争,他虽是赢了,却是身受重伤。在这个保留着他心底最美好回忆的地方,他浑身浴血,静静地躺在芦苇丛中。
因为失血过多,他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呼吸也愈发沉重起来,就在他即将昏睡过去之时,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让他立即清醒了过来。
一个青白色的身影逐渐接近,脑海中那抹被深藏的影子与之渐渐重合,鼻腔中,回荡着一股芳草清香。
青色的衣裙,青色的长发,精致至极的容颜,赫然便是当年的那个女子。他的指尖轻轻颤动着,缓缓伸向半空中,他的动作极缓慢、极小心,像是害怕打破这个难得的好梦。
指尖传来微软的温热触感,他的呼吸都将凝固,“是``````你,是你吗?”
问出这句话的一瞬间,他便在心中嘲笑自己,不可能是她的,十年过去了,自己都变老了,她怎么可能还是十年前的模样?
多么可笑,一个冰冷嗜血的将军,居然爱上了一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女子,而且还寻找了这么多年。那个跳舞的女子并不清楚,也没有机会去清楚,那一场水中蒹葭之舞,让她永远的留在了这个人的心底,直到这一刻,十年的寻找与压抑终是爆发出来,自此,相思成疾。
“你还好吗?”她的声音很温柔,像是一股暖流,缓缓滋润他几近干涸的心田。
“``````你叫,什么名字?”
她展颜一笑,温婉得如同天边残阳,“我是时苒,‘时光荏苒须当惜’的时苒。你呢?”
“尉迟止,停止的止。”若时间在此刻停止,于我,已是沧海桑田。
此时的时苒,并不懂什么是爱,她只是喜欢上了唇上那温润柔软,甜腻入心的感觉。只是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谁都猜不透,它会将你引向怎样一条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