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之斗》息沐

48、覆水之盟（下）

　　蜀山，七宫，天权宫。
　　听到急切的脚步声远远的传来，屋中人淡雅地一笑。
　　莽撞的小子一下子撞开沉重的大门，用大嗓门吼着：“玉小书玉小书！你给我出来！”
　　如颜淡笑着低头翻书简，一言不发。
　　“师…师叔？”青岚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来，道：“您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如颜淡淡地反问他。
　　“您不是退位了么…”
　　“说得好。”如颜把书简一下子卷起来，一脸疑惑地看着青岚：“我不是退位了么，我为什么在这儿？”
　　青岚被他的反应弄得一愣一愣地，只道：“师叔您不是犯傻了吧？”
　　“放肆！”如颜轻喝一声，吓得青岚直瞪眼一脸不知所谓地望着他。
　　“师…师叔……”青岚小心翼翼地唤道。
　　如颜瞥他一眼，叹气道：“要不是玉书要出去云游，我怎么会又被摁到这个位置来坐着？真是觉得很忧郁。”说罢还扶了扶额，似乎是一副特别累的样子。
　　“师叔…”青岚无奈道，“你还是一如既往那么懒啊。”
　　“什么懒。”如颜认真地辩解道：“我这叫淡泊名利。”
　　说白了就是懒，青岚悄悄吐了吐舌头，又问道：“玉小书怎么突然想起要去云游了？”
　　“你不如自己去问他…”如颜懒懒地答道：“现在…他估计是在天璇宫跟某人道别。”

　　阳光静好，照得整个七宫熠熠生辉。
　　岁月不停歇地流过，却不曾回头看过哪个一眼。这一隅棋盘，似乎还是原来的模样。
　　月白色衫子的人轻轻地扫着庭前落叶，那一地零零散散的叶子似乎怎么也扫不完，又似乎他不是为了扫落叶。
　　玉书三两步跨上台阶，看到青宿直直地一愣。
　　“玉书，你来了。”青宿头也不抬，只问候道。
　　玉书走上他身前去，问道：“师兄呢？”
　　“他在休息。”
　　“我想跟他道个别。”玉书轻声请求道，“我要出去云游了。”说着，握着书简的手紧了紧，似乎是紧张。
　　青宿抬起头对他冷冷一笑，语气淡得没有温度，道：“这算逃避么？”
　　“不，而是面对。”玉书认真地回答道。
　　青宿又把头低下去认真地扫着落叶，只问道：“你以为他还会见你？”
　　“…我只想再看看他。”玉书深知自己伤他极重，心中也愧疚不已，语气近乎请求。
　　“若是我说不许呢？”青宿抬头凝视着他。
　　“我要听师兄亲口说。”玉书亦毫不畏惧地面对着他的眼光。
　　青宿手中扫帚把随着他的一声轻喝破开，里面竟是藏着三尺寒刃。听他冷冷道：“那便先过我这一关。”
　　玉书从纳物囊中唤出长剑，以温润的嗓音道：“领教了。”
　　青宿持着长剑攻上来，剑势凌厉而不留情面，似乎就是要玉书知难而退。谁知玉书也毫不畏惧地横剑一挡，脚步死死钉在原地，丝毫没有移动。
　　玉书巧妙地侧开剑往他身下一滑，剑花一挽便要刺他小腿。
　　青宿移开右腿侧身一着空翻躲开他的进攻，落下地来时反手一砍。玉书一下认出他此举力道不足，手反握着剑柄一下敲在他手腕，而耳边险险躲过他刺来的长剑。
　　这一举弄得青宿险些长剑脱手，正要调整姿势时却看玉书在他身前虚晃一招，他上当去挡，玉书又伸脚绊他还未站稳的脚步，这一着本是青宿是必定是要被玉书摆到地上无疑了。
　　就在这时，天璇宫里忽然走出一人吸引玉书视线，青宿也趁这个时候移开身子，与他离开一段距离。
　　我曾说过要为了师兄而赢你，想不到竟是这样的境地。
　　目光交错的一瞬间，忽然相望而无语言。
　　每个人都在人海里漂浮不定，什么时候能遇上那个对的人，又什么时候能够让尘封的心拨开尘埃，又什么时候能如现在一般能感觉得到干渴的心渐渐皲裂的痛。
　　“师…师兄……”玉书看着他雪白的身影痴痴地唤着，青宿也是惊讶地回头，赶紧三两步迎上去，直皱眉道：“你怎么出来了？”
　　青石淡淡的一笑，这一笑却比平日的漠然更让人心寒。
　　“你走吧。”青石说。
　　“师兄…阿书知道师兄不想见我…”玉书凝视着他轻轻地道，“只是阿书疑惑不解…覆水之盟…真的是师兄甘愿的么？”
　　“……是。”青石略有迟疑地答道，话语之中却显出坚定。
　　玉书只觉眼前一晃，往后悄无声息地退了一步才站稳，半天不发一言。
　　一双含春的桃花眼失了神采，睫毛敛着眸。整个人像是站在阴霾之中。他额前的几缕飞扬的发这时轻轻垂在眼前，不知不觉之中，它竟也遮了视线。
　　沉默之中，似乎听到了心轻轻裂开的声音。
　　越是沉默，疼痛就酝酿得越久。
　　有什么东西终于喷薄而出，不舍，却还是要舍的。
　　青石轻轻闭上眼，负手轻轻道：“惟愿师弟一路平安，青石不远送。”
　　这一下像是下了逐客令，不走也不行了。
　　玉书皱眉问道：“师兄…当真如此绝情？”
　　“覆水之盟已成定局，师弟还有什么想说。”青石冷冷的神色中已经透出些不自然，听着他颤抖的声音也听着自己起伏不定的心跳，一时袖中的手握成拳。
　　“师兄…师兄可还会喜欢阿书？”
　　心口似是被钝器刺伤，一下子粉碎了心房。
　　你还有什么…值得我原谅…
　　你不过…就仗着我喜欢你。
　　青石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绕开问题反问道：“覆水可还能收回？”
　　你我的喜欢不过像是横在河上的绳上求生的蚂蚁，一个不小心跌入水中，就被波涛卷袭奔流向东，永难追回。
　　“不可能，你我之间何止这点情谊！”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情谊。”青石难得地一句话接得极快，语气却是淡漠。字字轻盈，似质问他，又似问自己。他故作无所谓地笑笑，转身往天璇宫走。
　　青石一句话比一句话冷，一句话比一句话刺骨，刺得玉书在原地动弹不得。
　　玉书再一次失声唤他，他丝毫未停下脚步，留给他一个模糊清瘦的背影。
　　有人说相思之时，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若这浮云散了，飞絮枯了，游丝断了，我还能不能再思念你。
　　离别最苦，而你是带着你的心与我告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