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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夜半惊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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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此时正值炎夏,往日里璀璨星空,明月高悬之景,今日全然不见,黑漆漆的夜幕映着田间小道也阴森晦暗。
长安城南接少陵原,再往前行便至樊川,夜已入三更,此地却突闻刀剑横掠,风声乍起,随之而来便是利器相击的钝响,寂静中清晰回荡。
京城边上舞刀动枪,着实胆子不小,从林间攒动的人头看来,应是以多欺少,却见这方势单力薄,仅以两人之力相抗对方五人,其中一人粗布长衫,身姿清瘦,想来不过是个不懂功夫的读书人,他双手持剑,壮着胆子胡乱挥舞,长衫已有几处撕裂,伤口不时冒出鲜血,依旧不见退缩。
另外一人,伤之更重,左腹似被刺破,黏湿的鲜血从漆黑的窟窿里不断向外涌着,他右手执剑,护在那长衫人身前,以一敌五,身姿晃动欲坠,汗水与血水夹杂,染了满脸,他咬着牙面目狰狞,周身一股桀骜的肃杀之气。
败势愈见明显,长衫人见状,气的浑身发抖,胡须更是颤的厉害,他满脸铁青,忍不住破口怒骂:“那些个狗娘养的!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本官杀人灭口!”
语毕,对方几人充耳不闻,杀招更甚,双方此刻专注命搏,一刻也不敢大意,皆未曾留意周围动静,却见不远处一株古杉之上,立有一灰衣男子,他紧袖素衫,腰悬一把长剑,足下平稳立于枝头,默默的望着下方缠斗,面色沉静,恰似一过路看客,又过片刻,见那孤立无援的二人生死一线之间,不由得自语道:“这便是御史台的李大人么?倒真是个硬骨头。”
话音轻微,淡入夜里,只见灰影掠起,从空中直旋而下,落于众人之中,这突如其来的人影让几人应变不急,慌忙躲闪中有人竟被身边的同伴剑刃所伤,惊呼声连连。
那长衫人先是一愣,想来也是处变不惊,立时站定身形,蹩脚的横剑于胸,他摸不清这不速之客是敌是友,不禁又提了三分精神。
灰衣男子布衫一撩,左手一抬,清脆一声长剑出鞘。他背对长衫人向前一步,微微侧头,朝着长衫人点头示意:“可是李沛洪李大人?”
长衫人依旧疑惑,当下却是不顾遍身伤口,拱手一礼,不卑不亢道:“正是下官,敢问阁下是?”
灰衣男子闻言却闭口不答,他转身悠悠轻叹,目光一凛,直盯着前方五人,一副蓄势待发的架势,让那几人背脊莫名的一阵凉意,剑光一闪,他脚下步法变换,低声道:“各位兄弟对不住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话音一落,只见长剑去势果断,直取正中一人面门,那人来不及闪躲,面露惊怖之色,身旁四人大呼一声,紧忙抛下李沛洪二人,迎剑而上,却终是晚了一步,那正中之人顷刻间脑门四溢鲜血,还未及张嘴呼喊,便倒地一命呜呼。
剩余四人心头又是一跳,眼神一面盯着李沛洪,生怕他趁乱跑了没个交代,一面又警惕着灰衣男子的一举一动,心知此人剑招精湛,甚有章法,脚步沉稳,是个高手。
黑暗之中,只靠听声辩位,先前此人立于枝头,知晓这几人黑夜中穿行自如,所过之处,只闻细微草动声,显是内家功夫极高,步履虽轻却稳。而步伐沉重,衣袍摩挲声不断的定然就是李大人,如今凑近一瞧,加之这剩下四人身形各不相同,胖瘦有异,估摸一下,便已明确何人气息略重,体力不支,当下认准时机,分毫不曾迟疑。
只见一人从左侧袭来,灰衣男子一个躬身,单腿横掠而去,扫起尘土一片,他手中长剑不停,直朝那人身上劈去,此招剑法极准,冷光一闪,却听那人凄惨惊叫一声,一个黑影落地,低头一瞧,见是一截断臂,鲜血淋漓,正是执剑右臂,那人捂住断臂,满地打滚,痛不欲生。
“这招是……是……苍松迎客?”其中一人年岁稍长,兀的冒出一句,声音低哑轻颤。
闻言,另外三人见状皆不由得后退一步,迟疑不前,心里揣摩半晌,虚晃一招,转身展开轻功而去,灰衣男子收剑而立,未有趁机追赶,只低头扫一眼那倒地的断臂人,他摇头一叹,拔剑直取要害,只一招,那人便归了西。
李沛洪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此刻喑哑而不知言语,支吾道:“他……已然残废,为何……为何还要杀他?”
灰衣男子俯身扛起地上两具尸体,回道:“这里荒郊野外,夏夜蚊蚁成群,若不给他个痛快,也没多少时日可活。”
李沛洪抬袖擦一把额上冷汗,紧忙扶起身边奄奄一息的随从,道:“下官多谢阁下救命之恩,敢问阁下高姓大名,日后定当报答阁下恩情。”
灰衣人朝他摆摆手,口中一声小调,便听马蹄声响起,由远及近。
“李大人不用谢我,救你一命不过是有银子拿,那三人不会走远,估计很快便又会有人来取你性命,加之我瞧这小哥若不及时医治,只怕凶多吉少,素问李大人是个好官,西京此地不宜久留,大人赶紧带着他连夜逃命吧。”
李沛洪见先前那些人似乎是识得此人身份,方才诸多顾忌,想来也并非善类,话及此处,也不多追问,忽的,一匹深色骏马穿出树林而来,李沛洪心中感激,却明晓今夜需得尽快离开,忙将随从驮上马背,又转身道:“还请阁下代李某向救我之人转达谢意,李某去也。”
灰衣人浅笑一声,带着两具尸体转身离去,行了数里,他足下加快了脚步,心中暗骂:这两人死沉死沉,早知要我料理后事,便该找两个轻点的砍。
刚出树林,一个人影挡住去路,沉声笑了几下,举手向空中一抛,道:“苏奕,你今日可又手下留情了!”
被唤作苏奕的灰衣人长叹一声,伸手一接,两锭银子落入手中,他沉思片刻道:“那几人中似乎有人识得我的剑法。”
面前那人一愣,紧蹙眉头斟酌道:“那我替你合计合计,最近暂不接活,避过风头再说。”
苏奕点头,径直向前而去,他此刻并未回城,而是绕道去了乱葬岗,一路上心里打着算盘,朝肩上两人望了一眼:“两位小哥真是廉价,此番我取你二人性命,不过收了那老头五十两银子,你们啊也得认命了,记得往后投胎万万不可做这些玩命的活路,也记着别来寻我,顶多我每年来乱葬岗给你二人撒点纸钱,可好?”
念念叨叨好一阵子,苏奕不禁垂下脑袋,懊恼道:“我这又是半夜里发神经说了哪门子话,若是每年给你二人烧纸钱,这几十年下来,五十两银子怕是都要给花光了,我这可不是亏大发了?二位小哥,刚刚就当我放屁,你二人啥都没听见,可记住了?”
到了乱葬岗,一阵阵腐尸臭气袭来,苏奕忙丢下二人,一脸嫌弃的捂住口鼻,骂道:“来一趟宝地可真是折两年阳寿。”
他拍拍衣袖,片刻不愿停留,忙不迭的想要离去,却不知才一踏步,便被地上平白无故支出的一块物什绊了一跤,苏奕心里咯噔一下,回头张望一周,并无异状,他紧忙转身双手合十,默念道:“活菩萨阎王爷,我苏奕偶尔做做刀剑上舔血的勾搭,正经好人家可是碰都没碰过,是个铮铮铁汉子,可经不得半夜里跟死人凑堆,千万别吓我!”
他反复默念几遍,一抬腿,裤脚却被突然拽住,险些摔了个狗啃屎,这下苏奕一个激灵,右腿猛蹬,方才听见微弱的一声:“哎哟……”
苏奕浑身一颤,忙小心翼翼的靠近,询问道:“是人是鬼?”
话语一出,无人应答,只听低沉老鸦声天边响起,他正待脚底抹油开溜,却见脚下似乎动了一下,再定睛一看,果真是个人,还有着的呼吸声,却似乎没了意识。
真是嗜好非常,跑来跟死人相拥而眠!
救还是不救?
苏奕忙摇头,向远处走了几步,心道:我苏大侠又非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救走这人还指不定能活不活,算了算了,少惹麻烦,不救不救。
虽如是想,他又突然止住脚步,回头多望了一眼,心中估摸着:好歹还有半条命,我也是个大活人,乱葬岗偶遇也算是有缘,若不救你,似乎太不讲情分!
一大清早,长安城中依旧是繁华之景,人潮涌动不绝,九陂客栈一间普通客房中躺着一人,已过去好些时候,还是闭目昏睡,此人身姿单薄,是个少年模样,衣衫褴褛,脸蛋上黑漆漆,也瞧不清五官,像是个街边乞丐。
床头立了一人,灰色衣袍,衣摆上沾了不少泥土,手中拿着佩剑玩弄,却一副昏昏欲睡的神情。
店小二敲门问道:“客官,有何吩咐?”
苏奕应了一声,唤他进屋,从袖中摸出几块碎银,递给店小二,嘱咐道:“这二十两银子你拿着,就当给这小子的房钱,他多久醒过来都由着他,我这便走了。”
店小二接过碎银,心中欢喜,这得住多少日子才花得了二十两银子,客官真是阔绰,这般想着就抬头瞟了眼苏奕,却见他侧首低眉,瞅不见容貌,可一听他后面吩咐,店小二微微皱了眉头,犹豫道:“客官,您这意思是不管这小哥了?”语毕,店小二又侧头打量了一眼床上少年。
“啊啊,是这么回事的。”苏奕边敷衍着,边举步离去,“这小子我路边捡来的,看样子也没外伤,过不多久就能醒了。”
店小二分外为难,转身欲要拦住苏奕,却哪里还看得到人影,早就人去无踪了,他见状紧忙朝屋外望了一眼,取出一半碎银,偷偷摸摸的往怀里藏,冷不丁身后突然有人声传来:“快把银子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