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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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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诀上门的日子定在八月初七。八月初六的晚上。
磊子正在街上买东西,忽然有人叫道“磊子,你还有心思逛街啊,徐珊被派出所抓起来啦!
磊子回头,徐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磊子在得到这个消息后再一次为她的婚姻做了声嘶力竭的争取与挣扎,然而一切徙劳,父母是那样的斩钉截铁竞无半分动摇。她近乎惊恐地想像同那人共度一生。蔺诀被动的听着。看着床上哭得失了分寸的人,无从劝起,一时间心灰意冷。
第二天出门的时候,意外的冷静。
鹄安的家,是老旧的黄土房,乌灰的瓦檐下红红黑黑的挂着成串干瘪瘪的东西,门边靠着乱七八糟的农具。门口有池塘,无风无波死水似的泛绿,飘着落叶。周围林木蔽日,隐隐看到林深处错落着人家。蔺诀跟人坐了车翻了山,累得七晕八素的才到。
她带些挑剔地,眉毛皱皱地看过去,小孩子衣衫破旧,怯生而又小心翼翼地偷偷好奇着她。
一老者坐在角落里时不时敲着那个老旧的烟斗,久病的面色。眉眼间依稀有鹄安的样子,眼睛专注看人时带着善意,似是强压了倦色努力兴起打量。
蔺诀努努嘴拿开视线。
此刻厨房传来翻炒声,那辣椒味油扑扑的跑出来了。里面传来呛咳声。
她起身走向门口。八月仍是炎热,烈日下,似是有人挑着担子沿着池塘边回来了。
蔺诀突然转过身去,莫名的有些紧张。才捏紧了袖口,突然又恼了,她在怕什么呀?不就是鹄安么?不就是。。。就是。。。
随着那声音越来越近,更觉得一团混乱,脑子里有根弦猛然一绷霍然转过身。表情壮烈。。。啧!
鹄安的脚步未乱分毫,浓密的留海下有薄汗隐隐。
“蔺诀”他轻轻唤她。
那一刻,蔺诀的反应不能说是正常发挥的。
她茫茫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呈慢镜头清晰,脑海唯一想法就是,竞有半年未见了么?
一时间只觉耳膜里那声音软软的,像夜色下的湖水层层缓缓飘开,最后散软在他墨玉似的眼眸里揉着涌着忽闪忽闪地。
就这样无声息的击重了她。脑子里远远近近纷杂声嗡嗡一片。
“嗯”然后,她听到自己的回答,有些不得动弹的软沓。
眼见对面的人眸中一闪而逝的欢喜呈烟火炸裂。转眼恢复沉寂。
她这才听到他劳累后略带粗重的气息溃散。真实紧随扑面而来。几乎是瞬间清醒了。
眉目一改怒瞪过去,他见了眨眨眼睛头偏了开去。“我去换衣服”说完也不等蔺诀回答,转身进去了。
蔺诀从没见过这样眉目彰显的鹄安。
这样显而易见的欢喜。
门口有颗柿子树,风打那儿经过的时候,树叶哗哗响了几声。
清醒过来的蔺诀心里总不痛快,再想刚才竞似入了魔障。为了解气连屋带人挑三拣四的又看了一遍,这才又平衡了。
午餐。。。。一眼扫过去,晕菜几乎全是腊货,素菜倒是全了。菜色倒是统一的乌七抹黑。
富贵长大的蔺诀同学在心里撇撇嘴。
桌上坐着鹄安的嫂子弟弟妹妹们,那角落的老者,鹄安爸一径微笑着,倒没有上桌的意思,蔺诀这才发现他腿似有不便。
鹄安帮忙端菜,厨房内传来鹄安妈的叫唤声。鹄安嫂子神色怯懦的从桌子上退了下去很快去厨房了,蔺诀洗好手慢慢扭头甩着手上的水,那声音隐隐传了过来“大户人家...你嫂子。。。她倒好。。。连厨房的门都不进。。。”
蔺诀事不关已的倚在门框上,在鹄安妈看过来刚想开口时快一步开口了“毛巾呢?”,鹄安妈脸扭曲了一下。
鹄安走过来,看看蔺诀的手,又笑了。
蔺诀再一次的因为恼怒失去了她的冷静。
一顿饭吃得相当。。。
埋头苦吃的蔺诀抬头看看“又低头继续吃。忽然碗里多了块腊肉,顺着看过去,就见鹄安低眉敛目的样子像没事人一样。
再瞟对面,鹄安妈正不明其意地看着她,那人顶多也就四十来岁的样子,蔺诀心里“哗”了声,好年轻的妈啊。
看着她的时候眼角上挑,面露阴色。蔺诀一阵不舒服。鹄安若有所觉突然转过头来。
蔺诀收回筷子,难得没瞪人,脸庞有些发热。
一顿饭快结束的时候她想,其实也没那么难熬。当然,撇除鹄安妈不算友好的表示,甚至可以说是愉快的。其间三番两次的被提问,蔺诀边吃边回答得利索。至于那边满意度。。。。最好不满意。鹄安很快被他妈借口叫离了桌子。蔺诀吃得兴起,忽又想到红平。。。那个吃货。。。胃口又降了下来。。。。晕!竞然把自己都给吃没了。又看看此时的自己。。。
搁下碗的时候看到一桌子的小孩子巴巴看着——她,头大肩薄,面黄肌瘦,衬着背后黑黄破落的土墙。她又噘噘嘴。
那个。。。鹄安。。。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的吧?
他每日吃着这样的菜,穿着这样的衣服,在这样的房间里走来走去,他可曾对着这样的父母说过几次放肆的话,对着这样睁眼巴巴望着他的弟弟妹妹笑得像明媚阳光下的头发一样柔软?不知为何情绪总处在一团烦燥中。
初时她真真讨厌他,总认为这人从方方面面都不是她心里要的人,可后来,他频频出现,丝微半点地,不得不承认,确实让人恼怒之余慢慢上了心。她对此有些委屈。这样让她有点点惦念的人似乎并不完全放她在心上。于是又逼自己不看不想。可是,如此反反复复,这人。。这人。。
她不喜人强迫,自然一时接受不了,偶尔偷偷瞧去也过得去,那人却又不似上心的样子。
果真是魔障了?难到她楚蔺诀到成了主动亲近的那方不成。想到此又忿忿。可是,可是。。
蔺诀一个人胡思乱想一阵,突然恼怒站起身子,招呼也没打就朝门外走去。
“蔺诀”鹄安的声音略显高了。放下手中的碗筷就快步过来。
蔺诀才走出门口只觉得衣服一紧,她才想甩开,那人已经松开了。他有些惊的神色“要走了么?”
她理也不理,直管再走,身后脚步声才响两声突然不再追了。她猛然快走两步,说不上的委屈就这样袭来,鼻子就酸了。
“这吃也吃了喝了喝了,人家摆明不乐意的,你还追上去像什么样子”只听得身后鹄安他妈声音不冷不热斥责“你这是干什么。。。”
等穿过池塘,那声音渐渐远了去,仍是没听到第二个人的声音。只听啪一声响,似是东西摔了。
蔺诀就这样一脸倔强的头也不回。本来没什么,这会突然堵得透不过气。疾跑起来。
“蔺诀”
“蔺诀,你停停”脚步声突然又纷纷沓沓,气息有些急了。
蔺诀哪里肯听。反而更快了。
池塘尽头的道路不平,她本来陌生又不好好看路,只觉得脚下一阻止不住势,身体眼看着向前磕去。
一双大手及时拉了过来。
“蔺诀?”那人语气还算镇定,手却微微颤着。
蔺诀不作挣扎,头低得下下的。
秋树下,他的手紧紧拉住她的胳膊。脸色有些发白。
蔺诀却是动也不动。他突然近身来。
“蔺诀?”猛然抬起她的脸。然后话就卡在喉咙里了。
蔺诀的眼睛红红的,被迫抬起头时,眼泪就滚下来了。
鹄安顿时心里似是谁拿针尖刺了一下,手慢慢松开了。下意识想解释“我不是拦你,只是想让你走慢些。。。”
怔怔看着蔺诀,却见她闭了眼睛,反而哭凶了。
他唇动动,只见那泪水不停,好像一滴一滴全浇在他心上,灼出洞来。
似是难以忍受,蓦地伸手覆上她的眼睛。
喉音哑得不成样子“别哭”。
他冰凉的指腹沿着那水迹拭去,竞然愈来愈多。
蔺诀睁开眼睛,透过一层水雾,她朦濛看着他消瘦的脸。
仿佛天大的委屈,她说不清她的矛盾,说不出她的委屈,说不明她反反复复的心。
“。。。真是,那样不想嫁给我么?”他喃喃看着她,看着眼前的女子,再难遮掩痛楚。
蔺诀连胸腔都抑不住的抽动,想摇头,想点头,只觉得眼泪尽数流到他的掌处。只想逃开。
牙一咬,手推开他的。他并未再作他说,慢慢低下头去,从怀里掏出东西来。
“这个你拿着”。
红色的布包隐隐透出一角信封。
她退开距离背对着他。
阳光从枝枝桠桠里细细碎碎地筛在她的脸上。她眼睛红肿,总算渐渐平静下来。
此刻收腰的草绿大衣此刻微敞,笔挺的裤装踩着皮鞋。下巴倔强,蓬松柔软的头发此刻一缕不乱的高高绑了起来。
“鹄安,还不回来--------”妇人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宁静。
蔺诀彻底回神,突然觉得好笑,这是在做什么?她觉得可耻,她哭什么?她在鹄安面前哭什么?她凭什么在他面前觉得委屈?她要便走就是,他留与不留,她在想什么?等什么?人家都骂上脸了,还等什么?
她就这样一身美丽一身骄傲的在这泛着荒香的小山村里突然冷静突然回头。
红肿的眼睛回头定定地看着鹄安。
林木在风里晃动着。
如何开口说不?
她一向不是放肆的么?还是她真怕二叔?她怕吧,她怕很多东西,她怕二叔的不谅解,怕二妈的难过,怕哥哥的叹息,怕。。。怕自己错了。
如何开口说不?
。。。
鹄安一动也不动的托着东西。隔着五步的距离。头稍微偏似是倾听。
蔺诀抬眼看头顶的杏树,还带着微微的鼻音。
“我不愿意啊。。。”
鹄安漆黑的眼睛蓦然晕生了一片黑雾,又似湿亮清明纯澈一片。
他看着蔺诀,那样近,那样远。固执的紧紧抱着怀里的东西,飞离的神智对她的话仿佛眉眼无波。
“鹄安,我不愿意啊。”她的视线调回来。
一字一顿“可我不愿意啊,你知道的,我怎么可能愿意。。。是你妈?你爸?你哥哥嫂嫂还是弟弟妹妹?。。。还是你房檐下挂着的那些破破烂烂的干辣椒?我。。。到底是凭什么呢愿意呢?”
他额上的汗在破碎的光线里肌理间隐隐流淌,瘦可见骨的五官上只见他浓睫下的眼睛。
他的眼睛,如今黑玉般的色泽忽然尽去,隐隐带着异常沉默与固执。
他看着放在心上的人用几欲厌恶的眼神看他,心生荒凉。
“不会就是凭这个吧。。。”她喃声问,不理那边妇人又吼骂起来。
视线自眉心向下终于到他的眼睑。我的心说我要等的那个人,那个我要他对着我就是拥有的人,怎么会是你?我要等的那个人,那样的人,我愿意为他从此好好生活着的人,又怎么会是。。。你?
本圆润健康的脸因为头发的梳起而显得瘦削,她望望鹄安背后那妇人已然近了。
鹄安一直抱着东西站在那儿。
杏子树的叶子青黄一片荡在秋里。
磊子同刀疤成亲的第四个月里,孑然一身坐上了去南方的火车,房间里一地的残碎,刀疤当天夜里从房间走出来一脸森然。
蔺诀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她赶去刀疤家只见磊子妈像疯子一样坐在那儿哭得头发散乱,这才知道磊子二人争吵的时候甚至动了刀子,伤的是谁不得而知。
蔺诀回到家的时候二妈感慨完又有意无意的提到鹄安的个性好,蔺诀冷不叮地冒出一句“您就不怕我跟磊子一样么?”
二叔寒着声说“你敢”二妈吓得不敢再吱声,蔺诀冷笑。
几个伙伴中,蔺诀跟磊子关系最要好,性格也最像。疯时疯得彻底,甜时甜得腻人。二人都要强,一样充满生命力的大眼睛,爱撒欢爱瞪人,爱莫名其妙的生气。不同的是磊子身形玲珑瓜子脸,蔺诀骨节修长,浓眉透着英气。
记得有一次俩人买了一模一样的碧绿色手链,当时喜欢得不得了,总是舍不得戴放在同一个抽屉里,结果不见了一条,当时二人都异口同声地说丢失的是自己的,蔺诀抓起手链就塞到磊子手里,磊子说你既然不要那我就扔掉,蔺诀心疼就留了。事后又憋得慌,最后一怒还是从高处扔了下去。得,二人都不要才省事。
还有一次下雨了,磊子把外套脱下来给蔺诀,蔺诀拒绝,磊子坚决要给,蔺诀怒火一上就把衣服挥开了,衣服掉了,掉到地上的水坑里。最后二人眼睛都红了。
蔺诀爱发脾气,磊子爱生气。于是经常二人吵架后出现这样的情况:
街头的河边,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孩子板着一张脸直直朝前走,身旁老窜跳着一个满脸讨好的愁眉苦脸的家伙。
她走左边,她就痞子似的拦左边。她走右边,她就耍无赖拦右边。
“小姐心情不好哇?大爷请你吃东西?”
转身再走。。。“ 不要这样嘛,这样会伤害到我的”跳过去再拦,边退边讲。
。。。
“请你喝东西?”
。。。
“炸耦串?”
。。。
“那---桥头柳记的面?”
。。。
“加卤蛋?”
。。。
有些挣扎。
。。。
“。。。。加鸡腿?”纠结。
头偏过去哼哼,有反应了。
一巴掌拍过去,还是先欠着吧。
然后那双眼睛就非常恼火的再瞪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