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之斗》息沐

50、断魂处（中）

　　蜀山，七宫，天璇宫。
　　漫天绯红惹眼过云去，卷袭了一地的沙尘，在空中恣意曼舞。
　　来人一身风尘吹洗不去，十多年沉淀在眉目间，更显俊朗。
　　还记得这个院子，他舞剑的惊鸿之姿，他微醺的动人神色，他在他的怀里共倚月光。
　　如今他复一袭青衣趴在棋桌上睡着披着满身月光，淡淡的浅紫色发丝在月光下散发出温柔的光华，将他的容颜照得越加的清泠。
　　玉书悄无声息地步入院子里，只看见他安宁的容颜，枯涸的心又复得涓涓流水，一下子好像活了过来。呼吸之间，终于不那么枯涸，却又疼痛起来。
　　他的一步一步谨慎再谨慎，生怕惊醒了他。终于站在他的身边，能听到他细弱的呼吸，玉书却止不住地鼻子发酸。他手指颤抖着去抚他的发，触碰到了，却又烫手般地收回。刚要克制自己离开，转身迈了一步，却被身后那人睡意朦胧的嗓音惊住。
　　青石睡得很沉，口齿之间萦绕着他的名字，那阔别十几年的一声唤，在他呢喃之间模糊不清，却一下一下打入玉书的心底。
　　玉书闭了闭眼，刚往出口迈了两步，却克制不住痴缠的相思之苦转过身去。
　　“师兄，阿书…阿书也好想念你。”玉书蹲在他身边哑着声音唤道，眼眶渐渐濡湿却不曾掉下泪来。
　　青石皱了皱眉，似乎是被温柔的呼唤弄醒。
　　玉书握住他冰凉的手，皱着眉却含着笑含着泪，以复杂的神色将他的手背贴着脸颊，细声埋怨道：“阿书走了，师兄却这般不会照顾自己…”
　　青石缓缓睁开眼，半合的美目还带着一丝疲倦，似乎还不甚清明。
　　“师兄，阿书好想你。”他温润的声音轻轻地喊道，像是孩童的呢喃，真切，却又那么模糊不清。
　　“你…”青石终于清明过来，伸手推开他。无奈睡久了手上力气跟不上，这一下非但没能推走他，甚至惹得玉书一把抱紧他，只埋首在他肩窝不停地诉说相思之意。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谁知相思磨人如此厉害。
　　“玉书，你…”青石嗓音里带着几分不悦，声音寒若三尺冰霜。
　　玉书紧紧箍着他瘦弱的身子，只倔强地喃喃道：“师兄，一别经年，你可有思念阿书？阿书日夜挂你在心头，你知是不知…”
　　“……松手。”青石轻轻挣扎着，又冷冷命令道，两个字竟是带了点咬牙的意思。
　　“师兄不愿见我，师兄说覆水难收。师兄当真不肯原谅阿书了吗…”玉书浑身颤抖着抱着他声声诉说着，这一声声似乎都钻入青石内心最深处。
　　“玉书。”青石郑重地唤他道号，手抵着他的胸口却触到了他有力的心跳，顿时慌张。
　　“师兄…你可记得我们一起逃到山下，你说你想好好‘看’这个世界，这是阿书答应过你的。你可记得我们共承天劫拼死相护，我们要一直守蜀山到老，这是你答应阿书的。我们有那么多约定…师兄为何狠心弃阿书于不顾……”
　　青石身体一僵，忽然感到两个人的心跳遥相呼应，一时没有再挣扎。
　　“师兄，玉漱…玉漱是…”玉书还未解释完，青石脸色一变，他便被毫不留情的一掌打在身上。
　　冲击力将两人硬生生分开，玉书本是蹲着而被推倒坐下，而青石则是直直从石凳上摔了下去，狼狈地侧躺在玉书面前直直喘息。
　　“师兄！你没事吧。”玉书皱着眉头咽下一口鲜血，朝青石爬过去。
　　青石似是刚才情急之下运功太急，并无大碍的样子。玉书心下一安，又把他扶起来。
　　青石狠狠推开他，纤瘦的手腕却被玉书桎梏在手里。青石反应极快侧手砍向他脖颈，他不胜防只得松手，向后急退两步。
　　听声音玉书似乎脚步虚浮，喘息很重，青石不由得皱起了眉。
　　“冒犯师兄了，玉书告退。”玉书扶着胸口暗道不好，怕是拖延下去会被青石瞧出端倪，随即速速道别就要走。
　　青石招出‘泪如倾’一下挡住他，又以空余的左手攻击他身上大穴。
　　玉书苦笑，只得勉强维持身形不停躲避，却不过是逞强而已。
　　青石当机立断执剑刺他，玉书一躲，却不知青石刺剑只是虚晃，又被他一掌拍在胸口。这一掌比之之前力道轻了不少，却是触及旧伤，疼得玉书一口血没忍住，漫出了嘴角。
　　“呵…师兄身法好快，又…又出招奇险，阿书服了。”玉书喘息着调笑他，面色却是苍白如纸。
　　“你旧伤未愈。”青石提着剑冷冷道，“明日去玉衡宫。”
　　玉书嘴边挂起一丝苦笑：“师兄这是担心阿书么…”
　　他滑音未落，便听剑锋一鸣，青石拿剑精准地指住他的脖子，寒霜般的声音说道：“师弟自重。”
　　玉书抿着唇望着青石，又是一阵沉默。
　　“若是能死在师兄手下，便是死了又如何？”
　　青石立即收了剑，冷着脸命令道：“回去。”
　　“……呵呵，师兄放心，阿书现在是不会寻死的。”玉书干笑着，却咳出不少血来，“阿书还欠给师兄一个交代，还…欠蜀山一个交代。”
　　青石归剑入鞘，却没有再理他，转身便往屋里走去。
　　“听小弟子们说师兄睡不好，不如还是点上心字香吧？”玉书对着他清冷的背影喊了这么一句，嘴角带着殷红的颜色携着笑，一双狐狸眼里神色却柔软。
　　“与你何干。”
　　*
　　七宫，天权弟子房。
　　烛光影影绰绰地铺在两人脸上，玉书直皱眉却没有哼出一声。
　　“你受了伤我怎么不知道？你都不告诉我？”青岚扶着玉书躺下，直埋怨道：“叫你别去别去，你真是溜都要溜去。我不是跟你说只准远远看一眼就走么，他不想见你。”
　　“……唉，没忍住。”玉书嘴角含着笑，像是在笑话自己，心底却有止不住的苦涩在翻涌。
　　“真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才能破镜重圆。”青岚坐在他床边，脸上竟也染上了一丝惆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啊。”
　　玉书扑哧一声笑出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道：“你也入门了？”
　　“明知故问。”青岚白他一眼。
　　“你呢，想还有个想头，人家也想着你…”玉书话还未说完，被青岚一句打断道：“师兄不想你啊？”
　　“当然想了。”玉书一脸理所当然，却急得支起身子来。
　　“那不就得了，给我老实点。”青岚恶狠狠地说着，却轻手轻脚又把他扶倒安生躺着。
　　“等这次净天教的事平了下去，就把你家素翎接到蜀山来，好好操办个婚事给人家补偿。”玉书叮嘱道。
　　青岚面上有些红，道：“不是都办了么…”
　　“多办一回又如何？就咱们在山下住那个小屋，你还真肯委屈她。”玉书轻轻地说着，却想起当年丹木也是指着那木屋说他真肯委屈着青石…
　　可如今，不知还有没有和师兄一起下山的机会，就算有，也没有那个老人笑着斥责自己了。
　　玉书想着，又抿了抿唇，觉得心中堵塞。
　　“我怕师兄师伯那些老古板容不下素翎…要是在这蜀山上委屈了她……况且我更怕他们伤害素翎。”青岚沉着声道，“素翎是鸟妖没错，但她从未害过一个人，不知师兄他们会不会通融。我自小没有父母，山下连个亲戚也没有，蜀山就是我的家，师伯师兄就是我的父兄……”
　　“我知道，你也希望他们看着你成亲。”玉书细声安慰着，“等净天教的事情平了，咱们仗着功劳去跟太武师兄说，实在不行我们就躲在天璇宫偷偷办。师兄那么疼你，肯定会同意的。到时候谁敢说半个不字，我替你削了他…的头冠。”
　　青岚一下子笑了出来，推了推他道：“可真够暴力的你，到时候大家都不满你，把你这个书圣反了，看你怎么办。”
　　这一推又牵动伤口，玉书又是一副龇牙咧嘴的样子反驳道：“到时候就好了啊，我就带着师兄，你带着你家老婆咱们下山过去。”
　　“就你鬼主意最多。”青岚笑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