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年夏至》清明上河笑

3、第三梦

　　（三）
　　“楚军长，司令让我来拿行动报告。”
　　楚逸臣从堆成山的文件里抬头扫了通讯兵一眼，淡淡的眼神不怒自威：“哦，告诉司令我下周亲自给他送去。”
　　通讯兵立正敬礼：“报告楚军长，司令说了，行动报告本该当天上交，您已经拖了3天，今天是最后期限。”
　　他在军阀里待了近五年了怎么会不清楚？他放下手里的钢笔，他一直在犹豫。
　　报上红四爷，完全按事实去写无疑对他百利而无害。就算开枪伤人也是任务所需无可避免，何况这事儿本来红四爷就算犯罪分子，无论如何也怪罪不到他楚逸臣身上——毕竟那晚红四爷烧了鸦片，引起的骚动太大。没有第三方介入，这错就要楚逸臣来扛，他现在也是在等待处置。近一段执政府里严打严查，搞不好他就要有性命之忧。
　　可是……他却下不了笔……
　　几次接触中都是他一次次威胁到红四爷的利益，以传闻中那些依据来推测，红四爷有无数机会把他斩草除根，可那人每次除了嘴上抱怨或者有小小的报复，从没有真正的行动，甚至算得上是保护。
　　他欠红四爷那么多。再者说，他有时也会想，这样的美人儿若是死了该有多可惜。红四爷如果是个女子，自己还不早就把他娶进了门。每每想到这里，他都暗自微笑——的确啊，把他娶进了门就没什么欠不欠的问题了，再说，他可是比女人都美啊。
　　就这么拖着，足足拖了三天。看来今天不给司令一个交代他是不会放过自己的。沉吟片刻，他终于找来一张纸，硬朗的字慢慢排列上去——
　　“学生楚逸臣，处理杜栾修一案方法不妥。引起骚乱。愿独自承担后果，任司令处置。”
　　他笑笑，把报告递给通讯兵。红四爷，我楚逸臣一开始就不该认识你。

　　“逸臣啊……你让我说你什么！”
　　年过半百的司令背着手焦躁的走来走去，时不时的狠狠瞪一眼满脸歉意的楚逸臣：“你是我最中意的学生，竟能出这么大的乱子！这罪按军法处置怕是当枪毙的！”
　　“逸臣……愿接受处置。”
　　“处置个屁！”司令反手给了他一个耳光，“你说枪毙就枪毙了？给我回去好好反省反省自己！……这两天会放个信儿出去……说要毙了你……不过是假的。不代表我就默许你的错误！”
　　“是！逸臣明白。谢司令关照。”
　　他低下头，嘴角却浸上笑——红四爷呀红四爷，我可是为你差点搭上一条命。
　　外话插一句，再后来楚逸臣常想起这件事，觉得有种生死恋的意味。
　　星期二，楚逸臣应该被枪毙了。
　　他懒懒的坐在沙发上，开着留声机翻阅着文件，抬起眼扫了眼钟表——唔。理论上来说再过五分钟他就不在人世了。
　　如此想着，他好笑的拎起档案夹往司令的办公室走去。窗外阳光明媚，看来他今天就是真死也死的颇有诗意。
　　屈起手指想叩门，他听见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这声音颇有几分熟悉。虽然门板厚，但对他这种非人的听力来说算不了什么。
　　“董司令，这事儿您可明白了？”
　　“真是你家爷让来的？他真要保他？”
　　“呵呵，我家爷说了，钱不是问题。还说楚军长是他的人，您若是敢动他他就对您不客气。”
　　里面的司令似乎陷入了沉默。也是只老狐狸！楚逸臣冷冷一笑，同时也有些惊异，没想到即使红四爷不亲自出面，用个伙计出来都这么有威慑力。
　　“钱我就放在这里了。”那伙计应该是砸了一个箱子在桌上，“那个数儿买您个人，不亏吧？”
　　“四爷呢？”司令终于开口。
　　“我家爷最近身体不方便。杜栾修的事儿我会另外送来封口费。全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皮鞋撞击地面，司令把伙计送到门口，楚逸臣侧了侧身子躲进阴影里。
　　“最后失礼问一个问题……楚逸臣和红四爷是什么关系？”
　　伙计暧昧的笑了两声：“爷只说，那个人他要了，那就是他的人，谁也碰不得。还托我转告‘我家楚逸臣承蒙您关照了。’”
　　司令恶寒的打了个哆嗦。
　　楚逸臣石化，他本来还有点感动的想，算红四爷还有良心，还知道来救他一命，谁知到头来，不过是为了变相的占他便宜而已。
　　你家的？说也只能说你是我家的，就算要，那也应该是我娶你。

　　“红四爷今儿可曾登台唱戏》”
　　楚逸臣拉住茶楼的老板，老板一惊，随后说道还在后台上妆。
　　该是伤的不重吧，三日便能上台了……自他那天把晕倒的红四爷送回棠家班，他就再没有去看过。杜栾修一案也只是向上谎报了一个结果，半句都没有提及红四爷。这便是楚逸臣为了一己之私堵上性命撒谎。本想一命换一命便两清，谁知这两清怎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终是放不下心的，他眼前飘过那抹红影，竟直接来了戏班。他觉得若不是亲眼看看那人还活着，自己必是要疯了。
　　撩开遮挡的帘子，里面全是走动的伶人和伙计，闹闹穰穰。唯有一个纤纤的人影坐在临窗的梳妆台旁，正对着镜子仔细的画眉，煞是眼熟。楚逸臣看了一会儿，却有种说不清的相异之处，反倒不敢确定，试探的喊了一声：“红四爷何在？”
　　果然那镜前的人应道：“这里。”
　　楚逸臣走到他身边，妆已经快画完了，那张脸依然倾城，那人依然笑而不语。楚逸臣却弯下身子，伏在他耳边：“你家四爷在哪儿？”
　　那人手兀自一抖，眼里染上几分讶然：“怎么认出来的？我戴着人皮面具几天了也没人认出过。”
　　楚逸臣一挑嘴角：“他身上有股香气，这我不会认错。更何况他是角儿，角儿是有自己的房间的。而且……”心里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每次见面过都会出现，就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久到红四爷的形象深深刻在脑海里。
　　那人暧昧的笑了笑：“连这都知道，看来真是近过四爷身的人，不容易。我是小虚，我家爷受伤在家，他嘱托我若是见了楚军长，楚军长又认出我不是真身的话，便让您上府上去找他。”
　　“伤还没好？”果然娇弱的像个女人。
　　小虚只道：“伤那么重，昨日才刚刚醒来。”
　　楚逸臣心里一颤，都是自己的错……他这若是一睡不醒……真不敢再往下想。他欠了这人太多太多，两面之交，却次次都关乎生死，像是在一起度过了几生。什么时候他会对一个男人想这么多了？他自嘲的笑笑，不见红四爷的几日，他吼走了无数鸳鸯楼里的姑娘。
　　红四爷的府邸建在老街，大的有些不可思议，是那种单站在门都能感受到威严的大宅。亭台楼阁，碧瓦飞甍，处处精雕细琢。汉白玉的围栏里种满海棠，到了三月，也是一片红遍的好景致。
　　被伙计领着七绕八绕，穿过迷宫似的走廊，他才看见了一间红木的内屋，屋门开着，空无一人，屋里点着熏香，正是红四爷身上那种特有的气息。分明是冬天，窗前的梳妆台旁的花瓶里却插了一枝高高的海棠，红的似血。
　　“四爷可能去书房了。”伙计点点头，“楚军长先坐，我去给您找找。”
　　刚能下床就乱跑，未免有些太胡来了。楚逸臣想着，关了门聚聚热气，停了停，又去热了手炉。床边一面冰玉屏风，桌上一套紫砂茶具。他走过去坐下，开始泡茶。对面窗开着，依稀能听见远处有人依依呀呀的练嗓。
　　待水一热，那声音也停了。楚逸臣拎起水壶，就听得有人进来。这屏风是单面的，里面看得见外面，外面却看不进里面。果然一个白衣的人影跨了进来，径自走到床边坐下，捧起手炉暖了片刻，似又觉得太热，解开领口的扣子，自言自语的起身：“谁说他来了……”
　　红四爷走到院子里，听到屋里一声异响，蓦地一笑。冷风里又唱了一曲才回房。顺着声音绕过屏风，刚走进就让人给抓着压在屏风上：“你是故意的？”
　　看着楚逸臣微愠的眉眼，他偏头一笑：“我道是谁。楚军长来了也不坐外房。光暖个手炉，热了屋子，谁知道？”
　　谁知那死人头是真的怒了，突然松开手，失去支撑的红四爷差点摔在了地上。果然受过刑又受过伤的身子不是闹着玩的……是你给了我一枪报复一下也是应该的吧！红四爷暗骂，稳了稳神才算是站住了身子。楚逸臣却不罢休，一手钳住他手臂，一手狠狠捏起他的下巴逼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又是初见时那利剑一样的目光，像冰里冻过的铁。手上的力道半点都不客气，一字一顿的每个字都暗藏着怒气：“你可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你可知道我为了你担上多大的风险？你可知道我今天推了所有的任务只为来看你是否还好？”
　　红四爷听的出来，他是真的在发脾气，很大很大的怒去都通过他的手传给了他，一分客气都不留——他这是……在为自己担心？
　　挣扎了几下就软了下来，算是败给这家伙了……他默默的想，三次交锋他一次都没有赢过。只要看见那人的眼睛……他早就发现，楚逸臣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从没有过一个人，能逼得他认输逼得他低头，能让他放心的晕过去不用担心出意外。相识只有一个月，见面只有三次，当楚逸臣对他吼出质问的时候，他却觉得，自己的一生都要放在他手里。下一个想法就是——自己一定是疯了……就算是个女人也不能凭三面就私定终身吧！
　　他闭上眼睛，轻轻吐出一句话：“轻点儿……疼。”
　　楚逸臣俯下身子，不轻不重的在他后颈上咬了一口：“惩罚。”
　　红四爷一缩脖子：“哪里学来的怪动作。”
　　楚逸臣气定神闲的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解开两颗扣子：“说真的你这儿够热的……对了，今天的事，还是要谢谢你。”
　　“你没别的什么要说？”
　　他动作一顿，呼了口气，似乎是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四爷……就算真要那也是我娶你才对！什么叫我是你的人！”
　　他本来不想发脾气，可是看见红四爷那表情那动作那语气——分明就是挑衅！
　　“噗……”红四爷没绷住笑了出来，眼睛瞪得极大：“原来你的重点在这里……服了你了……”
　　一时间气氛尴尬，楚逸臣的脸变红变黑变青又变白，看的红四爷心惊胆战。
　　“呃……那什么……”再不转移话题他估计会杀了自己。玩的太过火了，兔子急了也要咬人，“别叫我四爷了……不是你家的吗，叫爷多生分……”
　　“红儿。”楚逸臣低沉的声音传来（作者吐槽：红四爷内心OS—你这货还真不客气啊我让你这么叫了吗我同意了吗你不觉得肉麻吗！），“你那天的话，可当真？”
　　红四爷一时惊愕，脸不由自主的竟红了，他、他怎么会还记得这件事……这又让人怎么回答！别看他红四爷叱咤风云，在这方面完全是个白痴。那天要小虚转告给司令的话，也只是算好了要逗楚逸臣而已。结结巴巴的低下头，眼神从未有过的慌乱：“怎……怎么会……”
　　他心里砰砰直跳——那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感觉，其实他不知道，表面淡定的楚逸臣也好不了多少。楚逸臣说不清楚自己期盼的是什么，他如果答应又该怎么办？为什么他拒绝的时候，自己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心里有些隐隐的失望呢……红儿，真是个好名字，好像自己本就该这样叫他。带着点温柔，带着点宠溺。
　　这种感觉……就是喜欢一个人吗？
　　他是个孤儿，从未喜欢过谁。他并不介意性别问题——这种事在他看来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觉得这样的决定太过草率，几面之交，次次要命，他都不了解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在他眼里，红四爷是罂粟，美丽却有毒。那是城里人尽皆知的红四爷啊，不是他敢不敢玩，而是玩不玩得起。
　　可是……想和一个人在一起的感觉，能阻挡吗？
　　他从没和别人舒舒服服的相处过，对谁都有低处戒备之心，但在红四爷面前不同，他和他在一起时会很安心，会有一种保护欲和占有欲——不能让他受伤。或许这就代表，他开始喜欢他了？
　　就像那一夜，他们奔跑在破碎的月光下面，跌宕在起伏的枪声之中，多少年都无力在浮华的人世里，但那一刻的眼神交汇就像等了足足千年才等到的回眸，让人想哭。
　　就像他们……有着几世的羁绊。
　　“真的？“想罢他又笑，放下茶盏看那慌乱的人儿，”那话，可是假的？“
　　“是……是的……吧？“红四爷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方才还真的有点期望楚逸臣能反驳自己，看来犹豫不决的，不只是他一个人。
　　“红儿，要不我们……试一试？“
　　“试……试什么……“
　　“试试在一起……我是第一次，也不知道怎么算喜欢上一个人。再说，我在政府，你跑生意，这样的决定对我们都有好处。我们就……试一试如何？”
　　红四爷看着楚逸臣别扭的表情，突然笑出了声，没有经验的也不止他一个吗！他有一种安下心的感觉：“那你就从了我吧，楚军长。”
　　楚逸臣一把扯他进怀，像是迫不及待的印上一吻：“你从了我才是，夫人。”

作者有话说

　　故事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