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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零五 钱家婚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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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也是钱家亲家,不过是钱员外的父辈时的亲戚。两家本来已疏远了,然而钱琬蕙一出生,周家不久也得了个闺女。两个姑娘幼时见过一面后便成了闺中密友,几年来常来常往的,这份亲戚就又牵了起来。柳娟拿了包袱,在周家院子里下车,这家里如今有子嗣做了官,门上新修了门槛,又修了两头瑞兽镇宅。柳娟左右看看,深觉周家比钱家规矩还严,就站在原地,等着人去找宋妈。
谁知,宋妈没等来,倒是等来了周家老太太遣的个老妈妈,过来就对柳娟招手:“小丫头进来吧,老太太问你家姑娘的事呢!”
“是!”柳娟忙回应道,心里头还堆着娘亲的事,也没什么精神。那宋妈捏着柳娟的手,就带她进去,柳娟冰冰凉凉的手被人握着,忽地想起自己母亲牵着自己的时候来。她心头一紧,提起几分精神,这钱家的事,自己要是慌了神,到时跟娘亲两个,不就都没命了吗?还该冷静些才好!
周家老太太高坐正中,左右围着几个女子,三个少年妇人,两个姑娘。老太太手里捧着茶,见柳娟进来,让她在脚踏上坐了,问道:“你家姑娘可是初八成礼?如今庚帖可交换了?”
“是,姑娘说请柬已送到贵家中,请周老太太并各位夫人、姑娘,一起去家中吃酒。”柳娟答道,她倒是希望,钱琬蕙的成婚之日晚些到来。她总觉着,到那日时,要有什么变故,而且是危险的变故。
周老太太点点头:“若得空,定然前往。”
“母亲,您忘了,初八那日,姑婆家中儿子也娶亲呢。您半年前就已收了请柬说是去的,怎好反悔?”一位周家媳妇站起来,含笑提醒。周家不比钱家,家中主母们衣裳都是灰、青、蓝的,家中摆设也看着朴素不少,却是一屋子的“书气”。只有地下站的小姑娘们,倒是穿得花红柳绿,万紫千红,各有各的一番姿态性情。
周老太太仰首想了想:“哦!是我糊涂忘了,你回去告诉你们东家,说我们去不得了。不过有一份礼物备着,就在这包袱中,你正好也就带过去吧!省得再遣人来往麻烦。”
“是,婢子先谢过周老太太了。”柳娟躬身谢过,接过包袱。
她寻思着该告辞时,周家一位小姑娘,拉住了她的手,又往她脸上打量两下。柳娟觉得奇怪,这位周家姑娘,身份可是尊贵,为人倒亲切。只是周家礼数多,别一会闹出她的不是来。她忙缩手,却听那小姑娘笑道:“这个丫头,长得真像二婶子,姐姐,你说像不像?”
周老太太先前没注意,她本来也不会留意一个小丫头,听了孙女的话,才抬起眼皮子瞧了一眼。这一望,她也颔首:“眉眼确实有些个相似,好好拾掇拾掇,说不准还是个小美人坯子呢!只是身为丫头,这样也不合适,倒是粗笨些更妥帖些。”
柳娟听着不禁望向其他丫头们,只见每个都穿着灰青衣裳,果然粗粗笨笨的。她不做声地低下了头,又有谁想来这家做丫头呢?等了片刻不见有别的事,柳娟告辞了出来,还坐着之前的牛车,回到钱家。她把周老太太给的包袱,交给钱琬蕙。
钱琬蕙愣了片刻,打开包袱看了一眼,柳娟现在也不怕让她怀疑了,也飘着目光往摊开的包袱上看了眼。原来带回来的包袱有两层,一层是周家包的,另一层分明就是柳娟自己带到周家去的那个!
包袱里头放着个匣子,匣子里,堆着的都是金银珠宝。钱琬蕙把金银珠宝拿开,最底下还躺着本册子。钱琬蕙一见册子,脸色顿时变了,剜了柳娟一眼,那目光,似是在说“笨丫头”,继而她又咬紧了牙关,心中腹诽的什么柳娟是听不到,也懒得知道的。
后面两日,钱琬蕙都恍恍惚惚的,连莲夏她们两个,都察觉了姑娘的不对,几次询问是否身体不适。钱琬蕙都摇头说不是,又让她们宽心。莲夏两个安心了两天,又忧虑起来,因为姑娘实在是不对劲。
忧虑也没维持几天,婚期就到了。钱家里外高挂红灯笼、红飘带,门上窗上也贴好了大红的喜事。一箱箱嫁妆齐置堂屋,桌椅上也铺垫上了红垫子,喜气盈盈一室,藏着主屋里钱琬蕙对父亲的不舍哭声。钱员外好一番劝慰过后,叫丫头仆妇们伺候着钱琬蕙换了嫁衣。钱琬蕙穿着嫁衣,腰上这回反嫌宽了些。柳娟冷眼看着,心下更疑,怎么她几天下来,又消瘦了?再想起昨天被叫去,帮忙装嫁妆。那嫁妆中的几口大箱子,贴着的都是布匹、锦绢。其实有好几个都沉重不堪,箱子更是那天用来装金银的,七八个男人,才能抬得动。
那么多的金子,都搬到夫家去么?钱家到底有多少金银,能给姑娘这么多做陪嫁?
还是说,钱员外打算把家业,都给搬去亲家?怎么想,怎么也觉着奇怪。据莲夏说的,钱员外在之前不久,还想要等闺女出嫁之后,过个族中的儿子来继承家业。怎会把钱财,全都带到亲家去?
钱琬蕙对镜,招手让柳娟上前,替她插上最后一枝珠钗,是她夫家送来的聘礼,说是成婚日要戴着嫁过去。柳娟只管照做,瞅空往镜中看了下。只见钱琬蕙垂着眼皮子,不见喜也不见愁,柳娟收回目光后,她又开了口:“娟儿,要不要,跟我一起,嫁到夫家去呢?我保你安宁富贵,你做我的陪嫁丫头。”
柳娟怔然:“姑娘已有陪嫁丫头了,柳娟也不是钱家家生子,怕员外老爷也不放心吧?”
钱琬蕙摇头,让众丫头仆妇都下去:“你别装迷糊,我看你什么都有数。大家心里也都是明白的,何必多绕弯子呢?很多事我不能说,不过我告诉你,钱家往后必有一桩事,你知道了不少,爹爹定不会放你离开。难道你是个坐以待毙之人?我见你聪明伶俐,言语谨慎,随我到夫家去,离了这里,又有一世的福可享,为何不肯?爹爹那里,只要我去说,定无不准的。”
“姑娘确定能说服员外?”柳娟没有提自己愿与不愿,而是指了指外头。乐鼓声已近了,钱琬蕙出阁的日子也到来了。“姑娘若是真不想牵累我,只帮我做一件事情即可。”
“什么?我可不能放你走。”钱琬蕙拨弄着发钗,调整着发饰首饰。
柳娟摇头:“我知钱家必不肯放我离去,我便等着看往后会有什么事情,也解了惑,不做屈死鬼了。只求姑娘放了我娘亲,她什么都不懂,一辈子在村中,只为了寻找夫婿,才出来这一回。姑娘若觉对我有所亏欠,不如让她好好的,颐养天年吧?”
钱琬蕙笑着,站起了身来:“你倒是孝顺你娘亲,也不顾自己,也要护着你娘,是么?”
“我娘什么也不知道。”柳娟没有直接接话,只是强调道。她可不信跟了钱琬蕙“陪嫁”到她的夫家,就有好日子过。不说钱琬蕙的性格外柔内刚,骨子里狠劲十足,就是她身边的两个陪嫁丫头,也都不是简单角色。再说,钱琬蕙要嫁去的那家,那位新郎官,据柳娟所知也风流得很。等到钱琬蕙叹着气点头后,柳娟心头一松,钱琬蕙别的她不知道,既然答应了,至少也不会反悔了吧?至少让娘先安全了,她才好安心地谋出路!
敲了两遍门,急得如热锅上蚂蚁的喜娘,带着丫头们走进来,为钱琬蕙整理好衣服,搀着她出门。柳娟不去前头招呼客人,就留在后楼这边,皱着眉头想着如何除去才好。可这钱家,后院守得就像铁桶似的,都是钱员外的那帮“多年随从”,她连门都靠近不了,哪里能出去得了?
“娟儿!”秋儿不知打哪儿钻了出来,扯住柳娟的手就往前院拖。
柳娟甩开她的手:“这是去哪?”
秋儿笑嘻嘻的:“去看看热闹啊,你不知道吗?在会云阁上沾着,可以把婚宴看得清清楚楚。员外老爷叫我们这些不去前头的,就都在会云阁上吃酒,也可以看到姑娘出阁。快走吧,花轿已经近二门了。”
柳娟不想去瞧,她惦念着母亲,又忧着不知钱家要怎么处置她这个“知情人”。昨晚帮忙装嫁妆后,她就知道,钱家不再对她隐瞒了,可越是这样,越叫人担心。钱家,究竟想做什么呢?她也不好直言担忧,生怕秋儿她们知晓多了,反而被卷进来,只得推她们:“又不是你出阁,这么高兴作甚?”
“你!”这下不止秋儿,连其他小丫头也都红了脸。
柳娟对着四五张红通通的脸,禁不住有点想笑了。一个小丫头就凑了上来:“娟儿,快去吧。今天好多公子哥儿来观礼,两家都热闹得很!就是那南杨北柳两家的,也都有人前来!”
“南杨北柳?”柳娟怔了怔,她不曾听过。
小丫头睁大眼睛,秋儿绕着她转了一圈,然后一拍掌:“对哦,你这大半月,一直陪着姑娘,都没出门了,当然不知道!听说半月前,在杭州有个诗文会,聚集了天下有才公子,一起以文会友。其中永安侯家公子,与扬州柳家的公子都去了,并且同获魁首。所以,现在闺阁之中,大家都说是南杨北柳呢!可惜我们只能见得到柳公子,杨公子当然是去姑爷家吃酒的吧!”
柳娟听了半天,唯独听到“扬州柳家”时,才提起了精神。扬州柳家,扬州柳家……她不太抱着希望,却又希望有丝希望的,抓着秋儿问道:“柳家公子,可是柳既敬?”
“哎呀,你怎么好直呼他们名字?”秋儿赶紧说道,这要被人听去了可了不得!“而且,你也猜错了,是柳家的二公子,名字是个宁字。”
柳娟的手一松,秋儿听着外头锣鼓大作,连忙就和其他丫头一起奔上会云阁,她们可急着看姑娘出阁,急着吃那一桌子美肴呢!柳娟迈不出脚步,在原地发呆,她还以为,那次之后,柳既宁已经不会出现了呢,怎么,怎么会得了个“南杨北柳”的名头,甚至能大大方方来钱家观礼吃酒?
“哎呀!”柳娟忽而跺足,大嚷一声,扭头冲向钱琬蕙房中。几名仆妇拦住了她时,她揉红了双目道:“几位大娘放个行吧,姑娘的小发钗,那时候拿下来了又忘了戴上。那可是姑爷家里送来的呢,说是跟凤钗一起戴的。这这这!”
大娘们一听,顿时慌神。她们哪里弄得清钱琬蕙有多少发饰?只知道姑爷家送了足有一大箱子首饰来,说是给她的聘礼。柳娟冲入房中,眼圈儿转了两转,往里头换了一身衣服,外头又穿上钱家的衣裳。两层衣裳一叠,胖了一圈。不过她身形瘦弱,竟看不出多少。正忙乱时,外头大娘敲门催道:“小丫头,找到没?花轿要走了!”
柳娟冲出后楼,往前院里跑去。她手上随便握着一枝发钗,冲着大娘们挥了一挥,人就冲下了台阶。仆妇们围着她,恰巧挡住了她的身影,那些站在门边上“守卫”的小厮,院外的“守卫”们,竟是谁也没瞧见这员外老爷吩咐,要“重点”留心,不许出去的丫头。她一路奔到两院相接处,深吸了口气,门上也有护卫把守,却都不认得她。这也得益于柳娟在钱家时从不与人多说话,熟悉的也只秋儿这几个丫头。她此刻也顾不得前头的柳既宁是否会帮自己,在前院的游廊下面左瞧右看,寻着柳家人的身影。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唯一一个离开钱家的机会!
鼓乐声中,钱琬蕙踏上了花轿。钱员外悲欢交集地,目送女儿离去,又转回家中陪宾客吃酒。当晚钱家里外三重院落,觥筹交错,言笑晏晏。等宾客尽欢后,钱员外招来府中小厮丫头“派礼”,等到最后一人领走了她的一串钱,钱员外怔然站在阶上,又清点一回丫头小厮人数后,骇然问道:“那个娟儿哪里去了?”
众仆从面面相觑,谁知那个小丫头踪迹?钱员外忙令人在家中四处搜寻,一夜忙碌,直找到了城外,也不见柳娟踪迹!钱员外几乎瘫倒在地上时,一个小厮回来,说有人塞了封字条,让转给钱员外。钱员外急忙拆开字条看去,只见上头俊逸字迹写道:“绢缎细藏,秘技不传。毋庸费心,自去不还。”
钱员外当即坐倒廊下,长出了一口气,又怎能放心?即刻遣人四处再找,哪里找得到柳娟?最后只得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