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歌乱长安》川豆子

36、剑拔弩张

　　茫茫江河，这艘大船若是沉了，船上众人定然尸骨无存，葬身于惊涛骇浪中。

　　“大家不要慌乱！”张铎及时出言安抚，可现下哪有人听得进去，各人抱头乱窜，不分东西，混乱中，有人见财起意，趁机抢夺宝物，张铎再不容缓，一声令下，侍卫拔刀而出，刀光闪闪，威严肃然。

　　“叮咚”一声脆响，一只玉盒跌落在地，立时碎裂，一粒光芒闪闪的夜明珠滚落出来，熠熠生辉，梓兰好似中了魔怔，目露喜色，大叫道：“是夜明珠！”便向前扑去。

　　舱中照明灯火摇曳几下，倾倒熄灭，今夜雾中无月，宽敞的厅中，唯独那枚夜明珠皎洁生光，照亮一方。

　　苏奕箭步而上，倾近梓兰身侧，一把拽住她，梓兰缩成一团，惊慌中使劲抓扯苏奕，又怕又打，苏奕低声道：“梓兰是我！”

　　他声音一出，手中之人忽而愣住，喜道：“苏大哥是你么？你来救我了？”说着，双臂摸索着攀上苏奕脖子，好似救命稻草。

　　苏奕听她言语清明，并非糊涂，放下心来，却觉被她紧搂，呼吸微滞，无奈伸手松了松她的胳膊：“你别动，我带你离开。”

　　梓兰点头，泪水盈盈，苏奕将她扶起，愈要趁众人不备，偷偷溜走，刚一起身，梓兰却出其不意一把扯住他，摇头急道：“不行苏大哥，那颗夜明珠……”

　　她奋力甩开苏奕，身影一动，不知何物遮住夜明珠光华，四下骤然一片漆黑，梓兰呵呵笑着，身子瘫软，苏奕一脚横扫，撂倒近处一名持刀侍卫，夺过兵器，横剑于胸，单手将梓兰护在身后，微恼道：“还管什么夜明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梓兰恍若未闻，不紧不慢撕下一截裙角，将珠子包裹数层，直至星点亮光也不见，方才罢手，她神秘的附在苏奕耳边轻语：“苏大哥，你别急，我听那些人说，这颗夜明珠颇有玄妙，遇水则化，你看着，过不多久，这整船的人都得死！”

　　绵绵细语中夹了一丝阴笑，苏奕心头一震，忙问：“你听谁说的？那些人是谁？”

　　梓兰咯咯一笑：“我……也不知道。”

　　苏奕知此地再不宜久留，拉过梓兰，嘱咐一句：“别轻举妄动！”他摸索的退到一边，只见着眼前人头攒动，辨不出究竟是谁，他愈发急躁，按捺住心中不安，低呼道：“阿冬？阿冬你在哪？”

　　张铎的侍卫训练有素，一遇险境，毫不慌乱，纷纷拔剑而起，各据一位，制住躁动人群，谨防异变，阿冬困在人群中，被拦在墙角，行动受限，惴惴不安，杂乱中忽听苏奕的声音，心中顿觉安稳，踮起脚尖轻声回应：“阿苏，我在这里！”

　　梓兰面色陡变，指尖深深嵌入苏奕肌肤，厉声道：“苏大哥那个女人也来了么？你不准见她！都是她的错！”

　　苏奕惊怔，也不明梓兰为何这般激动，只道：“你等我。”

　　阿冬不敢挪步，生怕苏奕寻不见自己，突然，右腕被人抓住，她未有挣脱，心头掠过一丝喜色：“阿苏，是你么？”话音未落，左腕蓦地又被人一把扣住，抓住自己的两只手掌触感不同，并非同一人，阿冬一时有些慌了：“是谁？”

　　那人并未搭话，只是手力加重，似乎怕她趁乱逃掉，阿冬不禁额角冒出冷汗，也不知该甩掉那一只，呆愣原地，急速的脚步声渐近，一名男子道：“少将军，并未有人凿船，只有一艘无人小船撞了上来，虚惊一场，已无大碍。”

　　男子语毕，见久久未有回应，疑惑万分，小心的询问一声：“少将军？”

　　阿冬只觉身旁一人呼吸声渐重，强忍片刻，轻微一叹，果断道：“是有人故意所为，点燃火把，船上的人一个不能放走！”

　　“是！”

　　阿冬大骇，是张铎！左腕被他抓的生疼，她奋力一挣，他却扣得更紧，阿冬吃痛，双目冒出泪花，她情急之下，不知如何是好，若是等到点燃火把，他们定然逃不出去！当下不容迟疑，阿冬举起左手，埋头便咬在张铎手背上。

　　张铎身子明显一僵，却仍旧岿然不动，他手上微颤，应是剧痛袭来，正在强抑，他冷冷的憋出二字：“咬我？”

　　张铎定性极好，阿冬见制他不得，使劲全力，牙根酸疼却不松口，忽觉口中一丝腥甜，温热的血液顺着唇边流下，张铎手指已经僵麻，再这样下去，这只手非得废掉不可。

　　二人之间人影晃动，相隔数人，张铎自是不能看清阿冬所在方位，他心中极是不甘，狠狠的甩掉紧抓的那只细嫩手腕，“嘶”的一声，他长吸一口凉气，收回手掌。

　　苏奕一把拉过阿冬，不由分说，偕同梓兰冲出船舱。

　　张铎按住血流不止的手臂，怒道：“拦住他们！”

　　侍卫得令，集结成队，追了出去，夜空黑寂，船板上浓雾笼罩，阿冬跟着苏奕跑了几步，蓦然停住，苏奕回头面露疑色，阿冬皱了眉头：“阿苏，我不能走。”

　　“少废话，现下听我的！”苏奕轻声斥道，喜怒不明，他伸手便欲拉住阿冬。

　　阿冬缩了身子，避开他的手臂，隐隐瞧见苏奕高挑的身姿，将梓兰遮掩在后，二人姿态亲密，自己却好似累赘一般，阿冬没来由的心中窒闷，足尖一点，跃开半步，淡淡道：“你我本无牵扯，你既然已救得梓兰，我更无需将你牵扯进我的私人恩怨，再不走，就晚了！”

　　这番话一出口，阿冬深吸一口气，霎时间胸口微凉，堵闷难抑，她侧过脸颊：“你走吧。”

　　苏奕不明所以，只道阿冬还在使性子，埋怨自己，他咬一咬牙，怒不可遏：“笨蛋！”

　　正当此时，当头炸响一个惊雷，轰隆声大作，震耳欲聋，随之而来一道明亮的闪电划破长空，还未等众人反应，顷刻间，大雨倾盆而至，豆大的雨打在脸上，瞬时便衣衫浸湿。

　　梓兰忽而大笑不止：“哈哈！这雨下的好！”

　　苏奕阿冬二人均不知所云，梓兰取出怀中包裹住的夜明珠，一层层打开，说来可巧，夜明珠一遇雨水，登时掩去光亮，如一颗寻常珠子无异，梓兰奋力的朝人群中扔去，“骨碌”滚动几声，便再无声响。

　　她急急拉回苏奕：“苏大哥，我们走！”

　　苏奕沉眉思虑半晌，抱起梓兰奔向船头，道：“梓兰，你从这里跳下去，聂恒会在下面接应，不会有事，我随后就来！”

　　梓兰慌乱道：“苏大哥你要去哪？我不走！”

　　苏奕困扰道：“你先走！”他自知不能在此耗费时间，当机立断，狠下心将梓兰抛入江中。

　　一道冷光滑过，冰凉的剑刃破空而下，直直的挡在苏奕阿冬之间，张铎手握长剑，再无波澜不惊的神色，他面色阴沉，周身一股肃杀之气，余光扫过阿冬，眸色坚定直视苏奕：“阁下好身手，敢问尊姓大名？”

　　对面一丈开外，苏奕宽大的袖摆被江风卷起，衣襟上落满雨水，墨发纠缠在脸颊上，衬着那双狐狸眼愈发诡谲。

　　阿冬身旁立时被众多侍卫包围，她心急如焚，想要出言辩解，却又担心弄巧成拙，苏奕微微一笑，朝她望来：“我只不过是来搭救梓兰姑娘，于少将军并无恶意。”

　　张铎牵起唇角，并未答话，而是俯首望着阿冬：“你果然来了。”

　　阿冬一怔，茫然道：“你等我作什么？”

　　苏奕脸色猛然一寒，敛去笑意，一副蓄势待发的架势，张铎眉峰一扬，多了分挑衅的神色：“我若是没猜错，阁下可是长安姻缘居宣白老板？想来这张脸也不是阁下真容。”

　　阿冬手中一紧，浑身都僵在原地，心中越发不安：张铎怎么知道？

　　张铎贯注内力于手中，剑气一荡，他笑意冰凉，轻描淡写道：“宁远师叔可有劳宣白老板指教了。”

　　语毕收剑，阿冬见状一喜，便道张铎大发慈悲，正当此时，张铎缓缓举起手，沉声道：“张弓！”

　　大雨瓢泼，落在江上，惊起浪花朵朵，雨雾迷蒙，湍急的江水中一艘普通商船缓缓行驶，船头点着一盏白纸灯笼，风雨中飘摇，积水的船板上有两个人影伫立，白衣男子目光萧索，望着前方一片迷雾。

　　商船破浪而起，眼见着逐渐逼近张铎的船只，白衣男子下令抛锚停船，身侧打伞的小仆脸色单纯，微微仰首，好奇道：“公子怎么知道张府陈七暗中跟随？”

　　白衣男子道：“木儿，人心隔肚皮，亲如父子也不例外。”

　　木儿似懂非懂，笑道：“那公子如何料到梓兰姑娘会大闹宴席？”

　　柳无色神色漠然，清俊的容颜上依旧带着病态，他略一沉思，似乎轻笑了一声：“苟活之人，信念本就脆弱，若被逼到绝境，大抵都会飞蛾扑火，我不过推波助澜罢了。”

　　木儿咯咯一笑：“不过公子棋差一招，你可没料到张铎大费周章是为了阿冬姑娘吧？否则公子帮她做什么？”

　　柳无色眸色明显一滞，他默然不语，身后突然有人道：“木儿可就错怪公子了，若非如此，今夜哪有这场好戏看？”

　　木儿撇撇嘴道：“舒伯说的可不对，阿冬姑娘自己偏要去趟这浑水，白费了公子的好意！”

　　张铎船上火把明亮，雨打不灭，柳无色隐约可见张铎阿冬身前站有一人，被数支满弓包围其中，他皱皱眉，询问道：“那个人是谁？”

　　无人响应，柳无色也在疑惑，不远处船板上，阿冬双目圆瞪，惊诧的望着张铎，不住摇头，哀求道：“张铎不要！张铎不要！”

　　张铎闻言心头一震，举在半空中的手臂微微颤抖，始终没下达命令，寒风呼啸而过，苏奕立于船头，冷声道：“少将军，若我非要走，你可是拦不住。”

　　张铎咬牙道：“不错！”

　　阿冬从未有过的害怕担忧遍及全身，她紧盯着一支支寒意森森的羽箭，面色惨白，不住呢喃：“张铎不要……”

　　一阵狂风而过，吹散身前浓雾，柳无色静静的望着阿冬张皇失措的神情，淡如清泉的眸色不禁沉了下去。

　　“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