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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卿铭隔天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就背着竹篓往后山去,他想赶在天亮前到达山顶,采些沾了晨气和露水的草药回去,如果照陆景斐所说,再过不久便要开战,那营中的药材断然是不够用的。

      卿铭在路上想了不少往事,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己很是可笑。那年刚进军营的时候,卿铭就知道这个陆少将对自己颇为留意,而这份留意里,最主要的就是警惕和不信任。卿铭原本就是精明之人,在八王爷府多年,察言观色的本领就更是了得,看那陆景斐疏离客气却又派人过于周到的帮忙,就知道他对自己有所防备,卿铭倒并没有为了达成目的而刻意虚情假意的想法,也明白凭着八王爷多年来强加在自己身上训练的成果,以自己医术的实力来说,是绝不可能暴露身份的,但他就是想做点什么,做点什么好让这个陆少将尝尝看错人的滋味。

      八王爷为了让卿铭在营中站稳脚跟,特意安排了一次偷袭,想要借此给卿铭机会立功,陆景斐那时还不如现时这般沉稳,上了老狐狸的当并不奇怪,但又因他年少轻狂,下令有误,竟令自己所带那队将士的损伤远远大于八王爷的预计。卿铭本该顺了八王爷的计,施展救死扶伤的才能,以此得到军队的肯定,偏偏他那时一心只想与陆景斐争个高下,眼见军中各人惨叫连连,便故意慢腾腾不动,隔了好半天才肯给伤者诊治,还偏选些性子烈的草药往将士们伤口上敷,疼得一个个死去活来。陆景斐在更为凄惨的叫声里皱着眉头踱来踱去,像只焦躁的猛兽。卿铭手上弄着药,似是不甚在意的吊着嗓子冲陆景斐喊:“陆少将,今日这伤我原是不想治的,若非你莽撞下令,大家也不会弄到这般田地,但因你的过错让他们受苦,我又不忍……我今日有言在先,我们行医者最看重便是人的性命,纵是为国捐躯,在我眼中也并不高尚。有人求医,救他是我的天命,即便是敌军,在我眼里也一视同仁。你要是珍惜你弟兄们的命,以后下命令的时候就请三思,再有今日这等胡乱拿命去拼的事,我定是会狠心不救的!”卿铭这话说得又冷又硬,满帐的士兵都听得一惊,看看卿铭又看看陆景斐,不知该作何反应,卿铭抬眼去看陆景斐,只看到他满是血丝的双眼,愤怒而又绝望。

      那晚卿铭辗转难眠,一闭上眼就看到陆景斐发红的双眼,接着心里就被一种说不清是歉疚还是烦躁的感觉搅得一团乱,熬到四更天的时候终于受不了这种折磨,翻身下床想要去采药配方子,出营的时候却又意外的遇到坐在营地门口的陆景斐,卿铭向来很少跟陆景斐说话,那次却鬼使神差的上去搭了腔。

      “陆少将,你在这里做什么?”

      陆景斐抬头看了看他,喉头缓慢的动了动却张不了嘴,就那么定定的看了好一阵,终是低下头一句话也没说,卿铭一瞬间只觉得自己自讨没趣,背着竹篮便从他身边大步走过,边走又边在心里觉得奇怪,自己素来是寡言心冷之人,性子十分淡薄,不愿与他人扯上关系,所以不会对什么人好,也不会无缘无故对什么人不好,就连与他人的交谈也是能免则免,怎么遇到这陆景斐就像是中了蛊一般的,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卿铭想着想着,忽听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回头张望,竟是陆景斐一路跑来,卿铭正在好奇,那人已经停在他眼前,闷着声音低低的说:“我跟你一起去。”

      很久之后,陆景斐告诉卿铭,从那天开始,每次下命令之前,他都会慎重再慎重,上阵杀敌的时候,他也总是能放一条命便放一条命,因为他总也忘不掉,有个人曾经那么义正言辞的告诉他,人的性命是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卿铭初听这话的时候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烫,仿佛被人扇了十八个耳光,其实陆景斐虽是久经沙场,但手上的人命,恐怕还不及自己多,而他提起这种事,反倒要看自己的脸色……再到后来,卿铭自己也真觉得格外讨厌杀戮和流血,他自己也说不清,在遇到陆景斐后的这一切,究竟是入了戏还是入了魔,亦或是,终于做回了自己。

      卿铭踏着回忆一路爬上山,到顶的时候太阳刚好出来,四周逐渐变得暖融融的,让人心生安逸,卿铭眼见山顶的植物生得这样好,心里很是欢喜,又一眼瞥见草丛里有一株自己寻了很久的亡灵草,就更是激动,然而还没等自己靠近一步,那亡灵草便从眼前消失了,卿铭定睛一看,竟是惊蛰。

      惊蛰从鞭子上取下亡灵草,扔给卿铭:“你找它作甚?莫不是以为它能解你的毒?”

      卿铭没有直言,反问道:“怎么又来找我?不是隔十日见一次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三天之前我才给过你军中的情报。”卿铭与惊蛰其实相交甚好,但见到他并没有老友相见的感觉,只有以情报换解药的交易,所以总是不大愉快的。

      “试了这么多药,你还没放弃吗?”

      “若是你,会甘心吗?”八王爷在卿铭身上下的毒,并不是直接致命的毒药,只是每过十天,身体就会开始虚弱疼痛,不会直接致命,只会锥心的疼,如果没有药来缓解,不是受不了自寻短见,就是硬生生疼死,所以总归算是要人性命的毒药。卿铭与惊蛰的十日之约,就是以军中情报交换解药,而这解药里,其实同样参杂了毒,如此循环往复,十天,十年,一生……卿铭也曾有过失职不报或者刻意谎报的时候,然而终是受不得那种蚀骨的疼,又因陆景斐当时急着要找其他大夫来给他诊治,吓得他病情更为严重,不止疼痛更甚,还心忧气急,生怕这一诊就诊出了自己的身份,一急之下,险些一命呜呼,自此再不敢胡来。好在皇上一直安排这队人马按兵不动,卿铭即便如实相告八王爷,也不会折损陆景斐等人,便也一直老老实实做着那奸细,唯一的造次就是平日采药诊病之时,总要搜些医术上记载的解毒良草罢了。然而几年过去了,无论是解毒的草药还是下毒的,自己都研制尝试了,身上的毒始终都未曾改变,可卿铭总也不愿放弃,就像明知道和那人没有结果,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多做点什么,多拥有点什么,多记住点什么。

      “卿铭……这次我不是奉义父的命来的,我只想问你……你是不是……做了决定了?”

      卿铭不语。他不是不想回答惊蛰,他只是连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你不答我,便是还没做决定。你我兄弟一场,我只想再奉劝你一句,你身上的毒,你自己是知道的,你若是背叛义父,就只有死路一条,这样拿命换十天的光阴,值得吗?”

      卿铭原本还在踌躇,不知该作何选择如何应对,听了这话,忽然觉得心里一片澄明,他轻笑一声,反问道:“惊蛰,你觉得我还有活路吗?从我背负这个任务的那天开始,我就知道,无论如何我都只有死路一条。若是我在这营里被发现身份,是受死;若是我任务失败回到义父身边,是领死;若是我逃往天涯海角,是等死;若是义父得这天下,我还是死,即便一切顺利保我一命,以我现在的身体,又能活多久?你觉得对我来说,有区别吗?”

      “这……你何必如此悲观?”

      “我终是活不久的,又何必自欺欺人。”

      “可是……”

      “惊蛰,不必多言了……我要谢谢你,谢谢你帮我想通了一件事。”经惊蛰一问,卿铭心下已是了然,从前自己不怕死也不想逃,是因为无牵无挂,所以才无欲无求。现在自己依然逃不过劫数,但是既然有了在乎的人,便要离开得妥帖些,再妥帖些。只要那人可以少受些伤痛,可以平安无事,自己纵是一无所有又何妨。

      “你这么说,是打定主意了?”

      “嗯。”

      “……看来我这一趟怕是不该来。”惊蛰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卿铭可以听出他话语里无限叹息的意味:“你既是决定,我也不便多言,你若要我帮忙,言语一声便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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