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之斗》息沐

65、蒙君不弃（中）

　　一阵特殊的药香迎面扑来，青石略微皱了皱眉。
　　他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往包围整个房间的药柜走去，却不经意捕捉到一丝机关扣动的声音。
　　“来者何人？”听着草谷冷冽的问话，竟是从头顶传来的，方位奇异得那样不真实。
　　“青石。”
　　“出去。”她话音一落，便听见身边药柜里的小抽屉一一抽出，在他胸前的两格险些就把他打得正着。
　　青石翩然一退，这房间让这些奇异的药柜一伸一缩就显得小得可怜，这一退他便不得不贴到了屋中央的丹药炉上。他还未喘息一下，脚下的药柜又开始作乱。青石微微皱了眉，只蹬地跃起，踩着支出的药柜一步步往柜上跑。就在此时，青石忽觉脚下一空。在落下之前一下抓住了柜沿，急喘一声翻身上去，却滚入暗格之中。
　　“师兄…”忽听见外面模模糊糊一声惊呼，他还未来得及应上一声，便被机关卷入深处。

　　“能进来的也只有你了。”忽听携着淡笑的话语，青石警觉地坐起来，却嗅到那人身上熟悉的药香，心不由得放了下来。
　　青石面无表情地应道：“嗯。”用一个简单的字承认了玉衡宫机关的高妙。
　　忽听耳边一阵窸窣声，像是她起身了。
　　“来做什么。”
　　烈火折磨木柴的声音十分微弱，却还是被青石捕捉。他起身准确地扣住了她的肩膀，心下却暗暗惊讶她身体不可思议的变化——竟是真的有如孩童一般大小了。
　　“师姐，为什么还要炼药。”青石避开她的问题，反而侧头暗示着房间暗格里燃烧着的药炉，脸上却冷得有些吓人。
　　草谷默不作声，两个人怀着满满的心事驻立良久。
　　青石不经意地抿了抿唇，脸色柔和了不少。缓缓收回手来，轻声道：“师姐，你何至于此。”他的语气虽柔和，脸上却依旧那般淡漠。就好像他说着的不是安慰的话，而是正经的咒文一般。
　　在这个时候炼药，除了再次逆天别无可能。她既然不肯见他们，定然就没有再给自己备下退路。
　　“你…”草谷略略有些惊异他敏捷的心思，随即又释然一笑，“你又不懂。”四个字里却含着深深的苦涩。
　　“什么。”
　　“你是被喜欢的人，你又如何懂喜欢的苦涩。”草谷自嘲般地一笑，声音小得几不可闻。
　　青石黯然，随即淡淡地开口道：“……至少他曾离开，我曾难过。”
　　草谷被他寥寥几个字惊得抬起头，映入眼中的竟是他认真的面容。她从未想过青石会说出这样的话，这样大方承认自己的在乎。
　　“至少我也曾痛不欲生。”青石续道，“我无法预知上天安排这次劫难的结果，但现在蜀山因为我们的无能非常危险。虽然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足够的能力继承北斗七星阵，却独独算漏了感情。情之一字误终生，若不能走出来，牺牲的不止我们自己，还有我们拼命想守护的人。”他的声音温润动听，如泉涓涓流入心底。
　　青石手一扬，一道棋子在墙上撞得粉碎，沉重的墙体也开始缓缓开启。草谷眼底闪出一丝惊慌，想要跑过去护住机关，却又被青石一把扣住。草谷冷冷地仰头看他，青石却低头回以她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笑。
　　青石拉着她走入那个暗室，里面药炉的香气充盈满室，睁眼就有满屋的雾气。
　　青石自然什么都看不到，只用纤细的手轻轻摸索着药炉，手心发出惊人的嗤嗤声。那药炉烧了也有许久了，上面的温度可不止是烫烫手那么简单。草谷惊愕之间看到他的手并没有紧贴药炉，中间隔了一道浅浅的真气。
　　草谷轻轻地皱了眉，暗叹他的心思细腻至此，又凝眸看着他微微垂下的眼睫，看着他白茫的眼，心想这或许是上天的一种补偿。
　　忽听药炉沉闷地一响，草谷才回过神来惊愕地看去。只见青石略红的指尖捻着一颗精致的药丸，额头有些微汗。
　　“你…”竟是伸手进炉中了吗。
　　“你愿意就这样用你的性命来换这小小的一颗药丸么。”青石冷着表情看着她，“如若你这样做了，以后他想念你的每一天，都只有这个冰凉的物什陪伴。思念，却不能触及。”
　　草谷皱着的眉头微微舒展，空出的一只手却不停拨弄着衣物，似乎是很不安。
　　“结局还不是定数，何必为了让他活下来而提早就写好结局。”青石的一字一句好似叹息，“有时候，被你强硬地逼迫着活着的人，比死的人更痛苦。”
　　草谷抬眼看他，他的神情倒不像是苦口婆心的劝说，更像是对什么的回忆。转而自己心下又是一阵苦涩涌来，只道：“他不是玉书。若我走了，他…”
　　“我会在乎。”一道苍劲有利的声音破空而来，不知什么时候那两人已经破坏了外面的机关闯进来。倒塌的墙体扬起模糊视线的烟尘，而烟尘之后，那个人的身影翩然而立。
　　草谷一阵呆滞，却未感觉到身边的青石松开扣住她手腕的手，只低声对她道：“没有人会不在乎。”轻轻的一句话留下，又轻轻将药丸塞在她手中，他便向玉书走了过去。
　　玉书挂着有些无奈的笑容迎上来，与他缄默着握了握彼此的手，脸上的担忧丝毫未减。

　　“师兄，你的手怎么了…”两人一路出玉衡宫，玉书手心里他的手有些不自觉地发颤，他拉起他的手一看，却是红肿了一片。
　　青石轻轻缩回手来，只道：“没事。”
　　“师兄…”玉书颇有些心疼地唤他，又拉过他的手来轻轻吻着。他也不抗拒，只面无表情地感觉着他微凉的唇在手上的触感。
　　“其实师兄可以再依赖一点。”玉书似恳求般地道，语气温柔如春风。
　　青石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那一笑犹如昙花惊艳，馨香满路。
　　玉书也回以一个温柔的笑容，知他不愿回答，也只低头轻吻他脸颊。青石轻轻推拒着，正想说什么，却被玉书抢先道：“师兄，明日我远行一趟。”
　　“不可。”青石立刻否决道。他伤势还未好，怎能再劳碌奔波。
　　“是青岚的事…”玉书说，“师兄可能不知道…青岚他早在两年前就已与素翎成婚，如今青岚…我一定要帮他安顿素翎。”说起素翎时，他脸上浮现一丝痛楚。真不知那样纤弱的女子，该如何面对这晴天霹雳般的打击。
　　青石皱了皱眉刚要说话，却听玉书身后一个清丽的声音温柔地道：“我都知道了。”
　　那春风般轻柔的声音轻轻吹入耳中，却让玉书一下子脑中轰然。
　　他艰难地转过身去，却看见削瘦憔悴的女子，她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眼底却是不尽的痛楚。微一低头，看见她怀中还有个淡黄色的小襁褓，心不由得跳了起来。
　　“什么。”青石则是不明就里地应了一声。
　　“我是素翎，我知道岚的事了。”素翎淡淡地说着，樱唇一张一合颇有些麻木，昔日灵动的眸子里也粘着浑浊。
　　玉书看着眼前憔悴的女子，心下浮起满满的愧疚，哽住呼吸。她刚与他们相遇的时候，是如此灵动活泼的女子，如今…
　　痛失的快乐，无论如何都找不回来了。
　　“抱歉…”青石轻轻地说着，三人当下无言，似乎就要被翻天的沉默掩埋。
　　玉书的回忆一下子中断，只愣愣地看着那个颜色温和的小襁褓，僵硬着走上前去，问道：“这…是青岚的孩子么。”
　　“是…”素翎的眼光终于移向他们，只低声恳求道：“我可以…去看看岚么。”
　　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这样的请求…可是…
　　“素翎，是我无能…”玉书垂下头，细密的刘海遮住了他平日狡黠的桃花眼，只哽咽道：“我…没能把他带回来。”他话音刚落，便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素翎姑娘，是青石没有把他带回来。”青石淡淡地说着。
　　素翎一下子缄默了，只问道：“……是净天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