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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四)上善若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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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云四合,苍青色的天空。
城头气息压抑得仿若一泓深不见底的潭,一滴雨落,涟漪荡开。雷震子高高踞于城墙凹凸的雉堞处,鼻翼倏而迎风一动,辨道:“血腥味……”
“隔这么远都闻得到,真比狗鼻子还灵!”
哪吒自旗杆顶端一跃而下,长风朔野,戎旗半卷,雷震子胡乱挥几下手,赶走蒙住脑袋的一团混天绫。
商周两营约定今日见阵,燃灯道人领玉虚十一位上仙击金钟玉磬,步出芦篷。一霄清气泛化紫霞,西岐城外天光现作五色,澄若琉璃,美不可言。
对面,十绝大阵背依岐山而列,首尾相衍,翻起浑茫煞气直冲云霄。天地之间清、戾二气相竞,竟成赫赫对峙之势。
姜子牙深知闻仲之谋,不敢大意,命金吒木吒驻守南城门,哪吒雷震子守西门,黄天化并龙须虎守北门。东门城下十绝阵前,只留杨戬及韩毒龙薛恶虎兄弟随侍师长。
“这么快便开了杀戒,师叔伯们……”哪吒望向天空,心头却没由来地陡然一紧,“莫非……”
日晷,寸影,难耐的时光——
不知过去多久,哨探飞奔来报:“文殊广法天尊已破天绝阵,斩天绝阵主秦天君首级——!”
旗开得胜!哪吒雷震子相视而笑,“啪”一声宏亮的击掌。
又报:“惧留孙道长破地烈阵,擒地烈阵主赵江——!”
再报:“普贤真人破寒冰阵,阵中斩袁天君首级——!”
三阵既破,十方煞阵再不成周天大衍之数。流金色阳光穿透云层洒落旷野,仿若苍穹重开,日月经天,江河行地,被困城数月之久的西岐,终于再见朗朗晴空。
日暮西山,小金桥相府悬灯结彩,烛火通明。
城外捷报早已传回,众门人陆续回府交令,人语渐喧,欢声一片。仪门外的空地扫净积雪,横七竖八停着近十辆辎车,皆是王宫按惯例赐下的年节岁礼。
院中,数丛红梅欹斜疏朗,盛开正炽,艳花交映残雪,直美到刺目。再往里去,厅上业已备下庆功筵宴。
今日已是年尾,明晚岁除之夜,后日便是元旦新岁了。玉虚众仙皆在城外安歇,不入俗尘。姜师叔特意传话回来,允这群小辈们今且欢庆一夜,年节过后再至篷上听用。
战事还未了结,丞相还未回府,日子却总还要过,热闹的新年总还叫人期盼——
黄天化不知打哪寻来只细腰青铜觚,折下数尺高一枝红梅插入,置于厅上,骨红照水,竟也映得满厅意趣风雅。
哪吒奇道:“你今日怎不用回府?”
黄天化笑道:“告假一天,留几个小的在家陪老太爷就是。”
说话间已有人去卸那整车的年货,雷震子只嗅了嗅,指其中一辆道:“启这车。”
车上所载全是醴醪佳酿,酒香或醇或冽,勾人心魂。又有一车宫制点心,餈糕蜜煎,形若月牙儿、梅花、海棠、莲蓬、小荷叶等等,新奇讨巧。又有一车各色干果,板栗榛实诸如此类。最难得竟有一车鲜果子,梅子嫩青,鹅梨金黄,沙棠赤若玛瑙,瓜果清香扑面而来,顿时引得一阵欢呼。
——如此花哨的年礼,摆明不是用来孝敬相父的。姬发这个冤大头姐夫果然够义气,顶着主公的名,操着爹妈的心,此番怕是翻遍了王宫上下膳厨冰窖,不惜所囤,只为哄这帮小辈熊孩子们一乐。
不一时又有相府管事送来年节新衣。那神棍裁缝脾气虽差,职业操守却是当真一流,果然守时交付,精裁细纫,童叟无欺。
满厅嬉笑欢娱,哪吒兜来一堆鲜果子,想着小龙小虎最是孩气,素爱甜食,便将鹅梨多留两颗在他二人席上。分罢果馔,方拣来新衣上身一试,益发衬得唇红齿皓,眉目似画。木吒翻出只木梳,招呼弟弟老实坐会儿,替他重新扎头发。
金吒见了笑道:“都几岁的人了,你也太惯着他。”
木吒只笑不语,缭乱的乌发在他手下却是意外服顺。哪吒悠悠叹道:“我二哥从小就是个温柔的男纸~~~”忽见一人自厅外而入,顿时欢喜:“杨师兄,你怎才回来!”
“别动。”木吒梳子敲一下弟弟脑袋,将发辫收拢,束紧帛带,复以赤金璎珞发圈箍住,方道声“好了”。
杨戬自冰天雪地世界中来,若有似无的,整个人也笼了一层淡淡寒意。
师兄弟们七嘴八舌围住,争问今日阵上连胜三阵,怎番情形,杨戬亦不过略答几句。哪吒取来师兄新袍,照杨戬身上比了比,果与旁人不同,愈发显出一派云净风轻格致。
黄天化正拿竹剪煞有介事地修剪红梅,歪头瞧了一眼,笑道:“好看,穿着就是。”
杨戬微微点下头,温声道:“好看,先收起来吧。”
哪吒又笑问:“小龙小虎怎不见?只差他二人衣裳还未试哩。师叔伯们都不在,师叔也不回府,大过年的,连个红封儿也没处讨去。”
杨戬目光落下,案上尚余最后二套小小衣袍,月白色干净到暖心。微风过时,领口处的风毛犹似平野麦海,滚过一波又一波的浪涛此起彼伏,直到天地彼端尽头处。
杨戬道:“也收起来吧……他两人,都不回来了。”
“韩师弟折在地烈阵中,薛师弟亡于寒冰阵,两人皆已殒命,尸骨未存——”
殒命……
哪吒难以置信地愣在当场。
恍如一盆刺骨冰水兜头浇下,满厅愕然,铭心刻骨。
“说甚,都死了……??今日阵上不是我军得胜?究竟怎回事!”哪吒犹自不能接受,脑中嗡嗡一团纷乱。
“三阵虽破,皆是险中求胜。”杨戬缓缓说道,“初会天绝阵时,玉虚宫门下一位道长自称邓华,奉师命前来破阵,孰料入阵须臾之间便遭枭首。燃灯老师再命文殊师伯会此阵,现七宝莲台法相真身,方斩秦天君于阵中。地烈阵亦如此法,首入阵者便是韩师弟……”
“燃灯疯了吗?!”哪吒怒极,直截了当问道,“十绝阵何等凶厉他岂不知?派两个无知小童去破甚的阵,探路送死??”
金吒当即止道:“三弟住口!”
杨戬望向哪吒,神色中看不出任何喜怒波澜,答道:“十绝阵法循周天衍术,参差勾旋,互为攻守,实乃截教炼阵绝学之作,岂有垂拱谈笑可破之理?”
败一局,胜一局,亡一人,破一阵……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自脚下潺潺漫上,漫过在场每个人的心头。
竹剪刀锵啷被掷于地,黄天化、雷震子等人同是性烈少年,心下激忿,纷纷嚷道要见燃灯道长,当面问个明白清楚!杨戬目似沉水,目光缓缓扫过在场诸人,厅上哗然之声随之安静下来。
——不知从何时起,他已成为西岐一众师兄弟心目中,仅次于师叔姜子牙的首领人物。只需有他在场,整个气氛便微妙地不一样了,一种优雅的、波澜不惊的威严感。
杨戬沉声道:“师叔亲奉主帅符印与燃灯老师,代理执掌,‘军中令行,不闻君命’,你们岂是不懂?今日令符既出,姜师叔尚无异议,大师伯与道行师叔亦无只言片辞,纵有殊议,又岂该你我小辈僭越过问?”
哪吒不服冷笑:“手握令符便能生杀予夺,视人命如草芥?!今日枉死的倘是燃灯老师门下弟子,他也如此狠得下心……”
忽却记起,燃灯道人所收的最后一位门人,岂不正是自己那位生身父亲?心中不由生出一股莫大的讽刺感,一时间五味陈杂,满腔心烦意乱难抑,拔脚便往外走。
杨戬拦道:“哪去?”
哪吒头也未抬:“去找燃灯问个清楚!”
旋即径直步出厅外,扑面却见院中红影扶疏,如水夜色下,朱砂般的梅花泼喇喇开满冬院。
如血刺目。
杨戬身形微闪,人已挡在哪吒面前。两人错肩而立,哪吒被其一臂扣住肩头,情急之下发狠去撞,咬牙肆力,竟也未能挣开那臂弯半分。杨戬神色冷然,倏而挥臂,直将哪吒甩得踉跄斜退出去,后背狠狠撞上梅树虬枝。漫天花雨鲜红,微凉的花瓣打着飞旋儿,一枚枚散入缟白雪地。
“杨戬——”哪吒彻底愤怒了,吼道,“你到底有完没完?!”
杨戬薄唇抿若水天一线,冷冷反问:“你闹完没有?”
“我忍不下这口气,小龙小虎……凭何他二人就该被当棋子去用?凭甚么?!他们死得太不值!!”
哪吒心底说不出的酸涩,双瞳水光泛潋,发泄般地朝着师兄大喊。
值……不值……?
在场每个人心中所萦绕的同样一个疑题,苦涩而冰冷。
杨戬沉默未答。这亦是杨戬心中的疑窦,无法作答的诘问。一瞬间他脑海中再次浮过白日那幕,韩毒龙毫不踌躇地接下令箭,稚嫩童音答道:“弟子领命!”
众位师长淡然处之,皆无一语。杨戬错愕不已,想也未想,抬手拦下韩毒龙,脱口而出道:“我去!”
燃灯道人却淡淡道:“杨戬退下。”
……
杨戬微阖双目,深吸一口寒气,胸中波澜已然平静下来。
“回去吧。”良久,杨戬温声道,“回他两人房里,替他们各点上盏星灯,权当一送。”
哪吒侧脸隐在梅树影中,赌气般盯着雪地,不假思索道:“不去,我没你那般冷心冷血!”
众人皆色变,金吒当即斥道:“三弟,怎说话呢?!”
“不服气?”杨戬却似在意料之中,暗夜下双眼静邃如星海,映出对面那人倔强扭头的一瞬侧影。
“也好。道心惟静,武心惟勇,然临兵斗者修行,任取其一皆非上乘。你既然不服,但凭本事说话,一局定夺,若能赢我,来去由你;若不能,一切嗔怨到此为止。如何?”
言罢,杨戬转身走出院子,踏雪声沙沙远去。
木吒忙唤道:“三弟,不可意气相争……”
哪吒素来冲动,“冷血”那话方才出口,心中便已后悔了,却被杨戬一激,争胜之心瞬起,当下对哥哥教训置若罔闻,头也不回跟了出去。
“这长不大的脾气,何时能改……”木吒揉了揉眉心,喃喃道,“这便真要打起来了?”
“二哥放心,”黄天化自背后勾住他肩,会心一笑,“自古一物降一物,打完自然便能消停了。”
年节时下,演武场内外空无一人,唯见满地茫白。两串连绵足印于雪地中央戛然而止,尽头处二人静立。
哪吒挥手一招,兵器架上两杆长/枪应声飞起。哪吒手握其一,枪尖轻挑,另一杆兵器顺势掷向对面,夜空下划出道断虹般的轨迹。
杨戬抬腕接下,足尖略移,于雪中划出半个圆弧,虚步而立。
星空澄澈,天地素净,美到令人不敢轻亵。
“忍很久了吧,”杨戬语调依旧风轻云淡,目光中却无丝毫玩笑意味,手腕轻转,枪尖斜指地面,“来吧。”
这句“很久”唯有哪吒听得懂。杨戬孑然一身来到西岐,随身无一兵一刃,片盏法器,斗阵斗智斗法却是几无败绩,破军杀将,进退自若。哪吒天性好动,对静心修道实在兴味索然,唯有舞枪弄武、冲锋陷阵乐此不疲,然而于武技此项,亦未曾胜过杨戬一场。
他对杨戬的过往一无所知,身世、阅历、心境、修为,皆似白练一匹,空空如也。仿佛春日间的流云、潺溪、和风、拂柳,杨戬从不拒人于千里之外,亦不会纳人于心扉之内。不论怎样好奇,怎样倾慕,杨戬于他始终如同一抹可望而不可即的雾中浮影,想握又握不住的指尖流沙。
哪吒深深屏息,凝神,运力,潮水般滂沛的气力晕染至每根指尖。猛一声断喝,枪尖映出一缕银光寒芒,瞬时卷起千堆雪,如烈风般直扑向对方。
小龙小虎的逝去犹如一根导火引信,点燃了长久以来积压的心绪。今日之战,只为战而战,无关乎任何猜度、嫉忌、意见相左,而是纯粹武将之间的荣耀对决,少年人的血性之争!
杨戬亦是如此。
步下轻转犹如行云,枪锋锐削,沿雪地划出一轮满月般的圆弧,已将掀天动地而来的攻势悉数挡在外围。
金铁铿铮,声若龙吟。两抹雪亮锋尖拖出水纹般的迤逦流光,如密雨,如飞电,绽开出一团夺目盛放的硕丽烟花。
在这个校场内,他们切磋比武已难记其数,杨戬每次总能恰到好处地仅胜一招半式,抑或不着痕迹地战成平局。而后好整以暇地,被耍赖小孩纠缠不休,问东问西,随口笑答之间,权当消遣辰光。
从未有似今日之战,面对的仿佛不是同门手足,而是最危险的杀场敌人,攻防凌厉,一气呵成,冷硬强悍到近乎陌生。
——公平对决,必尽全力,今日若是让你,却是侮辱于你。
两杆兵刃交缠到最险时分,只听一声轻叱,其中一杆长/枪已挟着风声脱手飞出,“夺”一声插入数十步外的雪地中。
杨戬同时撤身,收枪,落地,单臂横持兵器,锋尖轻轻点住身旁,犹似琴弦般嗡嗡震颤的枪杆。
哪吒半跪,单手支地,深纳一口气息,肺中瞬间灌满冰凉雪沫。
“起来,”杨戬的声音透过冰冷雪气传来,“站起来。这不你是惯用的兵器,取你紫焰枪来,今天我教你怎么用枪——”
“不必,”哪吒却是傲气,挑眉反问,“小觑谁呢?”
两人所持都非平日阵上神兵利器,不过是军士操练所用的普通兵戈。杨戬了然一笑,赞道:“好。”随即枪尖勾撩,将那长兵挑回哪吒手中。
几乎同时,七尺混天绫裹住乾坤圈,于夜空下画出一道赤焰般的虹光,被远远抛入雪中。
红绫白雪,秾艳分明。卸下一切法器,摒弃所有道法,心无旁骛,专志无二,方为最强武者的对决——!
“何为上乘?”
哪吒忽地问道,脚下步履回旋,长/枪已借腰膂之力横扫而出,长蟒般扫向对手。
这话问的乃是梅花树下杨戬那句“修行”之言;这一步法,正是杨戬方才施展过的防守招式,哪吒须臾之际便已贯通,反守为攻。
好悟性,天生将材,杨戬心中亦赞。枪尖轻哧一声擦着衣袍撩过,杨戬反腕将枪杆斜抽,借力打力,顷刻破去此招,答道:“上善若水——”
枪缨如血,霎时铺天盖地般压来。哪吒枪法运到极致,瞬息之间竟已刺出数十枪,光影消迭不及,凌空绽开一朵艳丽无匹的千重红莲。
花蕊中心红影一晃,长蛇吐信般劈面袭来,方是万千虚影中真实一击。
“好枪法!”杨戬侧身避过,亦是喝彩,仿佛只是随意挽个枪花,枪身已然妙到巅峰地绞上对方兵器,无穷无尽的柔力化去了刚猛攻势。
“天下万物,莫柔弱于水,而至坚者莫之能胜——”
枪影如虹,罡风凌厉,真气对撞下整个演武场上,已如白毯般归于平静的积雪全被激荡而起,扬上墨蓝色夜空,漫天飞雪再度笼罩一方天地。
“刚极易折,强极则竭,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呀喝——!”哪吒咬牙猛喝,身形腾空跃起。
“当心了!”杨戬如月夜鸷枭,一身素色衣袍迎雪飘扬。
金戈骤裂,火星簇溅,终于不堪强力拼撞的铁枪铮然断为两截!哪吒吁出一口滚烫的气息。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不恃,功成而不居,是以不去——”
杨戬声音亦如雪般清冽,手腕轻转一个极微的角度,锋尖点于哪吒咽喉。锐利枪风已在哪吒颈上破开细细一道血线,玛瑙般透亮的血珠越过锁骨,一路没入衣内。
哪吒单膝点地,昂头,倔强地与杨戬直面对视。最后一片飞舞的雪絮落地,拂过濡湿发梢那时,一滴闪亮汗水折射着两人倒影,坠进雪中。
“还不服气?”杨戬撤回枪锋,话音中微有笑意,“换件短兵器来,再比就是。”
哪吒却未反驳,狠狠透喘几息,旋扔了手中半截残兵,扬了扬眉毛,露出坦荡一笑:“不比啦!输就是输了,技不如人,小爷还能赖账不成……”就地一屁股坐于雪中。
杨戬不禁莞尔,半蹲下身,替他理了理汗湿的乱发,问道:“气消了?”
哪吒点头,复又摇了摇头,一抹黯色漫过眼底,默然不语。
他的性情杨戬最清楚不过,虽常有冒失冲动,总还懂得分寸,不致失了大局。想起韩薛二人惨死,杨戬心中亦是一阵酸涩。
“你方才问我,小龙小虎死得值是不值,我回答不了……天命晦匿,气数生消,非我辈可以掌控。我拦你去见师长,并非师命不可违逆,只为一件:燃灯老师执掌此战,一应分遣授职并无私心,本真可鉴于天地。若非如此,诸位师长乃至姜师叔又岂会一言不发,听之任之?”
哪吒睫毛垂下,紧咬着嘴唇,终是点了点头。
杨戬叹口气:“今日破阵,先遣的若是你我,我们难道不是忻然奉命,难道又会怨念师长偏颇?”
哪吒不假思索道:“怎会。”
杨戬点头:“来日上了芦篷,说话需知分寸,尤其在道行师叔面前,破阵之事切莫乱言,懂么?”
哪吒眼中显是锁了两圈水光,手背抹一下,仍是应了。自上向下望去,那唇尖微微翘着,似朵小巧的菱花。
杨戬心中忽地柔软下来,一瞬间心生悸动,抚了抚哪吒头发,温声道:“起来吧,一身都湿透了,回去洗个热澡,换身衣裳再睡。走吧。”
言罢起身,收起兵器,身后哪吒忽唤道:“杨师兄。”杨戬停步转身。
“师兄,小龙小虎回不来了,大家心里都难过。你今日亲眼见他们入阵,其实比谁都不好受吧……”哪吒深吸口气,双目清澈如水,认真地道,“我方才心情不好,不该寻你出气,对不住,下次……不会了。”
杨戬静静听完,露出忍俊之色,抬手朝哪吒招了招。
一川星河横亘天幕,满天星光如瀑。星空下,那人近在咫尺。
此情此景,浮幻若梦,哪吒恍惚却又觉得许久以前似曾经历过,无比熟悉眷念,心头砰撞,怔怔地向着那人走去。
杨戬揽住他肩,手指拭去哪吒颈上已经冷掉的一抹红色,低下头,在他眉心处印下一吻。
毫无征兆的一个吻,如星辰微芒化作的雪,穿越数万尺高空飘落,沾上肌肤,刹那间退去一切喧嚣,在心头砰然盛放作一朵午夜白昙。
哪吒只觉满腔躁火烟消云散,心如澄湖的那刻,听见杨戬声音道:
“下次也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