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Hemerocallis fulv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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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发生在一个偏僻又寒冷的村子里的故事。
小村庄里只有三十多人，以打猎为生，贫瘠的土地很难种出蔬菜，大家平时就挖些野菜树根来吃。
鹿健在天刚亮的时候就背着箭出门打猎，他爬上树看着附近有没有什么猎物，看到几只鹿聚在一起瞬间来了精神，今天的烤鹿肉有戏了。
鹿健迅速爬下树，偷偷靠近鹿群，此时鹿群正啃着地上的枯草，完全没察觉到鹿健。
好机会！
鹿健拿出弓和箭，瞄准好鹿群中体态中等的鹿以后准备射箭，没成想不远处有个人缓缓走过来，他走路的姿势非常奇怪，摇摇晃晃好像要倒下一样，一头银白色的头发十分抢眼，鹿健只见过偶尔经过村子的有钱商人才会穿那样的衣服。
“那家伙是谁啊？啧，不管是谁都够碍事的。”
鹿健决定不管那个人，不管是谁总是自己先专心打猎，一剑射出去射中了鹿，一直鹿突然跌倒吓得鹿群四散开来，鹿健又赶紧给自己选中的那只鹿补上一箭。
不知是因为鹿健太着急了还是其他原因，那箭直接射在了走来的人身上，鹿健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伤了人，急忙跑到被射中的鹿旁，用腰间挂着的小刀切断了鹿的喉咙，然后跑去查看那个人的情况，箭插在那个人的手臂上，幸好没射中要害，他用手捂住胳膊想阻止血流出来却没有丝毫效果。
“你忍着点。” 鹿健一用力拔出了插在男人胳膊里的箭，根据手感来判断应该没伤到骨头。
鹿健从自己口袋里拿出紧急处理时用的干净麻布系在他胳膊上“没事吧？”
“……嗯。”男人很勉强地哼出一个声音，他的血是不正常的黑红色。
鹿健没在意这些细节，蹲在男人面前“上来吧，俺背你进村子。”
“村子……？余……”
“快点上来，你想死在这冰天雪地里吗？”
男人犹豫了一下把手搭在鹿健肩膀上，因为男人虽然清瘦，却比鹿健高了一些，怎么想都应该不轻，实际上他的体重就跟十几岁的小孩子差不多，鹿健轻松就能背起他。
他从走过鹿身旁，低下身在鹿角上系了个死扣，然后背着男人，拖着鹿回到了村子。
回到了住处以后鹿健把鹿放到一旁，立刻开始生火准备包扎的东西，男人坐在一旁愣愣地看着。
“喂，你叫什么？” 鹿健一边填着柴火一边问。
“……霞。”
“霞？像个女人的名字似的。俺叫鹿健。”
“哦。”霞似乎没有想跟鹿健聊天的意思，只是表示自己在听才给了他一个反应。
鹿健觉得霞会是这种反应也没什么奇怪的，他一定是哪里的达官贵人不小心迷路才到了这里，看他穿着的衣服的面料就能晓得，他在偶尔路过的外国商人那里见过，即使在那些富得流油的商人眼里这也是相当高级的商品。
“把衣服脱了，俺帮你包扎。”
“刚刚不是已经包过了吗？”
“那是紧急处理。”
霞解开缠绕在伤口上的麻布，脱下衣服，露出像雪一般的肌肤，把胳膊伸给鹿健看“小伤罢了。”
鹿健惊得长大了眼睛，他刚才并没有看到伤口，不过根据以往经验和刚才的出血量，怎么都不可能只是这么点的伤口，霞胳膊上的伤口就好像是被小刀割破了一样，非常浅。
“这、这……明明刚才出了那么多的血……”
“余是受了伤也会很快恢复的体质，跟汝这样的凡人不同。（即汝伤,身回易矣.超出常人之甚）”霞的话语里透漏着不耐烦和轻蔑、还有几分嘲笑。
“你、不、您是神仙大人吗！” 鹿健激动地大声说道。
“不是。”
鹿健完全没听他讲话“神仙大人！您是要为俺们村子带来幸福的吗？”
“闭嘴，汝太吵了。”
“是，俺太失礼了。”
“汝觉得余是何物都罢，别到处乱说就是了。”
“是！”
鹿健很兴奋地开始处理今天狩猎到的鹿，熟练地剥下皮以后把肉切割成块，摘除掉不能食用的部分，一部分用盐腌渍，另一部分就直接穿在签子上，然后架在火上开始烤。
霞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闻着烤鹿肉的味道他也有点饿了，当然他并不想吃鹿这种下等生物的肉。
霞思考着晚上去这个村子里吃一两个人的时候，鹿健家的门被推开了，走进来的是一个和鹿健年龄相当的女孩，她穿得相当朴素，像男孩子一样，不过即使如此也难以掩饰她的丽质，是个美人胚子。
“鹿健，我今天摘到的野菜比较多，分给你一些。”
女孩脸红着，眼睛还闪闪发光，霞立刻明白到这个女孩是喜欢鹿健的，不过鹿健好像完全没有察觉，专心烤着鹿肉。
“谢谢，你把菜放在那里吧。”
“好，啊……”女孩的视线与霞相遇，看着赤裸上身的男人立刻羞红了脸。“鹿健，这位是？”
“是俺在山上捡到的神……不，霞大人。”
“你、你好。”女孩匆忙地扔下篮子就跑了，虽然长得俏丽，终究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姑吗，霞暗暗想道，不过还挺有趣的。
鹿健在鹿肉上撒好调味料递给霞一块“神仙大人，这是刚烤好的鹿肉。”
“汝自己吃吧，余不吃凡人的食物。”霞摇摇头然后躺下，今晚懒得出去，还是先睡一觉再说。
所谓计划没有变化快，半夜霞还是被饿醒了，既然被鹿健奉为神仙大人，霞自然是大大方方地谁在舒服的床上，鹿健用干草打了地铺，此时正可怜地躺在地上，身上只盖了件棉外衣，霞想自己反正也不怕冷，看在他帮自己找到这么多食物的份上决定对他好一点，就把自己身上厚厚的棉被给鹿健盖上了，当然床是不会让给他的，因为这张床看似简陋，实际上非常舒适。
霞施了个简单的催眠魔法让鹿健睡得更熟，然后穿墙出去了，一路上思考着先从哪家人开始下口，不知不觉又想起一口一个“神仙大人”地称呼自己的鹿健，忍不住笑了起来，难道不可笑吗？竟然管一只猫妖叫神仙。
霞最后发现这村子里也就三十几个人，实在没太大选择余地，就随便抓了个妇女吃掉了，味道真的不怎么样，不过在这种地方有的吃就好，霞又穿墙回到鹿健家，不久后天亮了起来，霞躺下身继续休息。
等鹿健醒来的时候已经快晌午了，起来时一边暗暗骂自己怎么能睡懒觉，一边为身上的棉被而感动，想着为了神仙大人要更努力才行，鹿健急急忙忙地起身准备出去打猎——即使现在不是打猎的好时候。
却没曾想一出门就看到一个房子被装饰成了死人时才会有的样子，白色的纸花在这满是大雪的村子里十分刺眼，房子门口坐满哭哭啼啼的人，村子不大，大家互相扶持，就像一个大家庭一样，还没等谁来通知鹿健，鹿健通过房子门口的人，用排除法就知道死的人是平时很照顾自己的一个大婶，过节的时候总是叫鹿健去她家吃饭。
他走到房门口从大婶丈夫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得知，他早上起来看到自己老婆不见了，出门之后竟然看到一具被野兽吃了的尸体，尸体身上穿着他老婆的衣服，那衣服样式他绝对不会认错，那是他老婆亲手自己做的。
鹿健握住手里的箭，暗暗发誓一定要杀了那只野兽，可是他无法确定目标，鹿健又折回屋子，跪在霞面前，额头碰地，诚恳地说“神仙大人，请帮帮俺。”
“何事？”霞懒洋洋地回问了一句。
“请告诉俺杀人凶手是谁！”
霞立刻意识到是怎么回事，要是说自己就是犯人会怎么样呢？这其实也没什么，霞觉得自己吃人，就跟人类吃动物没什么两样。
于是霞决定戏弄一下这个人类。
“余知行凶者又如何？”
“俺要它偿命！”
“行凶者是匹母狼，为了嗷嗷待哺的狼崽不得不杀人，否则没有食物吃的狼崽会无法存活下去。”
听到霞带有强烈主观意识的回答以后，鹿健也被影响了，握着拳头沉默不语，黑色的短发遮住了他的表情，霞从他颤抖的身体上看得出他的犹豫、纠结与气愤。
“那神仙大人觉得俺应该怎么做才好？”
“余怎么知晓汝如何做才是对的？”
“那如果是神仙大人的话会怎么做？”
“就像现在这样做。”霞说完又躺会床上。
鹿健又提着打猎的装备出去了，霞嘀咕着摇摇头，真是个无聊的男人，本来在这种小山村就不应该指望有什么有趣的事情才对，霞闭目养神，不经意间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鹿健还没回来，霞感觉在村子里似乎也没有鹿健的气息，从不打猎的霞也是懂得那些猎人的规矩，最近是大雪天气，鹿健又不缺食物，怎么都不可能在深山里过夜。
霞看着昨天曾经受伤的地方，想起背着饿得走路都不稳的自己回来的鹿健，一边骂鹿健是笨蛋一边起身走出鹿健的家。
要找到鹿健并不是难事，刚刚吃过人的霞体力充足，顺着气息他很快找到了鹿健，鹿健躺在雪堆中，衣服破破烂烂，身上有很多细小的伤口，幸好没有致命伤，他两眼无神地望着天空，霞感觉得到他气息凌乱，他扶起鹿健。
“喂。”
摇晃了一下他的肩膀，鹿健没有任何反应，霞隐约看到白色的雾气包围着鹿健，很快白雾又消失了，仿佛那是霞的错觉一样，紧接着鹿健也恢复了正常的样子。
霞想那多半是山神为了保护动物施下的小法术，山神并不阻止人类打猎，却会保护要生育和要哺育后代的动物。
“神仙大人，您来找俺吗？”
“刚巧路过罢了。”
“神仙大人，俺刚才想还是要一命偿一命，所以在深山里找哺乳着狼崽的母狼，没曾想竟然在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地方的树林里迷路了。”
“汝没去见阎王真是件奇事。”
“嘿嘿，俺命很硬，而且还有神仙大人您保佑俺呢，是吧？”
面对鹿健毫无心机的灿烂笑容，霞不自然地别过头“既然醒了就快走。”
“是。”鹿健站起来踉跄了一下，霞急忙扶住他，然后变成了拥抱的姿势，鹿健就那么毫不掩饰地更用力抱紧霞。“神仙大人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放手！”霞怒气冲冲地推开鹿健。“余先回去了，汝一人留在这里猎狼。”
“俺不打猎了，俺要跟神仙大人回家。”
鹿健像是小狗一样粘着霞，霞无奈地甩开他一个人走下山，鹿健就跟在他身后。
那样子活像跟在主人身后的大狗，霞忍不住露出微笑。
之后鹿健再没提过复仇的事情，老老实实地每日打猎，与邻里邻居打招呼，回家细心照顾霞，霞没什么需要他照顾的地方，只是觉得在这里日子舒坦，决定等雪化了再离开村子。
因此不祥的气氛在村中漫延，村子里开始没有任何规律地死人，鹿健却一反常态，不再像最初那样气愤，仍然和往常一样过日子。
只是每次看到村中办起葬礼依然会显得悲痛万分，鹿健是孤儿，可以说是村子里的所有人一起照顾他、抚育他成人的。
小村子里人本来不多，被霞吃了大半，如今只剩下十几人，村里的人每天都人心惶惶。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所有人都这么说道，然后建起庙宇，每日呈上贡品和香。
不出一个月就真的起了效果，霞久违地感觉到了那种讨厌的仙气，以他的妖力他有可能跟被派来的仙人打上一架，但是仙人总是有着能力强大的法宝，这点上霞明显处于劣势。
只是让霞意外的是仙人并没有出现，而是给全村人托了一个相同的梦，霞只能感觉到他在托梦，却无法解读其中信息。
然后第二天，村里所有人都拿着武器猛力敲打鹿健家的大门。
“开门！快开门！再不开门我们就要烧房子了！”
鹿健一脸不情愿地打开门，看到村子里剩下的人、无论大人小孩或是老人都聚在门口，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
霞也就懂了那仙人托的是什么梦，多半是告诉了村里人谁才是真正的凶手了吧。
鹿健也一定梦到了那个梦，他会怎么样呢？霞用一副看好戏的面孔看着鹿健的反应，这里不过是些凡人，要从他们眼前逃走那简直是太简单了。
“什么事？”
“那个人！那个男人是祸害！是妖怪！”
“俺要杀了他为我老婆报仇！”
“让他把我的孩子还回来！”
村民们激动地喊着，如果不是鹿健拦在门口，估计他们早就冲进来了。
“为什么要怀疑他？”
“仙大人给大家托梦了，大家都知道真相了！”
“只是一个梦，就可以怀疑他吗？”
霞瞪大了眼睛看着鹿健，他怎么都没想到鹿健会选择相信他。
“能杀那么多人一定不是人做的事！”
“就连野兽都不会这么残忍。”
“一定是妖！”
“一定是妖怪！”
所有人的眼睛充满了血丝，满眼只有仇恨。
“鹿健，你不让开我们就连你也杀了！”
“怎么能袒护着这个畜生！”
“俺、俺相信霞！” 鹿健吼着说道，明明已经在颤抖了，却依然大大地张开双臂互在门口。
——真是个狠招。
霞苦笑着，在心里赞赏了这位仙人的计策。
从霞修炼成猫妖开始便是一个人，没信任过谁、也没被谁信任过，因为他是妖啊。
那是个尔欺我诈的世界，站在高处的人一定是拥有强大力量的人，就算有部下，一旦失实也会被部下立刻抛弃。
而此时这个什么都不懂的乡村少年却固执地护着这个可疑的自己，就算他身边所有人质疑他依然坚定。
霞站起身，他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对仙人的这场仗，他输了。
“罢了。”霞摇摇头，拉下鹿健的手。“为何如此相信余？”
“因为你是很温柔的人，来这里的时候夜里会给我盖被子不是吗？还有……”
鹿健细数着平日的一点一滴，霞是自私的，不过是把自己不需要的赏赐给予他，就能获得这样的信任，他心中的平衡倾斜。
他终究只是适合活在阴暗处的妖，这位名为鹿健的少年的阳光让他感到羞怯不已。
那么就离开吧。
霞挥了挥袖子，默念着咒语，全村的人都倒下了，包括鹿健。
霞把鹿健抱在怀里，轻轻吻了他的额头作为鉴别礼。
等鹿健和其他人再醒来时就不会记得他曾经来过这件事了，也许鹿健将来会和那个暗恋他的姑娘结婚生子也说不定。
做完这些霞就走了，不过他不懂鹿健的内心，他不知道他让鹿健懵懂的心产生了微妙的情愫，爱一个人不需要什么理由，只要被那个人触动了一瞬，就会一直记挂着。
醒来后的鹿健就如霞所期盼的那样忘记了霞，不过却感觉胸口闷疼。
他觉得他忘记了重要的事情，却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了。
而离开的霞也不想再触碰那段记忆，因为会觉得那样让自己内疚，他是胆小的，想逃避这一切。
都说时间能冲淡一切，在千年后，霞似乎已经把那段记忆完全抹杀了，在最后的最后却又想了起来了。
那个固执地相信他的少年。
在这漫长的一生中都未曾有让他懂得的道理，他在最后一刻突然理解了。
他不该有的人性，不该知晓的爱。
全部都懂了。
然后他带着喜悦与愧疚离开了这个世界，如果让对烨吃掉自己能补偿他一些的话，就让他吃吧。
像是要赎罪一样，霞如此想道，然后闭上了双眼。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Hemerocallis fulv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