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之斗》息沐

54、万骨枯（下）

　　蜀山，七宫，天权宫。
　　才一睁眼便听见了窗外剑锋呼啸之声，剑势凌厉，使剑的人功力极深。这萧索的剑鸣不由得让玉书想起了那晚蜀山弟子结阵共敌魔教的画面。那些人或是资质平平，或是上山时日尚浅，但都是不畏邪教的好男儿。他们舞剑之音如惊涛骇浪的嘶鸣，整齐划一，气势恢宏。
　　可是这些人…都被博弈之人舍弃了。
　　玉书轻轻叹了口气，穿戴整齐之后出天权宫才知舞剑的是青岚。青岚本来资质就不差，在勤勉上略逊玉书一筹而已。如今却晨起舞剑至此时。
　　“真是难得。”玉书轻笑了一声，面上却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青岚以一个潇洒的姿势收了剑，对着他扯了扯嘴角，面无表情道：“天璇宫师兄在研究阵法，所以我到你这里来了…”
　　玉书明白青宿的死对于他们天璇五子的打击都非常大，只拍拍他汗湿的背，安慰道：“我还能不许你来么？要不要咱俩一起过招？”他们的笑容同样勉强，只是青岚眉目之间的痛苦之意更重。
　　“不了，你伤还没好，应静养。”青岚也不看他，自顾自地说着，“况且你剑术那么好，哪像我，哪里都是个半吊子。”
　　“哪里，别这么说。”玉书反驳道，拉着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道：“无论接下来会如何，我们都应该拿起手中的剑保卫我们自己最不能失去的东西，拼尽全力。到这个时候，我们不该嫌弃自己，不该说不可能。”
　　青岚顺着他的眼光望着天权的这一片天，一言不发。
　　“素翎还等着你回去娶她。”
　　青岚迷茫的眼中有了一丝清明，坚定地对着天空点了点头。玉书看着他线条明显的侧脸，忽然也开始感叹起岁月这个摸不透的东西。
　　他忽然转过脸来看着长吁短叹的玉书，认真道：“师兄也在等你。”
　　“说起来，青宿师兄去了。最难过的该是青石师兄。他们不仅仅是师兄弟，还是兄弟。从小到大，数他们俩最融洽。青宿师兄之所以愿意跟师父出去为青石师兄寻治眼的药，也是因为感情好的原因吧。青石师兄的弟子本以石字为道号首字，但后来都用了宿，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如今青石师兄最后的依靠都去了，他还在等你。”
　　玉书知道他终于明白了，于是站起来拍拍他的肩，笑道：“我知道，因为我一直都知道，所以我从来没有放弃过。现在是我师父在玉衡宫等我，我先去一趟。”
　　*
　　蜀山，七宫，玉衡宫。
　　玉衡宫不复前几日那般忙里忙外，而是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坐在院子里药炉旁的草谷颇有些憔悴，整个人都瘦了不少。玉书与她见过礼后便想进去，不想却被草谷一下拦住。
　　“师姐？”
　　“今天，你师父必须回去。”草谷面无表情地道。
　　“怎、怎么了…”玉书有些惊异，草谷一向是最好说话的，怎的如今要如此赶人。
　　草谷一指宫门，冷冷地道：“你自己进去就知道了。”
　　玉书含着尴尬地笑看了她一眼，随即上了台阶推门进去。
　　孰知这门后堆着一大堆什么东西，他这一推便哗啦啦地往下滚。等到玉书终于把门推开一条缝钻了进去，边看密密麻麻的书简堆满了大半间屋子，除了他落脚之处其余都是零散的一册册书简。他皱眉往整个房间看了一圈，都不见自己师父的踪影。
　　“师父？”玉书试探似的问了一句，却听身前有动静。赶紧抱起一摞书简查看。
　　“孽徒，竟是要活埋你师父么。”这声音熟悉却比之前更显苍老，话语之间还是透着从前的那种戏谑之意。说着说着，他的头从书简之中带着笑钻了出来，竟是满头的白发。但脸上的笑容却还是以前那般，除了人看起来苍老许多以外，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玉书一惊，赶忙又搬起几摞书简，视线却不敢落在他苍老的容颜上，心中愧疚苦涩如潮。
　　“怎么，你师父我白了头发一样玉树临风。”如颜看到他躲闪的眼神，不禁打趣道。
　　玉书终于抬起头看向他，一时抿着唇不知道说什么。
　　“师父…你…”玉书终于开了口，却觉得喉咙里被什么哽着，再发不出声音。
　　“怎么，埋了你师父才好不容易冲进来的，如今却说不出话来了？”如颜挑了挑眉，悠闲地理着身边乱作一团的书简，似乎有意等着他开口。
　　“师父…玉书守权宫不利，请师父责罚。”他刚想跪下，却被如颜一书简打起来。只听如颜埋怨道:“你这一跪下去指不定多少斤两，别压坏了我的书。”如颜抬眼瞪他，嘴边却是一抹笑意:“是，为师受伤全是你的过错，为师要罚你。”
　　如颜说得一脸笑意盈盈，本是他执意留在天权宫，如今却非顺着玉书愧疚的话说下去:“我罚你把这摞书给我搬回岳池去，再给人玉衡宫打扫干净了，你看这儿乱得…”他张口闭口埋怨着，就像以前故意捉弄玉书一样。玉书却半分也笑不起来。
　　他的师父一直乐得逍遥，早已超脱凡俗修成仙身，只因膝下并无弟子，才流连许久。后来玉书继位，他本可以位列仙班，却担心玉书年轻误事而留了下来。他嘴上从不承认，可人人都是知道的。如今他华发已生，想是仙身废了，再无彭祖之寿。想起这些都因为自己，玉书怎能不难过。
　　“傻小子，你在这蜀山多少年了？我带了你几年？人说天道循环往复，这一下，定是我欠天权宫的。”如颜保持着微笑，缓缓地道:“而这只是个开始，以后的路，就只有你们了。”他伸手拍了拍玉书的肩，就跟平日里玩闹一样，话却听起来异常沉重。
　　“是，师父。”

　　玉书搬着书从玉衡宫出来，草谷等玉衡宫众人也一样搬着书跟在他身后。玉书刚想御剑，抬眼便看见山顶有万丈光华与骄阳争光。
　　“那是…”草谷顺着他的眼光望去，“是天璇宫的阵法吧。”
　　一听这话，玉书有些按捺不住，站在那里迟迟未动。
　　“你去吧，书交给我们。”草谷似笑非笑地道。
　　玉书迟疑了一下，终是把手中的书简交给他们，脚步极快地追逐那幻光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