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歌乱长安》川豆子

32、江湖之路

　　眼睛上沾了血渍，有些蒙眼，阿冬双目微虚，愣愣的盯着身前的男子，心中浮出一丝惊喜，落在脸上，随即化作无情，她秀眉紧蹙，明晃晃的大刀险些就要落下，此刻仍心有余悸，胸口砰砰乱跳，手脚瘫软无力。

　　苏奕瞧着她的模样，笑意温柔，伸出手在阿冬脸颊一抹，纤长的手指拭去血迹，露出一块白净的面颊，仰望之下，他眉目俊朗，双眼弯如弦月：“大清早，你跑来这里干什么？”

　　“啪！”一声，阿冬蓦地出手，拍掉苏奕伸在半空的手臂，她紧咬下唇，勉强支撑着身子站起，冷冷道：“别碰我！”

　　苏奕显然没料到她这般举动，霎时间不知所措，干笑一声道：“怎么？”

　　阿冬拾起地上的包袱，随便用衣袖擦拭脸颊，也不理睬苏奕，径直走到羽乙面前，再不嬉笑玩弄，剑尖瞬时没入他胸膛一寸，逼问道：“说！你们门主在哪里？”

　　羽乙冷哼一声，扭头鄙夷道：“你这臭丫头也配问我们门主？”他脸色虽是惨白无人样，言语生硬，毫不妥协。阿冬有些急了，她手中短剑使了几分力道，殷红的血珠一滴滴滚落胸膛，羽乙难忍剧痛，叫唤出声，面如死灰，阿冬正在为难中，忽见苏奕大步上前，迅疾果断，伸出右手一把钳住羽乙下巴，“咔擦”下颌被他卸掉，阿冬急道：“混蛋你做什么？”

　　苏奕一听，大为吃惊，按捺住心中不断涌起的疑惑，解释道：“他牙齿里藏有毒药。”

　　阿冬看也不看他，一把将他推开，嫌弃的查探一番，果真如苏奕所说，在羽乙的后牙位置藏了一颗小小的药丸，她顺手用短剑挑出羽乙牙中毒药，难免有些不甘，撇撇嘴不乐意的嘀咕：“你怎么知道？”

　　苏奕怔在原地，神情有些尴尬，不解道：“你……你怎么了？”

　　阿冬鼻中哼哼出气，斜眼瞟他，重又恢复气鼓鼓的模样，生硬道：“自己做的好事还来问我？”

　　她此时双目氤氲，睫毛扑闪，撅着嘴角，满脸气愤，殊不知自己又怨又恨的神情，落入身旁男人眼里，却没来由多了分女子的娇嗔，苏奕忍不住失笑：“哦？是不是昨夜周公托梦给你，说了我的坏话，让你这么恼我？”苏奕一脸笑意，似乎阿冬不理不睬，明讥暗讽，他浑然毫不在意，不过是小孩子闹闹脾气，何必与她作气，不禁暗叹：女人的心思当真易变，自己万花丛中游走数年，也难以招架。

　　阿冬见他满面无谓，不知这混蛋心中在想些什么，唇角还漾起浅浅笑意，更是气得头顶生烟，一跺脚，不由分说，拔剑便朝他劈来，苏奕脸色一变，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始料未及，避让间出手便重了几分，猛然一掌打在阿冬左腕，立时细嫩肌肤上红肿一片，短剑应声落地。

　　阿冬惊愣之余，又气起自己没出息，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憋得面颊通红，言语也有些急迫：“臭苏奕！”

　　苏奕捡起地上短剑，递还给她，温声道：“好了，别闹，是怎么一回事？”

　　阿冬扭头不睬，他便不再多说，俯身凑近羽乙，点了几处大穴，方才替他接好下颌，问道：“飞羽门门主在何处？”

　　阿冬闻言，心中默默呸了一声，冷冷道：“明明是一伙人，还装腔作势！”

　　苏奕面色一变，愣了须臾，一丝不妙浮上心口，他侧眸微一迟疑：“你……是什么意思？”

　　阿冬听他这么一问，反倒有些犹豫，底气也不似先前，含含糊糊道：“昨夜你跟老头子说的话，别以为我没听见，苏大侠！”最后三字说的尤其用力。

　　苏奕沉默不语，阿冬以为他自知理亏，又补了一句：“明明知道宗恒子在何处，明明自己就是祁苍派弟子，还在我面前假装好人。”

　　“我……”苏奕无奈，不禁苦笑，“你……都知道了？”

　　“那是自然！你祁苍派觊觎我呼延族奇方秘药，那是白日做梦，呼延萱冬贱命一条，自来取吧！”阿冬冷声道。

　　苏奕不知昨夜那番对话，她究竟听见了多少，从阿冬言语之中，却明了一事，她断章取义，对自己有所误会。但左右思虑，自己的确欺瞒她在先，何况在那种情境下被她得知，难免理亏，如今说的再多，她也听不进去，更是平添怨气。

　　知道了也罢，免了自己忧思愁虑如何解释，他沉吟半晌，只淡淡说了一句：“我不会害你。”

　　阿冬冷哼，也不多言，将他身子推开，捏出一颗不知火红药丸，二话不说丢进羽乙嘴中，羽乙心惊胆战，破口大骂：“臭娘们！喂老子什么东西！”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他脸上，阿冬揉揉酸疼的手掌，将一肚子火气都撒在他身上：“吵什么吵！我阿冬平生最恨别人骂架比我厉害！闭嘴！”

　　风吹草动，日光倾泻而下，羽乙面上又黑又青，实乃中毒之色，他惊恐神情大涨，哑声道：“这是什么毒药？”

　　阿冬故作惊讶，疑道：“怎么……你那些没手没脚的兄弟没说过冬女侠的秘制毒药，迷魂烂骨散么？”

　　迷魂烂骨散？苏奕微感惊讶，回忆片刻，登时有些哭笑不得，那日遥向亭外，阿冬被飞羽门人追杀，慌乱之中，一捧黄土便叫作迷魂烂骨散，她说不过吓唬吓唬他们，没想到，时至今日，当真做了这么一枚药丸。

　　羽乙哪里听过如此凶狠毒辣的药名，吓得三魂七魄去了一半，周身也觉痛痒难忍，忙道：“别杀我！门主……门主一月后将去敷水驿！”

　　“敷水驿？”阿冬若有所思，华阴县西边的敷水，水路从长安而至洛阳的必经之地，飞羽门门主狡诈奸猾，实在难以琢磨此人心思，“他……要去洛阳？”

　　羽乙不敢反抗，不住点头，只怕阿冬心情不好，便丢了自己的小命。

　　阿冬动了动眉角，又问：“他去洛阳做什么？从实招来，否则三日之后你必当肠断肚烂而亡！”

　　“去……去伏击张铎！”羽乙一出声，另外二人都稍感诧异，神情凝滞，张铎为何要去洛阳？

　　苏奕眸色一亮，喃喃道：“衢州……张铎要从水路，途径洛阳，取道通济渠南下衢州！”

　　张峰水曾对陈七嘱咐，三月后衢州英雄会名册之事，苏奕恰巧在惠安苑中偷听到二人对话，转念一想，便已明白张铎所为，只是未曾料到，这名不见经传的飞羽门主，手脚竟然如此之快。

　　阿冬自然不知其中缘由，却又拉不下脸面询问，赌气心道：大不了我亲自去一趟！她一记手刀正中羽乙脖颈处，出手狠厉，掌下之人哼也没哼，就晕了过去。

　　苏奕困惑：“不给解药也不杀他？”

　　阿冬瞥他一眼，没好气道：“毒药若是易制，我怎么会怕别人追杀？”

　　苏奕暗暗偷笑，忽听耳边一声呻、吟：“苏……苏公子？”

　　二人均是一愣，转头看向地上气息奄奄的小玉，苏奕纳闷上前，将她扶起，问道：“姑娘是……”

　　小玉绝境之中见到苏奕，心潮澎湃，大喜大悲之际，血气沸腾，还没吭声，张嘴便是一口鲜血喷出，已是气若游丝，大限将至，苏奕紧忙点中她几处穴道止血，迟疑道：“是……是小玉？”

　　小玉满面欣喜，颤颤伸出手，拽住苏奕衣襟，手指宛若枯枝，似要将衣衫撕碎，她咬牙奋力道：“苏公子，姑娘……姑娘被少将军……带走了，救……救……”她浑身抽搐数下，双目狰狞，眸中毫无生气，仿佛透过苏奕，望着遥远天际，终是没能将最后的话说完。

　　***

　　黄尘古道，夕阳余晖，两骑骏马，奋蹄扬鞭，滚滚尘土飞扬中，身影渐逝。

　　前面一匹枣红大马，绛紫劲装打扮的少女，柳眉紧拧，秀丽容颜上沾了倦意，她抽出一鞭，骏马嘶鸣，少女满目恼意瞥向落后一个马位的男子，骂道：“你跟着我作什么？”

　　男人扬长而笑，不疾不徐紧随其后，马背上几经颠簸，却不乱他风姿，青衣袖袍风中鼓动，奔驰中悠然自得：“你走你的阳关道，我取我的独木桥，也没碍着你，是不是？”

　　少女咬唇，气的脸颊绯红，她拉紧缰绳，放慢速度，与男子并肩而驾，男子目光微垂，闪过一丝惊喜，阵阵暖意浮上心头，正想开口好生讨饶几句，解了二人嫌隙。

　　少女唇边冷冷一笑，抬脚便朝他坐骑上踢来，马儿吃痛一抖，这脚足足使了十成力道，马身偏斜，疾奔中就要跌倒，男子面色陡然寒凉，千钧一发之际，双腿一夹，缰绳猛拉，堪堪止住堕势。

　　少女见制他不住，好胜心大起，凌空飞来又是一脚，男子面上滑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坏笑，袖袍一扬，伸手拽住少女近身左足，轻轻一拉，便将还未反应过来的少女腾空抱了过来，少女大惊，羞怒道：“淫贼！你干什么？”

　　男人双手将她钳制，让她乖乖的坐在马上，淡然道：“既然想同乘一骑，直言便是，何苦害我的马儿？”

　　少女扭动不得，气急之下，手肘奋力击打身后，男人面露苦色，生生的受了，少女叫道：“苏奕！放我下来！”

　　苏奕摇头笑笑，也不太过勉强，只怕惹急了她，有人要跳马以求清白，他双足一蹬，身姿轻跃而起，飘然落至少女原先那匹枣红骏马上，嘻嘻笑道：“你若再来抱我，需得温柔点，这么野蛮，我可吃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