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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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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色如常。
卿铭搬了小凳坐在营中一处角落,细细洗着木盆里的花瓣,陆景斐与其他几个将士议完事后,便不见他人影,最后几乎是将军营寻了个遍才找到他。那人瘦弱又挺拔,月光映着水波照在他身上,陆景斐看得痴痴的,又不知怎的觉得有些难过。
“你在做什么?”
“啊……酿酒啊……要先把花洗干净,擦干生水,才能拿来酿酒。”
陆景斐蹲下想要帮忙,没两下便扯烂了几瓣花,只好在卿铭的笑声里讪讪地收了手。
“陆景斐……你记不记得,我以前跟你说,不知道自己的生辰?”
“记得,你还说你父母早亡,家中又无其他亲人,吃百家饭长大的,直到几年前被同乡的人介绍去了医馆拜师学艺,日子才好过些。”
“其实,我也并非全然不知自己生于何时的。”
“哦?”
“日子虽不清楚,但据说,是桃花开的季节。”
“桃花……开的季节……因此,你便这般偏爱桃花?”
“嗯……小的时候,只要一看到桃红开,就觉得充满期待,似乎往后的日子,都会好起来似的……虽然,其实一直未能如愿……”
陆景斐不擅长安慰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且卿铭每每低落时,也并不需要他安慰,他似乎是习惯性的忧愁,也不一定是有什么事发生,只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忽然就变得沉静,过不了多久又能自己痊愈。这样的卿铭,倒是颇像自己初见他时的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瘦弱的干净少年,又脆弱又沉稳的样子……那时的陆景斐看惯了军营里粗犷豪放的将士们,忽然见到这么个人出现,就忍不住多注意了一些,起初倒并不欣赏,甚至还带些防备,直到那件事之后……
卿铭洗干净花瓣,开始一片片轻轻擦拭,脸上有些雀跃的表情。
“卿铭……等战事结束后,你跟我一起走吧?……我们……找一处地方,一起生活……”
卿铭一愣,心里像被狠狠地抓了一下,又痒又疼。他跟陆景斐的关系,二人已是心照不宣,也正是因为这种认知,让他愈加的不安。越是喜欢身旁这个人,依赖这个人,卿铭就越觉得难过,当初他来这里,倒并不是多想要助八王爷得到王位,只是想走一步看一步,看看自己的人生何时是个头罢了。可是如今,他竟开始有些怕死了,然而更让他觉得惶恐的是,他只要想到身旁这个人知道自己身份时会露出的表情,就会害怕得不住颤抖,但若要一直欺瞒下去,又心痛得不知如何是好。有很多话,他不敢说,也不敢让陆景斐说,不是他无情冷淡,更不是因为小心谨慎,只是他知道,自己活不到那一天……此时陆景斐鼓起勇气跟他说的话,他也只能哼笑一声,略带嘲弄的回道“战事结束?都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不……不会很久的……很快就要大打一场了。”
“皇上不是一直不愿开战吗?”
“原本的局势,是八王爷和宇文将军各自心怀鬼胎,恰好可以互相牵制,所以皇上要我们尽量按兵不动,目的就是想等他二人斗得精疲力竭之时,再一举双双歼灭……这些年,他二人唯恐为对方做了嫁衣,大多时候都是盘踞在边陲不敢与我大军过多对抗。如今局势有变,宇文麾下发生内讧,其中一队人马已经悄悄投靠了我军,而那只队伍驻守的地方,恰好给我们攻打八王爷提供了绝妙的机会,是千载难逢的好事。更何况,照这种情况下去,宇文将军与八王爷之间的力量势必无法平衡,互相牵制的局面即将改变,到时我们也再无坐收渔翁之利的可能,不如趁此良机,先下手为强。”
“就要……开始打仗了啊……”卿铭心里明白这场暴风雨迟早会来,他不怕战争,他只是怕……
“我知道你不喜欢打仗,你们行医施药的人,最怕看到的就是厮杀……其实,如今的我,也怕……”他踌躇着握了握卿铭的手,“我爹是将军,我从小就习武,从未畏惧过,待到真正随我爹上阵杀敌后,又更是觉得大快人心。”他看看卿铭,有些不好意思,小心翼翼地继续,“我不是嗜杀,只是觉得铲除奸佞,报效国家,是我男儿之责。纵使为国捐躯,也不枉自己来这世上走一遭。”
卿铭反握了他的手,鼓励的点了点头,说:“我明白。”
“可是,自打我想要一辈子跟你在一起,我就开始怕打仗了,我预料不了对战之时会发生何事,但我知道,到时我定是要拼搏在前的,我会努力保住自己的命回来见你,可是我怕……我怕万一……万一我回不来……”
“我怎么办,对吗?”
“……”陆景斐没有说话,卿铭的表情过于轻松,他有些愕然。
“陆景斐,我们做个约定吧……”
“约定?”
“嗯……战事中,伤亡定是有的……我想跟你约定,如果此次一役,你……你回不来,我会好好的把你那一份活下去……但若是我没命再见你,你也要代替我好好活着,好不好?”
“你也要上阵杀敌?!”陆景斐大骇,瞪着眼睛追问。
卿铭看到他过于紧张的表情觉得很是好笑,嘿嘿笑着不答话,陆景斐一看更是着急,越发的正色,卿铭见他一脸严肃,方止住笑,道:“我若是去杀敌,恐怕还没走出营地就先死了吧?跟你做的约定,只是想你放心,或许有些自私,但是陆景斐,我不会因为你出事就随你去的,我们医者,最看重便是人的性命,你若是担心我的安稳,就应了我的约定,若不是,就……就当我没说过……”
“我应!我应!”陆景斐本也只是担心自己若遇到什么不测,卿铭会跟着轻生,听他这么说,倒没有伤心,只觉得松了一口气,甚至有捡了个便宜的感觉。卿铭听他连声答应,弯起嘴角笑了笑,便又低头擦拭起来。
月色清浅,几乎看不清什么,陆景斐却觉得眼前这人的笑,这水波的光,这桃花的红都那样清晰,清晰得想忘都忘不掉。很多年后,当他像眼前这样一个人为了酿一壶好酒而清洗擦拭花瓣的时候,他脑海里都会浮现眼前的这幅画。
远处山林里传来野兽的吼叫声,在寂静的夜里听来颇有些吓人,似乎在警示着什么。然而对营中众人来说,这叫声就是再凄厉可怖,也不过是常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