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chapter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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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程然篇】
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永远赶不完的通告、访谈、排练、演唱会……太多的人在眼前不停轮转变换，交错中陌生过彼此的眼球，他想，其实他真的有脸盲症，不过还好，他从来就没有忘记过她的模样。
小的时候，就有很多人说他长的好看，但他自己却并不知道，也或许是不想知道。一个男孩子，如果只是长得很好看，就会被视作弱者。
他学音乐，学小提琴，握着的弓在纤细的四根弦上旋转跳舞，琥珀色的松香在摩擦中化成白色的碎末包裹住琴弦，洒落在高音区的指板上，越来越快的按音和跳弓，像精灵在午夜突然闪现的翅膀。
后来也会参加一些比赛、紧接着开始功利地考级，之后又自然而然的被推荐进了一个颇有规模的交响乐团，凭着一天又一天地练习，也或者是凭着老师私下里偷偷说的那被称之为“天赋”一样的东西，渐渐地从二提后排的座位坐到了一提的首席。
直到某一天，他再也没有打开琴盒，他突然觉得一切都够了，一切都只是机械般的轮回。他知道他们都在说，“小小，你缺乏感情。这首曲子的技巧你全到位了，可是太空。”对，华丽背后的空洞，像银河系里的黑洞。
他们说的感情，他想，那是什么呢？是3月的风住在街道里和樱花一起飞舞吧？是6月的午后树荫里蜷成一团的猫咪在睡觉吧？是9月的枫叶映红了临街的一整条河流吧？是12月的雪地里深深浅浅的，你的我的脚印吧？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拥有，那样难的事情。他想，一辈子那么长，可就是那么长也还没有办法去拥有它。他把所有洗手间的笼头打开让铺满昂贵地板的房间浸泡成一片汪洋，他打碎家里价值连城的古董面无表情的发呆。他看着自己的父亲搂着一个陌生的女人，瘦小的身体躲在沙发后面，不知道是要出来打声招呼呢，还是出来狠狠地去踩上一脚。每年清明的时候，他都不敢去看自己的母亲，他和他那难得见上一面的父亲一起站在墓碑前。
“他们说你马上要结婚了。“
“不是马上，但这次或许是真的会吧“。
“你把一切都忘记了。“
“我把一切都记在心里了。“
父亲伟岸的背影走在前方，那一束带着晨露的百合花被漂亮的丝带装饰着拿在他的手掌里，他弯下腰轻轻地把它放在墓前平坦的草坪上。
“人只有忘记过去才能继续生活。”耳边那是父亲的声音吗？这是借口还是真相呢？还被叫做少年的他无法分辨，他所能做的就只有静静地沉默。
灰白色的天空像是要哭泣，厚重的云朵像吸满水的海绵，他抬起头，泪水被含在眼眶里，内心中的世界开始慢慢塌陷。
——对不起，我果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
不过他知道，那些岁月里，如果没有她，他一定不是现在的自己。
记得最初见到她是在学校的体育馆旁边，自从一次偶然的发现，每天傍晚他都喜欢去那里坐一坐。那是一段窄窄的楼梯，大概有4米的样子或者更高，他记不太清楚了，但特别的是，每一层楼梯都只是由几根一般粗细的钢筋围成，一只脚踩在上面，脚底是两根半的数量在支撑着全身一半的体重。
有一天，先到的人不是他，从那以后，那里就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天下了。
关于她，他拥有太多的回忆。
那个时候他在高中组了乐队ROGER，就已经小有名气。当年因为Tom Cruise的Top Gun而迷上飞行员，虽然曾有过那样的梦想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他视力不太好，现在在外面上通告接演出都会戴隐形，回家了就换框架，好在也不是很深的度数，偶尔通宵跑场子赶时间的话有可能连隐形都不戴，反正模模糊糊也挺好，看不清楚又有什么关系，总之都是陌生人。
他想笑的是，他那么不喜欢唱歌，却偏偏一直都是主唱，反而是她，声音那么好听，后来听了那么多声音，听到两只耳朵都麻木，却再也没有找到比那个频率更让人心安的感觉。
有多少个清晨，听她把第一堂课的教材和作业本拍在桌上，右手捏着香蕉牛奶的纸包，回过头来和他说，“来的好早啊。”。
有多少个午后，她把便当里的红烧茄子和荷包蛋夹出来塞到自己的盒子里，眯着的眼睛里全是狡黠的笑意，她说，“有劳解决啦。”。
有多少个傍晚，在车库里一起弯下腰开锁，橘黄色的暖阳把一道道车条印在她的脸上，她的表情被光影模糊过一整个傍晚，她忽闪着水晶一样的眼睛说：“阿然，今天要不要一起回家？”。
毋庸置疑的，大学生涯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风水岭，浩翔和阿慧是原来乐队的节奏和键盘，他们一个去了嘉义，一个去了新竹，而跟他一起到台北并且一直走到现在的是Vance和林一墨，
Vance节奏感很好一直做鼓手，林一墨则是主音吉他，那个时候，没有负担，没有出名，都是肆意、疯狂和洒脱，他一直觉得，那是他生命中最真实的一段生活，只可惜，她去了高雄的中山，那一年的夏天，那一个不告而别。
一开始，GEASS就只有三个人，他主唱的时候自己背贝斯，底下还摆着键盘，累吗？他笑着闭上眼睛，记得那一次simple音乐节，streetvoice 上三个人的天下，滂泊的大雨像是天空在哭泣，雨点砸在水泥地上升腾起视野朦胧背后的一层浮光掠影，一束灯光垂直地追过来，他好像突然看到无数的萤火虫在风中飞舞。
他想，如果没有太阳，那就紧紧握住这萤火虫好了，散落在生命里最真实的光亮。
一年很快就过去，在那个升大二的暑假里Ian找到林一墨。加入新成员后的第一次合作是Linkin park的Valentine’s day，从一片空白到完全合拍仅仅只用了3个小时。那一天结束的时候，他看到练团室的窗框被夕阳的余光镀成发光的金黄，有一种隐隐约约的预感覆盖住了整颗心脏，即将破土萌发出一个新的希望他想，或许这即将到来的，会是一个属于他们的时代。
不断积蓄的日子里不断地排练，日复一日昼夜更替，慢慢地就可以陆续去上一些更高档次的音乐节，登一些更高规模的舞台，筹备一些更好的器材。等到参加过比赛有了一点小名气之后，他们又去酒吧或者餐厅接商演。
直到大四那年，被Catch的Bernard看到，Bernard在后台拉住他，问他“有没有兴趣让更多的人听到他的声音？”他停住脚步转过身看着Bernard，那是一个上身穿着Versace衬衫的年轻男人，昂贵精致的衣服服帖的连一丝褶皱都找不到。他不记得自己当时怎么回答了，因为之前好几次他都看到，林一墨的女朋友过来吵架，一墨为了共同的梦想已经放弃了太多。他指了指台上的那三个人。
“如果他们不在，我，不是我。”
Vance到现在还会提当年的事情。通告上的累了，心烦了，在天台上吹风，几个人靠着密密麻麻的铁丝网，用手指嵌进一环扣一环的网眼里，手臂一晃变能震动出28楼高的风声，他想起以前看到过的一个理论。
“人类只有对紧紧围绕着自身的事物感到安心。无论以多么精彩的地图来说明存在于此这个事实，到底不过是个知识罢了。对于我们来说，所谓的世界只不过是一个能够用身体来感觉到的范围。如果我们不亲身去站在大脑所认识的地方的接合点上的话，就永远也没有办法对那个接合点产生实感。所以……”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所以，除非自己坚持去做过什么，否则什么也改变不了吧。
Vance一边喝着啤酒，一边拍着他的肩膀。回忆起那份沉淀在十多年间已经超越友情又有别于亲情的东西，不仅仅是相知，更是相惜的重量。任凭Vance做出一副唠叨感伤的样子，他笑着望向视界的镜头，101静静地在万丈红尘里拔地而起，成为天地之间唯一的那个接合点。从认识Vance的时候就知道他的性格就有些夸张，不过Vance自己倒是很得意，总说性情中人不易老。
现在的节奏吉他还是浩翔，淡水那场演出之后，他找到林一墨（他是队长），浩翔什么都没说，不过第二天林一墨和他们说，“阿浩会回来的，那个位置永远都只有他。”那样相信，那样不放弃，那样心有灵犀。他一直都知道，一直都深信，一直都没有忘记，他们一定可以的。
就这样，他从十几岁走到三十岁面前，和4个大男人一起，走过那些年青黄不接，走到现在的万人之巅，好像从来不曾感受岁月在偷走什么。
GIGI是唯一谈过的女朋友。出道之后上通告，他们问他喜欢她什么，他看着主持人挤眉弄眼的一张脸，心里默默地想，是为什么呢？
周日晚上总是特别的珍贵，有时候她会住在他这里，不过更多的时候都是他去她那里。两个人家里各自放着两把牙刷，他的家里有她一整套的护肤品，而她的家里也准备了不少他的换洗衣物。晚饭总是GIGI做的。
等饭上桌的时候，他喜欢在菜刀切菜声和换气扇的旋转声中，一边闻着煎蛋或鸡汤的香味，一边用笔记本电脑继续工作。每当这个时候，他觉得他总是能带着一种平静的心情去敲击键盘。热闹的烹饪声和轻柔的键盘敲击声回荡在小小的天地里，那个时候他想，他们应该就可以这样一起走到最后吧。
有的时候两个人会在饭后下一副跳棋，她很聪明，总是很快地就结束了战局。然后，他便会从她的书柜里取出一本小说，坐在落地灯的那一片光晕里，折角的两页书里夹着上一次留下做标记的书签。
现在的他想，或许当时就是因为这样的感觉，所以才蒙蔽了自己，所以在分手之后，更重更深的无力感包围了他，如同那在远方永远无法被窥见的未来。
——哪怕只是露出一点点名为幸福的希望给我也好，即使是这样渺小的渴望也没有被理睬啊。
世界和重回一个人的周日晚上一样，又陷入了无边无际的孤独与黑暗，夜雨拍打在窗框上，溅起了点点滴滴的涟漪和水花。他闭上眼睛，整个人埋在阴影里，仿佛听到墙外有风吹过角落然后转了一个弯。到最后又变的什么都没有了，人生，果然还是很难得到救赎的吧。
一块拼图被散落在地毯上，他怔怔地看着却没有弯下腰去捡。
“这一副拼图是不是缺了一片？”GIGI从桌子前抬起头来，桌子上摆放着那只差一片就完整的梵高的星空。
“不知道啊，很久以前的东西了。”他把思绪沉在书里只是随口地答道“盒子里难道没有剩余的了吗？”
他不记得她后来是怎么把那副只差一点点就拼好的拼图收起来的，但现在的他想，那应该是很不舍的心情吧，毕竟努力了那么久，离最后的成功只差1.3平方厘米的大小，他想，是不是就像他们之间的关系？三年来赌上彼此的全部，一点一滴构建起相互的关系，但尽管如此，还是差那么最后一步。
“程然，分手吧。”
“我们喜欢一个人的程度，好像还是有一点点的差距吧。”
“有点痛苦，抱歉了。”
他看到没有拉起窗帘的落地窗外，有一片片的樱花花瓣落下来，落在天井里铺着的石子之间，落在瘦骨嶙峋的假山之间，落在一步桥朱红色的栏柱之间，落在六角亭下潺潺流过的水波荡漾之间。
他听见，寂寞在唱歌，唱着那首他用一辈子在唱的歌。
公司没有限制过恋爱问题，在GIGI之后他再也没有发展过固定的伴侣，Bernard没有多说，一墨也不置可否。不过有一天，时间大概是快要到凌晨的晚，他突然折回公司的办公室里去取白天落下的录音笔，灯没有关，白炽灯下无力的空间里，回荡着他们无言的叹息。
他穿着最简单的棉白T恤站在一墙之隔的阴影里，那样急急忙忙地奔到房门口的他鼻尖上渗出一层汗水。那天真的特别热，连室外的蝉鸣声都格外的蔫弱，但他却怎么觉得，冬天好像快要到了。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那天到底在走廊里站了多久，也可能只是一会会就转身离去，但他却清楚地记得手腕上秒针转过一圈带着时针滑进下一个刻度的声音，记得对面的大厦不断被街道上飞驰而过的远光灯反射出灼热的亮度，记得薄薄的T恤被湿热的汗水紧紧地绷在身上但肩膀却不由自主地发抖，他背靠在门后，想摸一下自己左胸口里心跳的节奏。
——我是多么地愚蠢而自私啊。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闭上了双眼。
这些年来，他曾毫无理由地毫不负责地伤害过那么多人，一边欺骗着自己说这只是因为无可奈何，一边又浑浑噩噩地活到现在。明明什么都没想过不是么？却为什么总是一副悠然自得得过且过的样子呢？
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和别人一样认真地去爱一次呢？为什么就不能把幸福握在手里让它呆地更久一点呢？为什么总是让别人转身离去留给自己那么悲伤的背影呢？
“有一点点的差距。”那一天早上GIGI站在玄关回过头来“抱歉啊，有点痛苦。”
“抱歉啊，明明答应了你的……”小小在从高雄去台北的台铁上，声音里是伤心的泪水还是失望的泪水呢？
“对不起，”又一个声音在黑暗里轻轻地说“我不知道。”
“或许再怎么靠近，明明一开始就是平行线啊”电话那头的嗫嚅声。
“谢谢你给过我这样的回忆。”静静躺在手机收件箱里的声音。
“我们还能在一起吗？”她们的面容被岁月偷走，他一个人茕茕独立地一直走到现在。
至今为止，如同深海般沉寂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无数的片段，无数像潮流般退回天涯海角的记忆，又一次卷土重来。
无数本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的东西，其实明明一直都记得很清楚，清楚的记得将它们锁在了心的最深处，不过在转身那个瞬间把钥匙抛向了远方而已。
十六年前在墓地里那次流泪以来，他第一次哭了。
泪水无法抑制地向外流淌，好像年少的时候故意旋开的水龙头，一整个世界天光暗淡的被浸泡着冰冷透明的液体，整整堆积了十六个冬天的巨大冰雪在体内融化成一片汪洋。他发现无论怎么样，都没有办法再继续伪装下去了。
哪怕只有一个人也好，哪怕只有一个人，带他走过那条他想一起去的街道，带他走过那片他想一起躺下的山坡，带他走过那个他想一起坐下来听课的教室，带他走过那天他想一起牵手奔跑的沙滩，他想的那么简单。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简单，还是什么都没有呢？
——幸福再也不会来敲门了对吗？
25岁的时候，GEASS已经很成气候，工作的schedule越来越密，最忙的时候曾经一个礼拜只睡8个小时，音控台旁边摆着一盆小小的仙人掌，很久没有被呵护过的身体上，灰尘在刺与刺之间织成一片无能为力的悲伤。米色的书桌上深褐色的隔夜咖啡被盛在白色的马克杯里和他一起安静地分享着练团房里那仿佛凝固在时光机里，永远不曾流动的空气。他突然听到脑海深处有一个声音传来。
“再难也要走下去。”
“因为我们并不是背负着罪来选择道路的。”
“而是应该背负起所选择道路上的罪，对吗？”
“不会的，如果是你。”
“就一定不会让那个当初做下这个决定的自己失望。”
“是的，无论从什么时候开始。”
“重要的是开始之后就不要停止。”
“是的，无论在什么时候结束。”
“重要的是结束之后就不要悔恨。”
“没关系，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难道，烟花就能一直灿烂下去吗？”
像茫茫夜色里开出唯一的一朵花，他悄悄地在黑暗里向深处的光明靠近，一点一点的靠近，仿佛冥冥之中有一种毋庸置疑的预感，他知道，那里一定会有他想要的东西，那个被称之为“幸福”的东西。
手边的咖啡上空，仿佛有一片绯色的樱花缓缓落下，漂浮在无涯的表面，震荡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波纹。台北匍匐的夜景，隔着两层干燥杉木和32kg/m3超细玻璃棉，陪着所有不说晚安的人一起等黎明，好像灯火辉煌繁华假像的背后，一只蛰伏的巨兽，有着最闪亮的鳞片和静谧的呼吸。
——你可不可以带我去到未来，看透我的悲哀？
他想这应该不会是错觉吧，他握着记忆的笔，在纸上写道。
——岁末，台北城。
——新春，台北城。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chapter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