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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三十九章 义字何为(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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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的声音,如冰珠坠地,带起森凉寒意。一袭浅色衣裙的林贵妃在黎明时分飘然而至,步履轻盈音色不高,却让大殿之间一时寂然无声似无人。
“贵妃怎来了,仔细风凉。”还是殷谨繁先开的口,话语平淡若夫妻间寻常的关切。
“谢皇上挂念,臣妾也只是想着臣妾身为诸妃之首,出了这样的大事,需尽职尽责方可。”林贵妃低头,微微一笑转瞬即逝,姣好的面容上依旧是哀戚肃穆。
“贵妃娘娘当真断案神速。皇上这都还未问完话呢,娘娘就已知道真凶了?是何人?”白淑容似笑非笑半恭半讽。
“不知皇上心中可有猜测?”贵妃问殷谨繁。
殷谨繁看着绾绡,却没有答话,倒是沈修容急着道:“表姐,皇上正在审问谢顺媛呢,现下唯谢顺媛一人最……”
林贵妃轻哂,揍近殷谨繁及绾绡,“若皇上疑心谢妹妹,那可真是错怪无辜之人了。”
殷谨繁颔首,“贵妃查到了什么?”
林贵妃扶着隆起的腹部,绕着跪在地上的小准子缓慢踱步,仪态优雅万分,眼神却似冰针。
“小准子方才都说了些什么呐。”
“回娘娘的话,奴才只是依皇上所言据实陈述……”
“本宫没有问你。”林贵妃挑眉,“这儿哪能轮到伱个奴才发话。”
小准子忙惶恐叩首,姁妃四下顾盼,忖度后道:“禀贵妃娘娘,小准子适才指证谢顺媛……说舟是被突然掀翻的,而在那之前,据小准子说,谢顺媛与晗嫔有过争执……”
“呵,可不就是含沙射影么。皇上,这样奸险的奴才断断留不得。”
绾绡温顺的跪着,至今未发一言。不是不疑惑的,她与林贵妃素来是死敌,林贵妃怎会无故助她。但稍稍转念,顿时明了。
前阵子的努力倒是不曾白费,只是想不到林贵妃竟动手这般快……
“口说无凭,既然谢顺媛与小准子说法不一,臣妾倒是找来了另外几个证人。”她击掌几下,很快便有几个被粗绳缚住的宫人让阑夜宫的內监押了进来。
“臣妾在晗嫔溺水后便问过谢顺媛落水之故,谢顺媛那时就说喜舟是因外力而骤倾,臣妾便疑心是有人潜在水下作怪。事后臣妾差人去搜寻了一番,谁知竟在岸上隐蔽处发现了一滩水渍,像是有什么从水中爬出一般。今夜无雨,地面干燥,臣妾的宫人便顺着水痕一路向西找到了——成康宫。”
林贵妃稍稍停顿,看着在场诸人或惊或惧或喜的神情。除却殷谨繁与绾绡面色平静,余者皆是颇为愕然的,毕竟沈修容是她姑表妹妹,这样不加掩饰的指证沈修容必是让人不敢置信的。
林贵妃继续道:“臣妾命人将这几个內监擒拿后加以审问,起初他们还什么都不肯招,后来臣妾从他们床底下搜出了未干的衣裳及沾满泥土的鞋履,他们也只得认罪了。”
“不……不可能!”沈修容浑身都在颤抖,起身踉跄奔至那几个內监跟前揪起其中一个的衣襟,“说!你们都认了什么罪了!本宫的奴才个个都是清白的,好端端的认什么罪!你们几个烂嘴烂舌的急着寻死投胎直说,拉本宫下水做什么!”
“沈氏,稍安勿躁。”林贵妃抬了抬下颌。随行而来的彩叶与霞绫立时上前将沈修容拖了下去,捂住了嘴。
沈汀薇是堂堂正二品修容,彩叶、霞绫不过是宫女罢了,这样对待妃嫔可谓是逾矩。但殷谨繁眉心一动,终归还是没说什么。
“你们自己说罢。”林贵妃对那几个內监冷冷道。
“奴才钱宁安,叩见皇上。”为首的宦官率先跪下,他便是方才被沈汀薇揪着衣襟的那一个,看起来约莫三四十岁,举止服饰皆不凡,应是成康宫有头有脸的掌事內监。他觑了眼沈汀薇,低头道:“奴才家住海边自幼会水,修容娘娘于是命奴才领着成康宫其余几位身强力壮并擅水者潜入了水下,噙着芦苇杆呼吸静待时机……”
“静待什么时机。”殷谨繁发问,眼却望着沈汀薇。
“请皇上饶命!”钱宁安重重磕上了青石砖,“奴才惧于修容娘娘之威,一时脑子糊涂竟应了修容之令,下水寻机与另几个內监一同掀翻了谢顺媛于晗嫔所乘的小舟……奴才自知罪孽深重,不求皇上宽恕,但求皇上饶奴才一条残命为晗嫔主子守陵扫墓以赎奴才之罪!”
殷谨繁冷然看着他,不置一言。倒是绾绡蓦地开口:“如此说来,在水底死死拽着晗嫔不让她上浮以至溺毙的也是你们?呵,好毒得手法。臣妾恳请皇上治以重罪。”她朗声道。
既然林贵妃有意自折一臂,她不介意对林贵妃与除之而后快的人落井下石。
“皇上!臣妾冤枉!”沈汀薇拼命挣扎脱开了彩叶与霞绫的钳制扑倒了殷谨繁脚边,“那些奴才诬陷臣妾,臣妾从未直指使他们做过这样的事!表姐!表姐!汀薇是冤枉的啊,表姐你救救汀薇!”她攥着殷谨繁的袍角痛哭嘶喊,可对方却是不为所动,素来维护自己的表姐非凡不帮自己说句话,更是成了指证自己的证人。她只觉如坠深渊般寒冷,像是第二个晗嫔,被这几个害死晗嫔的凶手拽着一寸一寸滑向绝望之地。
余光不经意间瞟到了跪在一旁的小准子,她眸中一亮,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急急指着小准子,声音嘶哑间时掩不住的慌乱与欣喜:“皇上!臣妾有小准子为证!小准子不是说……”
“小准子么?臣妾正要同皇上禀告呢。臣妾的宫人在他房里搜出了百两黄金,怕是有人买通了他想要做什么不义之事呐。”
小准子闻言慌忙磕头谢罪,沈汀薇则瞬间面如死灰。
“臣妾就说沈修容无缘无故设茶会做什么,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白淑容讥讽道:“皇上从前就不该姑息养奸,沈氏平日里就歹毒,周充华之死,大约她也脱不了干系,皇上只将其禁足,愈发助长了她的胆。”
姁妃也是一脸惋叹的模样:“可怜晗嫔妹妹及未出世的小皇子就这样命殒寒潭,好生让人哀戚。沈妹妹,你为何要如此糊涂啊!竟连未出世的孩子都容不下,皇上至今都还未有皇子,纵是你与晗嫔有天大的恩怨也该为社稷为皇上考虑呀。唉,活生生的两条人命呐。”
殷谨繁蹙眉。姁妃这话,恰恰触到了他的痛处。
“如此,那便依规矩办事罢。”殷谨繁忖度后沉声道,“修容沈氏,谋害妃嫔,荼毒皇嗣,行事不恭,无德善妒,故,褫夺封号,废为庶人,贬居西苑冷宫悔过,不得有误。”
沈汀薇睁大了眼,眸中空茫一片,似是万物都在她眼中凋零黯淡。
姁妃不动声色勾唇,想来应是十分得意;白淑容懒懒暼了她一眼,亦是轻笑;陆徳仪与绾绡沉默跪于一旁,安静无比;倒是林贵妃,长叹一声,道:“汀薇,你此番可真是错了……冷宫是个僻静地儿,你且去好生忏悔罢,表姐若得空,还是会去瞧你的。”
“不——”沈汀薇像是乍然清醒,“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她猛地扑向站在不远处的林贵妃,抓住了林贵妃藕合勾云雪缎裙的裙摆,“表姐!你冤枉我!你冤枉我呀……汀薇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汀薇!”她声音带着狰狞的哭腔,“汀薇是你的妹妹啊!”
林贵妃被沈汀薇突然扯住裙摆,险些跌倒,好在殷谨繁及时扶住了她。沈汀薇几欲疯狂的逼问让她不犹瑟缩,殷谨繁瞥了眼贵妃,道:“还不将沈氏带去西苑,都愣着做什么呢。”
“不!我不去冷宫!”见宫人纷纷上前将她和林贵妃分开,她愈发急了,死命攥着林贵妃的一方裙角不肯松手,任谁也没法子把她拖走,“我凭什么去冷宫!我没有杀晗嫔,我没有……为什么你们都不信我!皇上,表姐……”
“沈氏,你快松手,仔细惊着娘娘的胎!”彩叶见林贵妃被拖扯着站立不稳,忙急着去扳沈汀薇的手指。听着彩叶这话在场其余诸人也都想起林贵妃是怀有身孕之人,也都赶着上前帮忙,可熟料沈汀薇力气竟那样大,攥着林贵妃的裙角死活不松,谁也奈何不得。
“汀薇,汀薇!沈氏!”林贵妃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仪态,若不是殷谨繁和几位宫人在一旁扶着她只怕早跌倒了,“你快松手!”她被逼急了,抬起穿着银蝶牡丹紫绣鞋的右足便对着沈汀薇的手踩了下去。
沈汀薇疼得倒吸了口凉气,却依旧固执的不肯撒手。松绾的发髻在混乱中被碰散,青丝铺在面上,衬着血丝布满的泪眼愈显可怖,有如地底爬出的厉鬼,正抓着林贵妃恨声索命。
“表姐、表姐……”沈汀薇带着哭腔的声音渐低下去,似是哀求的意味,“汀薇不想进冷宫,求你了,表姐,汀薇不想。汀薇日后一定加倍敬重表姐,求表姐不要让汀薇进冷宫,表姐……”
林贵妃眉梢染悲眸中带悯,端庄的面容好似渡明殿内救济苍生的观音。可她叹息后,杏色薄唇中吐出的话语却仍是冰冷的,若瑟瑟秋风,毫不留情的吹熄沈汀薇心中最后一丝火焰,“汀薇,你这也是自作孽,表姐帮不了你更不能帮你。冷宫的日子不会很难挨的,你在那儿,赎罪罢——愣着做什么,快将沈氏带走。”
沈汀薇怔住,抓着裙摆的手猛地一哆嗦,如同丢了魂儿一般的神情看着让人于心不忍。五指渐渐松开,没有了再握紧的力气。身旁那些人忙趁着这机会将其拖开,而沈汀薇却不知抗争,只睁大了黑白分明的一双眼定定注视着自己的表姐。
冷宫是什么地方?是凄冷幽深的绝望之地,是阳光下永远的阴翳,是后宫中最绝望无助的地狱。她不要去那里,她凭什么去那里!她出生名门,自幼受尽万般宠爱千般娇纵,入宫后亦是一路顺风顺水位至修容,一日之间便自九霄云端陨落,这要她如何忍受?何况她根本没有做过什么!
原本她已被人拉开了几寸之远,却又蓦地向前扑了过去,再度拽住林贵妃的裙角,决绝而疯狂的嘶吼:“表姐,我不去冷宫!我没有做,没有!”
林贵妃吓得惊呼一声,足下一滑就要摔倒,若非是身旁人眼疾手快,只怕那腹中六月大的孩儿就不保了。余者见沈汀薇如此也不犹着了急,几个人提着沈汀薇的脚踝拼了力的扯拽。
雪缎缝制的裙角被齐齐撕裂,裂帛之声响彻殿堂让所有人都不禁噤声。这样的锦缎缝织细密 ,要用多大的力才能将其生生撕破?又是要有怎样的绝望及愤恨才能迸发出这样大的力量?
林贵妃惊魂未定的站稳,忽然心中莫名的空洞与恐惧。沈汀薇看着她,那双深色的眼像是和晗嫔不暝的眸子重合了一般写满了不甘。她略一偏转视线,一字一句道:“裂帛断锦,此乃天意。而今割袍,永世断义。”她深吸口气,继续道:“汀薇,你我姊妹缘应尽于此,你去冷宫罢,我救不了你。”
那些个有眼力见的宫人立时拖着沈汀薇的脚踝向外走去。昔日沈家的幺小姐,风光无限的修容娘娘,就以这样一种毫无颜面的方式告别了后宫的繁华金殿堂。青石砖上留有极淡的水痕,应是被沈汀薇脸上纵横的泪水濡湿。
“表姐——”她无力哀鸣,如杜鹃啼血音,戚戚。却没有人救她,那声音愈来愈远,直至被风声吞没。
林贵妃远眺良久,用帕子试了下眼角,倚在殷谨繁肩上,“都是臣妾不好,教妹不严,以至她犯下这样的大错。”
“这不干你的事,你且安心养胎罢。”殷谨繁道。此时东方已稍稍展露了些许暖色为天穹染上了几分明亮,大约是朝阳将升。他看了眼晗嫔,道:“既然此事已告一段落,也该是让晗嫔入土为安了。贵妃,便由你与淑妃共同操办。至于余者,都散了罢。”
众人在看到了沈汀薇方才的凄惨模样后,皆是心有余悸,听殷谨繁这样一说,松了口气急着要告退。
“慢着——”林贵妃却扬声喝住了他们,而后侧首对殷谨繁道:“皇上可是忘了什么?沈氏虽进了冷宫,可其同党还尚未发落呢。”
“啧,瞧朕这记性,贵妃不提醒朕倒险些忘了。”殷谨繁揉了揉额角,神情有些疲惫,“那个……那个小准子什么的,撵去苦役司步琉绢的后尘便是了。至于另外几个,胆敢谋害妃嫔及皇嗣,拖出去仗毙罢。”
命令一下,便有宫人去执行,将那些因惊恐而哭喊求饶或直接吓昏了过去的罪人们押了下去。殷谨繁正想离开,却又被林贵妃阻住了脚步,“皇上,谢顺媛与晗嫔同渡一舟,晗嫔落水施救不及时而亡,谢顺媛是否也有一定责任。”她肃容,“自然,臣妾知道谢顺媛不会凫水,心有余而力不足。可谢顺媛终究是如何获救的?还不是因抱着木舟浮上了水面之故。请皇上试想,谢顺媛若是能在舟倾的那一刹那拉住晗嫔,那可不就是二人一同获救了?再退一步,纵是谢顺媛没能及时拉住晗嫔,但她是眼睁睁看着晗嫔沉下去的,若是她能那时潜下水去帮晗嫔一把,莫说是将晗嫔救上来,挣扎一会子令晗嫔不至于那样快被那些奸诈之人拽下水到还是有几分可能的。毕竟很快便会有宫人下水。谢顺媛素来识大体,做事稳妥从容,此番怎就遇事退缩了呢?贪生怕死事关道义,保护皇嗣不周愧对皇上。别怨姐姐话说重了,谢妹妹,你扪心自问你是否与晗嫔之死毫无干系?”
殷谨繁面露为难之色,绾绡闻言倒是毫不犹豫的再度跪下,“贵妃娘娘所言极是,臣妾一时被吓破了胆子竟没能挽救晗嫔妹妹性命,臣妾自责不已。”她叩首,抬眼时眼眶泛红,眸中波光莹莹似是含着泪,“臣妾愿自降为嫔,以慰晗嫔之亡灵。”
殷谨繁蹙眉,嘴唇翕合欲言又止,迟疑了片刻方道:“准。”
林贵妃站在殷谨繁身后,眉眼略弯笑意深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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阑夜宫,位于中宫正西侧,为历代贵妃所居。以“阑夜”二字为名,取夜之将尽朝阳即来之意。此时沐浴在出升旭日中,愈显华贵大气。
撒花绫软轿停在阑夜宫门口,轿内的贵妃被一群人簇拥着下了轿,踩着碎石小径缓缓向宫内走去。
“娘娘看起来面色不大好,操劳了一夜,要不要歇息一下。”彩叶托着林贵妃的手,觑着她道。
“也好。”贵妃点头,“本宫也正想补个眠呢。”她从来都是以盛装华服示于众人,如今素面朝天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憔悴。其实早些年林贵妃的身子便不好了,三年前木桑儿死后她便大病了一场,自那之后身体每况愈下,长年体虚气弱,不得不以胭脂水粉掩住面颊的苍白。若不是晗嫔溘逝纵是贵妃也不宜华艳出行,她是万万不会以这样一副憔悴面容出现在殷谨繁跟前的。
“娘娘这回可谓是劳心劳力了。”彩叶搀着林贵妃绕过金镶玉琉璃玉堂富贵八扇屏风步入内室,使了个眼色示意宫女去铺床,自己则立于妆台前服侍贵妃去钗卸环,“只是奴婢却不明白,娘娘煞费苦心布下的局儿为何不出去谢顺媛反将沈……沈氏送进了冷宫?”
林贵妃轻哂,对镜自照,镜中女子的双眸里是如冰寒光闪烁,“欲攘外,必先安内。沈汀薇手中握着能制本宫于死地的证据且又有倒戈之嫌,本宫若补及时除去这背后的芒刺,只怕还未安定后宫就进了冷宫了。”
“娘娘说的极是。”一旁的霞绫插话,“彩叶见识好短浅,难道未曾发觉咱们娘娘这是一石三鸟之计么?晗嫔、沈氏,还连带着谢顺媛……”
“好了,霞绫,心知肚明即可,就不需大肆声张了。”林贵妃在镜中淡淡瞥了她一眼,“至于谢顺媛么……嘁,现在是谢嫔了。能将她着降为嫔压压她的气焰就足够了,让她知道,本宫这贵妃还在,她一个得了几天宠的妃嫔休要妄想越过本宫去——只是,除去她却是不能的。本宫安排在祈韶居的心腹已被她悉数调走,其余的宫人又被她管教的太严不比成康宫的好收买。再者,无论是柒氏还是谢氏,但凡皇上喜爱的女子,总会被皇上无限纵容庇护。上回周充华一案你也见识到了。”她讥诮一笑,笑意却略带悲凉,“不过好在咱们皇上也不是什么痴情种子,大约……大约再过几个月便会有新欢了。你瞧,昔日盛宠一时的柒昭仪而今不也是落得了个禁足的下场么?到谢氏失势那天再慢慢出本宫这郁结了多时的恶气也不迟。”
“娘娘当真是想让沈氏在冷宫终了此生么?到底……到底那也是娘娘的妹妹。”彩叶迟疑道。
林贵妃缄默,霞绫服侍她更衣,换下的锦缎长裙那一处破损瞧着甚是触目惊心,林贵妃捧起锦裙摩挲着缎面,往昔这个娇憨小表妹的音容笑貌一点一点浮上心头。说起来,自己还是有不舍的。
可是,那又如何?这里是皇宫,不是叙天伦人情的地方,她果决放下了手,压低了嗓音,“自然不能就这样在冷宫终老此生——霞绫、彩叶,你们寻个法子让她永远闭上嘴才好。毕竟,冷宫也不是什么令人安心的地方。谋害妃嫔皇嗣,诬陷宠妃,原以为这罪名已够大的了,不想皇上竟还是饶了她一命……”
霞绫飞快点头,彩叶愣了片刻,亦道:“是。”
将挂在赤金鸳鸯勾上的妃色牡丹红罗帐放下,彩叶劝道:“娘娘且先睡罢,费神太多可不利于腹中胎儿。”
林贵妃依言躺下,却在触到珐琅冰纹瓷枕时又遽然坐起,握紧了锦衾神色惶恐。
“娘娘?”彩叶不解。
“皇上、皇上。”林贵妃不安喃喃,“彩叶你说,皇上会不会已猜到了此事是本宫所为……”
“娘娘说什么呢。皇上待娘娘一贯很好,怎会无故疑心娘娘。” 霞绫赔笑道。
林贵妃不言,她忆及她自佛塔偏殿出来时的情形。她那时伸手去挽殷谨繁的胳膊,对方却立时抽出了手替她扶正髻上欲坠的束发玉簪。
她起初以为那只是一个亲昵的动作并为此窃喜良久,但在此时,她才察觉出了些异样之处。
殷谨繁抽手的那个动举动,怎么想怎么像是他因厌恶而下意识为之,后来扶簪的动作,倒像是为了掩饰先前的失态而刻意的关怀。
她倒吸口凉气,默然躺下。忽又轻笑。罢了,左右他和她是回不到从前了,一切都回不去了。知道了又如何?她是丞相独女,朝中立后呼声最高者,宫中权势深固的贵妃娘娘,他能将她如何?
不过如此罢了,她如是想到。然而略一侧首,便又看到了镜中的自己——病态尽显,神色苍凉明明不到双十年华,眼眸却有如三十老妇。她一阵恍惚,似是透过了铜镜看到了木桑儿,那样刻毒的笑着,那样肆无忌惮的嘲讽着她。
她蓦地心悸,抓起瓷枕一扬手便向铜镜砸去,嘶声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