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之斗》息沐

55、净天（上）

　　蜀山，七宫，天璇宫。
　　眼前光芒刺得玉书直睁不开眼，知道宫中有阵法，他只好轻手轻脚御剑上那棵老松树，远远望天璇宫院子望去，黑白棋路尽现眼前。
　　原来那光华是棋盘中黑子在中腹的活棋散发出来的。它横亘在那里挡住了白子的猛攻，护住自己的一角。它身后的土地宽广，这一手护住，就有很可能反败为胜。
　　玉书皱着眉看着，想起青岚说青石在宫中研究阵法，难不成就是在下棋？正纳闷时低头瞥见棋局正成尴尬之势，黑子困在一处，却地域庞大。白子虽将它团团围住，却也无法下手。
　　看着棋局，再想着最近大家烦恼的事物。玉书抱着试试的心态从纳物囊中掏出地图，却发现其局势与地图中部署无异。白子所据之处皆是武林英雄镇守之地，而黑子聚集之地正是净天教的老巢——覆天顶。覆天顶是近年才窥探出的地点，此地据山，蜿蜒险俊，是明显的易守难攻之地。它所据的优势，与这局中黑子无异。
　　青石仍旧从容地坐着，可以依稀看得他的背影依旧直挺如松。面对棘手的棋局，他丝毫没有犹豫的意思，依旧从容落子。
　　杀戮，就要开始了。
　　＊
　　青岚剑势有些收不住，险些戳到来人的脸上。只见玉书直冲进来只差没把他腰闪了，这一惊一乍之后他又弯着腰直喘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青岚急得直用脚轻轻踢他，骂道:“喘什么喘，有话快说。”
　　“我…我发现师兄的棋局能破解覆天顶护山阵法…”他喘着气说了这么一句，直吵着让青岚拿棋盘来。
　　棋局赫然在眼前，大势极好。
　　“这是魔族人种下的护山阵法，我们有仙家修为的可以勉强攻入，可那些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没法进去。就单凭我们蜀山这点人，根本没有胜算。”玉书指着棋局分析道，青岚听着点了点头，算是赞同。
　　“而师兄这一手，算是送吃，也叫倒扑，以牺牲一子来谋取更大利益。这颗子深入敌人腹地，极其危险，但却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意思。也就是说，我们只要攻进去破了它的阵法，那些想报仇的武林英雄涌来如潮，不怕扳不倒区区净天教。”
　　青岚一下握住他指着地图的手，环顾四周才低声道:“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来做这颗子。”玉书挑着眉认真地道。
　　“你疯了！”青岚压着声音骂道。
　　“我没疯。师兄哪会安排人去牺牲，说不定后来他又会如天遣那次一样自己孤身前去。”玉书说，“我不能再眼睁睁地失去他了。”
　　“你没想过我们也会失去你么？”青岚皱着眉，紧紧握着他的手咬牙道。
　　“那又如何，世间安得双全法？若能让师兄在我死后给我烧一份供奉，我也就满足了。”玉书说得一脸坦然，并无半分犹豫之色。其实他还希望他的师兄能永远记住他，他就想这么自私一次。只有失去过的人才明白，死亡其实比爱情霸道。
　　“我与你一同去。”青岚沉吟道，语气意外地沉重。
　　玉书立马否决，缄默着将棋局抹乱，收起一颗颗黑白子在掌心。
　　这套棋盘年代久远，是青岚手把手教玉书下棋的唯一用具。一颗一颗棋子暖着掌心，回忆渐渐浮现心头。
　　那个叫他癞蛤蟆，唤他玉小书的人。
　　玉书捡着捡着棋子，自顾自地笑起来，却觉得嘴角弯起那么沉重。
　　“那我就把你的计划告诉师兄。”青岚抬头望着他躲避的眼神，威胁道。
　　玉书瞪他一眼，握紧了手中的棋子，低喝道:“你还有素翎！”
　　“你也有师兄。”
　　“师兄和素翎不一样。师兄没有我会活得更平静，而素翎她需要你的保护。如今魔族乱世，异族人人得而诛之。没有你她怎么办？”玉书手一抖，无声地将棋子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侧过头显然是不想再理会他。
　　青岚闷闷地反驳道:“我们去就一定得死么，咱们两个人，都要活着回来！”
　　玉书缄默着一言不发，不知如何作答。
　　“对，都要活着回来。”两人一惊，纷纷侧过头去看。却看见门前站着许久未见的一脸憨厚的青霖。
　　两人都恭恭敬敬喊了句师兄，站了起来。
　　青霖将什么东西分别塞到了两人手中，脸上挂着一个憨憨的微笑，道：“你俩都要活着回来，师兄那里我去瞒。我武功术法都远不如你们，只能做这些了。”
　　“青霖师兄…”玉书摊开手掌，却看见一枚晶莹的黑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手心因为冷暖玉的缘故感到一丝暖意。
　　“这又不是什么法器仙器的，但它是我的宝贝。”青霖上前来取出玉书手里的黑子，侧着对着阳光一照，却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小孔。又转头对着两人道：“这是师父给我的，天璇宫谁都没有。它们里面有师父的祝福，师父一定会保佑你们的。”说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两根红线，连同黑子一起送到玉书面前。
　　“师兄这是…”
　　“你们都戴上。”青霖轻轻地笑着，又细致地把红线穿入孔里，自言自语般地道：“我知道当初青岚师弟来逗我，目的就是要这双棋子让玉书师弟送给青石师兄的，所以我擅自做主把它们做成吊坠，想送给青石师兄和玉书师弟。可惜后来发生事情太多了，当我想来找你们时，却知道你们生了矛盾，这双吊坠在手也不知如何是好。”
　　“今天来找玉书师弟，就是想要交托此物，却不巧听见了你们的计划。”说着说着，黑白子都已经套上了两人的脖子，“师兄不担心你们，你们都是蜀山的天才。我和青石师兄等着你们回来。”
　　“师兄…你那么崇拜青石师兄，若让青石师兄知道你合伙我们骗他…会不会…”青岚还是有些迟疑，毕竟青霖都这么老老实实脚踏实地了好多年，让他做违背自己原则的事情，确实强人所难。
　　青霖笑容一下子僵了，沉默了一会儿，悄悄别过脸去。玉书青岚知道是他掉了眼泪，也不好去问，三个人一时缄默无声。
　　“师兄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帮你们瞒一瞒…”他浑厚的声音一下子沙哑起来，又转过头来，眼眶却红得厉害，“我不是傻子，我知道对抗魔族只靠青石师兄运筹了，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告诉他，也不会让他独自去牺牲。”只是，我却要看着你们去牺牲…
　　他笨拙地抹着自己的眼泪，一时间哭得像个孩子。
　　质朴的人总是能让人的心变得洁净，哭就是哭，笑就是笑。玉书一边安慰着一边看着他，心中却希望青石如他一般，伤心便哭，开心便笑。当初他虽冷漠，却也有温柔的笑，却也会因为心疼自己而流下眼泪。
　　如今，青宿的死他没有掉眼泪，宿明的死他也没有掉眼泪，但他能感觉到他心中莫大的悲哀。

　　师兄当然是念着我的。

　　他编给别人和自己听的谎，骗得过旁人，却偏生骗不过自己。
　　哀莫大于心死，他心中还有他么？
　　他猜不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