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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采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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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你要做什么?】
长长的仿佛梦呓般的叹息:【蕊初。】
【休想。】
赵从珂拿起旁边的茶喝了口,茶杯盖子轻轻磨着杯口。末了抬起头,微微斜了眼瞧着赵彦,唇角挂着压不住的戏谑:“九哥,你真是有趣。”
赵彦蹙眉:“我说得不对?”
“你堂堂七尺男儿,不去想家国大事,竟然满脑子儿女情长,且以为此事可以影响大局。”赵从珂放下杯盖,“我的确对完颜晟有用,不过不在此处。”
赵彦十分不悦:“你的态度很让人生厌。”
赵从珂笑着眯起眼:“我说过了,我是赵蕊初,不是你的妹妹赵从珂。”
【蕊初。】
赵彦静静看着她,不做声。赵从珂笑着和他对视,从容坦然。过了一阵,赵彦站起身:“你好好歇着。过几天就要到遂城了。到时候我再和你商量逃脱的事。”
赵从珂笑着点了下头:“好。”
【休想。】
她看到那张脸,决绝,冷漠,抽出弯刀割下她拉住的袖摆。
【你们汉人说过:割袍断义。我今天跟你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完颜宗赞!】
赵从珂缓缓睁开眼。
天阴沉沉的,下着雨。马车压过水坑,晃了晃,抛起帘子,雨丝飘进来。很快帘子被人掩好,车窗外一个骑马的人影,而后渐渐远了。
赵从珂低下头,膝间的书已经有些湿了。她合上书,放到一边,重新靠到车厢上。马车外有人在唱《采薇》: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赵从珂打起帘子,马车正驶过闹市。街边竹寮中有个年轻的男人负手而歌,看到她打起帘子,忙朝她做了个礼。赵从珂颔首回礼,放下帘子。
赵彦循声往竹寮看了一眼,很快回过头来。雨湿了衣衫,几个士官劝他进到马车里,赵彦拒绝了。
当日她送赵从珂出嫁,就像那唱词中一样,是个杨柳依依的春日。东京城外杨柳青青,万物逢春。一片春&色中,那个女人一身戎装,踏马而来。
北上半月有余,渐渐近了遂城。赵彦收到北戎使节到达遂城的文书,文书上详细记载了使团的人数和谢礼数目。多是金银器物,不过另有十匹汗血马,那倒是十分贵重。
今日车至遂城。
北戎与齐国,自七年前完颜宗赞一役后,一直没有再开战。和平时期商旅来往最为频繁,遂城作为两国通商的重地,数年来越发繁华。遂城分南城与北城,南城住齐国人,北城多旅店,常住着北戎商人。平日里偶尔北戎人会到南边,两国人坐到一起,学着文人下下齐国的围棋,听听齐国的琴瑟琵琶,看看齐国的美人。
城中寂静无风,只听得到商贩们吆喝的声音和丝竹管弦之声。这个塞北的小镇竟然像江南一样充斥着靡靡之音,蒙面的胡姬跳着艳舞,齐国人北戎人厮混在一起,难辨彼此。赵彦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想起一位故人。那是三年前,他奉皇帝之命,跟着一位姓陈的老将军远征西夏。
齐国的康王殿下,和朝中诸位身娇体贵的皇子不同,他曾上阵杀敌,为齐国的尊严浴血奋战。那是他生命中最荣耀的时光。那个时候,一场大仗下来,尸横遍野,血腥味多日不散。他那时正年轻,只想着大丈夫当横刀立马,马革裹尸,并不怎么在意此事。直到有一日,老将军带他上到山岗。他看到山下的士兵正在挖坑,旁边横七竖八的堆着尸体,用席子裹了,腐臭味顺着山风已经飘了过来。
“殿下,”老将军告诉他,干涩的声音仿佛塞北凛冽的风沙,“老臣年轻时,亦如殿下般,时时想着杀敌立功。如今老了,方觉我朝治国之策虽有退避妥协之嫌,然一将功成万骨枯,若散尽钱财能得举国平安,亦是好事啊。”
那时赵彦没能回答。过了月余,老将军回到太原,在太原辞世。老将军爱兵如子,辞世之时太原数万官兵戴孝为他送行。而今的太原城守军仍然守着老将军当年的遗训,太原城军纪严明,虽每年新旧轮换,仍能始终上下一心。
二十多年前,齐国花了万两黄金、幽云二州、牛羊万头,向北戎买来了如今的安宁。
值得吗?
道旁的北戎商人停下脚步,右手搭在心口,微微曲了膝盖向他行了个礼。更多的北戎人停下来,向他行礼。而齐人只是敬畏的围观着,或者视若无睹。毕竟这里来往的将军实在是太多了,单看旗帜没人知道这是一位王爷,还有帝姬。
“商人非常公平,谁给他们利益,他们就敬慕谁。”不知何时,赵从珂已经掀开了帘子,她在跟赵彦讲话,“他们对齐国的大官都感恩戴德。”
不需要战争与掠夺,他们能以劳动换来美丽的布匹,新鲜的蔬菜和漂亮的珠宝,那是普通人赖以生活的方式,他们由此感谢着齐国尊贵的客人。同样的方式,齐人却当做理所应当。
赵彦没有回应她。他思考着,不知道想到了哪里。
“殿下,”直到先锋官将他从沉思中唤起,“使节到了。”
赵彦收紧缰绳,不远处出现几个北戎打扮的人,正迎面走来。
赵从珂还没有放下帘子,她看了那为首的人一会儿,认出了对方。
“莫顿部哲年,见过赵彦殿下,见过左贤王妃。”
赵从珂笑起来:“是你。”
名叫哲年的使臣抬起头,年轻的脸隐忍自持,透着坚毅与尊敬:“是的,王妃,我来迎接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