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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一)

      众所周知,春秋之时,学识渊博者被称为“子”,以示尊敬。所以老聃又被称作“老子”。
      穿着道袍的少年人翻翻手边书简,逗逗窗头八哥儿,似乎觉得很是枯燥乏味,不满地低声嘟哝:“在这里陪个小少爷谈心,老子真是要无聊死了。”
      说是他身上的是道袍,其实不太恰当。他其实衣衫只是黑白二色,是短打式样,更像游走江湖的剑客装扮,只在袖口和腰带上纹着太极图。不过少年是随着纯阳子来作客此间,李忘生想当然地就觉得他穿的该是道袍。
      李忘生第十八次偷偷转眼去看这人。这人大概就是他以后的师兄了,看起来有些张狂,应是那种打架时候爱冲到前头的人。
      这一回偷偷窥视的目光恰被谢云流碰个正着。后者眉梢一扬,似有不满:“看什么?”
      “我……”李忘生下意识地一结巴,好在脑子灵光,转念之间,抄起没看进去多少的书简,递上前,“我在看道家典籍,有些地方不明白。”
      “你自然看不懂……”谢云流同情地点头。他在心里道,我自幼跟随师父直至如今,也是一知半解,你看得懂才怪呢。
      就着李忘生递到面前的书页看上一眼:“大道自然,行无求而自松,饮无奢则自清,卧无欲而自宁。”
      “嗯。这句嘛,这句的意思嘛……”那个即将成为他师兄的少年背着手,沉思片刻,胸有成竹地昂首道,“这句的意思太艰深,告诉你,你也弄不懂。你只记着,这是老子说的。”
      李忘生看着手里书简,赞叹:“小道长你年纪轻轻,已经著书得道了啊。”
      “其一,我年纪比你长。其二,这不是我写的,是老子写的。”
      “哦。”李忘生似懂非懂,“这就是‘我’和‘本我’的区别么。”
      谢云流瞪着这个富贵人家的小少爷,放弃了再度和他沟通的想法。他随手扔掉书卷,百无聊赖地把半个身子探出窗户:“师父去哪里了?怎的还不来。”
      “师父在和爹爹谈事情。”
      谢云流瞥他一眼:“是我师父,不是你师父。”
      他叹口气,坐回来揪下一串子葡萄,捻下来一粒粒抛进口里。吕洞宾被这家的主人慕名请来,说是请教道法,可看那主人家也不像个对道法感兴趣的。倒是被硬塞过来、说是要跟他“先熟悉熟悉”的这家十二岁小少爷,生得清秀干净,看面相颇有仙缘,透着一股子灵气。
      李忘生小声说:“以后也是我师父啦。”

      他自幼多病,家里为他请医延药,费了不少气力,总不见起色。后来有个游方的道士说,这孩子是个修道的坯子,尘缘寡薄,落在你们这红尘堆里,与命格相冲,除非肯送他出家修道,总不能好。
      江湖上这样的骗人话遍地都是,家里起先并不相信,后来病急乱投医,送他到城外道观静养,果真比在家里瞧着精神。虽然舍不得,也只好信了这法。
      所幸他们家曾与吕岩有旧。素闻纯阳子吕岩是位得道高人,便将吕岩请来商议,央他将李忘生收归名下。

      李忘生对谢云流道明原委,后者目瞪口呆,似乎尚未回神。
      “师兄?”
      被他一喊,谢云流猛醒过来,忽然凶巴巴地一板脸:“不许喊我师兄,师父不会收你的。”
      “为什么?”李忘生不解。
      “师父是我一个人的师父。”谢云流一字一句道,“师父只疼我一个人。”
      他似乎很是愤慨,握拳往案上一砸:“你堂堂富贵人家的少爷,衣食不缺,有人疼有人爱,为什么要来和我抢师父?”

      生出这样的想法来,并不能怪谢云流。他是一个弃儿。
      他不知道生父生母是谁,所在何方,事实上他也并不想知道。自记事起便有师父疼他爱他,教他道法武学,教他为人之本处世之理。也正因如此,师父对于他而言是极其重要的人,乍然听到有人要来与他们同吃同住、同走江湖,第一个念头,便是“有人要来抢师父”。
      谢云流跟随吕洞宾游走江湖甚广,见过诸多世事,知道世人都偏疼幼小者多些。若是多出个师弟,师父必要让自己拿出一个作兄长的姿态,事事相让。只是想到此节,谢云流便觉得头疼。

      最初的惊惶之后,谢云流冷静下来。李忘生偏头看他,似乎还没有理解刚才的话。谢云流和他对瞪半晌,忽然开口道:“你知不知道做师父的徒弟,要做许许多多的事情?”
      李忘生眨眨眼:“要做什么呢?”
      “百事孝为先,”谢云流说,“做徒弟的自然要对师父尽孝。所以,清晨要鸡鸣时早起,烧热水,做早饭,即便三九寒冬,也不能例外。还有,师父是有名的得道高人,做他的徒弟,也要通晓道法,至少要背诵--”他用两只手比划了一个骇人的高度,“要背诵这么多的道学典籍才成。还有武学,啧,看你以前身体不怎么好,估计是吃不了这样的苦。每日要扎马步、练丹田之气、修习剑法。”
      谢云流一口气说了大段话,其实都是虚言。吕洞宾素来疼爱弟子,并不会让他做粗使之事。至于学道法,学武功,也不是谢云流说的那样夸张。
      他瞧一眼似乎被吓住的小少爷,得意地仰起头:“你做不到的,还是别拜入师父门下了。”
      李忘生偏偏头,好像对于他得出的这个结论,感到很疑惑:“你刚刚说的那些事,好像并不难做。”

      最终谢云流还是没有吓退李忘生。
      他看起来斯文秀气,其实骨子里自有傲骨。因为久困于病榻之苦,一直盼着能随修道之人而去,好摆脱这些病痛,恢复正常孩童那样康健活泼。就连甚至会大人责骂不休的上房揭瓦、偷桃打枣之类的事,对他而言也遥不可及。
      吕岩对自己的第二个徒弟看起来也颇为满意。他一眼相中了这个孩子的品行,端正温厚,隐隐透着大家气派。出家修道之后,过往的名字便须抛却才好。吕岩想了想,对他道:“你师兄性格孤僻,容易入执念,我替他取名云流,是寄望他能心胸豁达,坐看世间繁花开落,流云飞渡。你是个温厚孩子,心地未免过于柔软,许多事情容易看不开放不下勘不透。须知太上忘情,无可道,无可名,无可是,无可非。你便叫忘生吧。”
      自此往后,纵然时隔许多年,李忘生犹自记得师尊这一番话。

      李忘生拜别过父母亲人之后,师徒三人离府而去。吕洞宾说近日有一个前缘将至,要去将一件先人托付之物,送到天命所归之人手中,领着两个徒儿往江陵城而去。
      一路上李忘生都在好奇地四处窥望。他既是久卧病榻,自然甚少出门,遇上什么都觉得新奇。马车路过一处郊外的马球场,好些个公子哥头戴幞巾,足登长靴,挥杖相争。李忘生目不转睛地往里头看。
      “他们为什么要抢那个圆圆的东西。”
      “那叫马球。”谢云流不耐烦道,“你连这都不知道吗。”
      “哦。”李忘生依旧拧眉着急,“他们打起来了。那个马球很稀罕吗,为什么要这么多人抢一个?”
      谢云流忍不住要扶额:“那是他们太笨,没有少爷你聪明。”

      马车驶入江陵城,这里素有七省通衢之称,十分热闹繁华,虽不及京城,也足够让李忘生看花眼睛。这里胡商颇多,他们的马车停靠的一处客栈边上,便是一家胡人开的鬻饼铺子。吕洞宾进店去要房住下,谢云流带着李忘生从车上下来,也懒得看顾他。李忘生好奇地看着那里卖着的胡麻饼,卖饼的胡人十分热情,拿起一块递给他,官话竟说得十分顺溜:“小公子,来尝尝?酥麻香脆,好吃的嘞。”
      李忘生虽然生在富贵人家,衣食无忧,不通买卖之事,也知道不能白吃别人东西。正在犹豫,那胡人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连忙道:“不收你钱,你尝尝?”
      小贩心里打的又是另一层主意,反正小孩子懵懂,看起来穿得也好,似乎是个有钱人家,又该是外地人,不宰白不宰。到时候他吃都吃了,等大人过来,就能好好敲一笔。
      李忘生也对那饼很好奇,正要下口,忽然被人一把捏住,硬是拿下来,毫不客气地抛回小贩手里。
      谢云流冷冷道:“别人说甚么,你就信吗?进店,吃饭了。”
      他扯着李忘生进了客栈,力道不算温柔,李忘生趔趄一步才站稳。他有点遗憾地回头望一眼,谢云流口气冷淡,他心里有点委屈,觉得这个师兄好像很不喜欢自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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