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之斗》息沐

66、蒙君不弃（下）

　　蜀山，七宫，天璇宫。
　　平日里静谧的天璇宫中竟然传出孩子凄厉的哭声，惹得在七宫走动的弟子纷纷驻足偷看。屋中的人才是弄得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
　　在这孩子洪亮的哭声中，青石仍旧闭目养神，脸上还是那般风轻云淡。
　　玉书只觉得这个孩子甚是烫手，不知往哪里放才好，一离手便又扯着嗓子吼起来。这下抱也不是放也不是，正想向师兄求救，却听他淡淡道：“十天之内，这个孩子必须回去。”
　　“回哪去，她母亲都闯净天教去了，你怎不许我拦她。”玉书的话语里似叹息，看着这个孩子也是心疼至极，续道：“没有父亲也就算了，如今她母亲这一去净天教，更是凶多吉少。”
　　青石轻轻摇了摇头，睁开白茫的眼，轻声道：“净天教实非凶险之地，倘若把持有度，应能全身而退。毕竟净天教的大敌是蜀山……再者说，你能拦她一时能拦她一世么，她终会去的。”
　　玉书立即会意，脱口道：“她应会为了这个孩子好好活下来的，对吧，师兄。”想到素翎今后会带着青岚的孩儿过得极好，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他的语气一下子轻快了不少。
　　青石看着玉书颇还有些孩子气，只微笑道：“你自个儿有思量，何必问我。”
　　玉书低头逗弄着怀里的女婴，那前一刻还哭着的小孩竟然就一下笑了起来。女人心真是多变，玉书想着，竟也跟着女婴笑了起来，傻里傻气的。
　　“师兄，这女孩还没名字吧，不如起一个？咱们以后也好喊。”玉书精力还在女婴身上，却未得到青石的回应，担忧地侧过脸看青石。
　　青石的脸冷若三尺寒霜，手也紧紧藏在袖子里。
　　“师兄，怎么了？”
　　听见孩子带着清脆的笑音，他的脑中就浮现起暮生的声音，那一声声甜甜的呼唤，一声声发自内心的关怀。可惜自己…终是没有保护好他。
　　“暮生…”青石想着想着，竟然轻声呢喃出了他的名字。
　　玉书也是一愣，先前挂在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
　　暮生…宿明……
　　那些无辜死去的孩子，那些人…
　　两人沉默许久，小女婴看着玉书不再理他，气得哭了起来。这生气的哭声让两人都是一惊。玉书手忙脚乱地去抹女婴的眼泪，又悄悄看着青石。
　　青石苦涩地勾了勾唇角，继续刚才的话题道：“不过就待十来天，不如就依‘羽为衣，云为裳’，唤作羽裳吧。”
　　听见这个名字，玉书先是一惊，随即小心道：“师兄知道她们母子是…”
　　“是鸟妖。”青石淡淡地接道，“所以我才敢放任她一个弱女子去净天教。”
　　“师兄…总是想得比我周到。”
　　青石望向他，好似安慰一般道：“阿书也说了，我是师兄。”
　　“…对了…师兄，你说十天之内，是什么意思。”玉书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武林已经开始集结人士围攻净天教，据说，已经渐渐退向覆天顶。”他嘴角一丝漠然的笑，看得玉书心头一紧。
　　他何时看见青石有过这样的笑容，淡漠之下含着薄薄的恨意。不知为何，这样的他让人看起来反而心疼。当初他不恨不恼受尽那些被蛊惑的人侮辱时，他心疼他的不反抗。而如今他恨了…却更让人揪心。
　　死亡让人改变，而他也开始变了。
　　“师兄…”玉书迟疑地喊他，看见他这样的表情，总是不适应的。
　　青石侧头望向他，只垂眸道：“倘若当初我听师兄的话除尽魔族余孽，如今…也没有净天教了。”
　　倘若如此，青岚、如颜、玉漱…便不会牺牲。
　　“师兄…”玉书皱紧了眉头。
　　“倘若我没有纵容玉漱的计划，如今…”
　　倘若如此，青宿、丹木、暮生、宿明…都不会牺牲。
　　“可是阿书你知道么…”他淡漠的声音轻轻说着，这世上没有倘若。
　　这句话还未出来，便听玉书打断道：“师兄，别想了。”接着，便感觉到他一只手抱着自己，而那软软的婴儿也被挤在两人之间，一时间只剩三个人平静的呼吸。
　　“阿书，你是觉得师兄变狠心了么。”青石侧着头问他，轻柔的呼吸轻抚他的脸颊。
　　玉书轻轻摇了摇头，刘海轻轻蹭在青石的脸颊，只道：“阿书只怕你心里难受。”
　　青石抿着唇沉默了。
　　玉书刚想开口，青石却淡淡地说道：“魔族人没有生死，我打算用血玉封印他的魂魄。时日一久，世上再无姜世离此人。”他面上淡漠，吐息好似凝了霜花。
　　“嗯，好，我帮你。”
　　“余下的魔族人，驱赶他们离开中原吧…”青石说，“魔族已是强弩之末，他们坚守到此时也令人敬佩。为人蛊惑并不是他们的错处…”
　　“嗯…”玉书淡淡地应着，还是多年前那甘愿陪他由生致死的温柔表情，语气和煦如熏风。
　　青石垂眸，轻声道：“若魔族只是想占有一席生存之地，没必要杀上蜀山…我想，他们应是为了神魔之井而来。”青石侧过脸，似乎是在张望什么，叹道：“这一道千年变换的结界之后就是另一个界域，那里的异族与我们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神魔之井连通着两界，却又束缚着两界。他们本是魔族人，回去他们家乡也无可厚非。只是他们统一三界其野心可诛，杀伤人界无辜生灵也是不该。倘若打开神魔之井…魔族的铁骑，或许就会荡平这片土地…”
　　“我知道。”玉书的答话闷闷的，一时感到肩膀上沉重得紧，这个人世，似乎都在他们肩上。
　　“我们是蜀山的弟子，继承着祖师爷留下来的仙丹奇术，更要誓死守护我们所爱的土地…但说白了，不过就是人的恨，人的欲望。想要报仇。”青石淡笑着扯出了惨白的事实。
　　字字句句听得玉书心疼不已，只得一只手搂紧了他：“师兄，你想做什么，阿书都陪着你。”
　　“呵。”青石轻笑道，“哪怕是…”
　　“没有哪怕！”玉书打断他道，“从阿书认定你开始，便知道你是怎样的人。这世上什么都太容易改变，江山易改、沧海桑田…但只有人心，无论经历了哪些事情，你还是你。”
　　“阿书。”青石惨淡着一张脸唤他，“其实我们修行多年，不过也只是俗人。”
　　“师兄，我们的修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