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红尘》一而已

31、舌战

　　“发生什么事了？”这日夕颜如往常那般来到户部，却见屋内一片嘈杂，众官员议论纷纷，不由好奇地问道。
　　“子颜你还不知道啊，昨日来了些夷人，长相奇特，竟是金发碧眼，说的话如念咒一般，无人能懂，现在满朝文武都在议论此事。”任欣正神秘兮兮地说。
　　“哦？他们是哪个国家的人？”夕颜随口问道，对她金发碧眼可没什么稀奇的。
　　“谁知道呢，只知道他们是从青州上的岸，据说来自海的另一边。想不到海那头也有人烟。”
　　见任欣正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夕颜有些好笑。这儿的人也认为鲲宇大陆是唯一所在，而晔国是世上最强大、最中心的国家，至于不可知的海那边，住着的也是不可知的仙神。唯我独尊，还真是“古人”的通病啊。“那他们来晔国做什么呢？”语气还是淡淡的。
　　任欣正终于忍不住白了夕颜一眼：“都说了没人听得懂他们的话，更不可能知道他们来晔国的目的了。”这个韩子颜怎么回事，对这样的奇事却不见半点兴奋，反倒问些奇怪的问题。
　　从海上而来说着无人能懂语言的金发碧眼之人……夕颜心中一动：“他们住在哪里？可否带我去看看？”
　　以为夕颜终于也来了兴趣，任欣正忙自告奋勇道：“就住在迎宾馆，我这就带你去。”
　　迎宾馆乃专门接待各地使节之所，通报身份后，因司珍原本即掌管通商及赏赐，因此无人阻拦。来到那些人所住的屋前，里面的人正在交谈，夕颜一听，竟是英语。原本她也想到这些人可能类似于自己那个时代的欧洲人，但没想到语言也和英语一模一样，倒有些惊讶。不过既然这晔国说的是中文，那这些人说英文也没什么奇怪了。
　　于是夕颜欲推门而入，却被任欣正拦下：“你要干什么？”
　　“去和他们谈谈呀。”
　　“你会说这些夷人的话？”任欣正很是惊诧。
　　夕颜没有回答，只留下一个莫测的笑容，便挣脱任欣正的制肘，推门而入。
　　“Good morning, gentelmen. Welcome to our country. I am Han Zi Yan, the representive of the King.（早上好，先生们。欢迎来到我们国家。我叫韩子颜，是皇帝陛下的代表）”一进屋，夕颜便打招呼道。
　　这些外国人正自郁闷无法和晔国人沟通，却见来了个能说本国语言的人，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难耐惊喜：“Can you speak our language（你会说我们的语言？）”见夕颜点头，纷纷兴奋地吹起了口哨，连呼“Great”。

　　回到户部，因任欣正早已先行返回报告了夕颜和外国人交谈一事，户部各官员均等待多时，连宁远也来了。看到众人翘首以盼的样子，夕颜觉得甚是滑稽，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
　　“韩令史你和那些夷人说了什么？”“他们从哪来的？”“来干什么呀？”一见到夕颜，大家便问个不停。夕颜很是无奈：“这么多问题，你们究竟让我回答哪个？”
　　众官员这才自觉有些失态，纷纷看向宁远，魏侍郎也躬身道：“请宁王殿下示下。”
　　“韩令史，”为避嫌，夕颜和宁远约定在人前便不直呼名讳，“你如何会这夷人之语？”
　　“启禀殿下，下官幼时曾遇一外邦人，教了几句他家乡的话，不想竟和那些夷人说的一样。”早在回来的路上，夕颜已想好了如何解释自己会英语。
　　“原来如此。”宁远点头，又继续问道，“那这些人从何而来，所为何事？”
　　“在远隔重洋的西方有一块和鲲宇大陆一般幅员辽阔的大陆，名唤优大陆，这些人便来自优大陆之上的格比帝国。至于他们来晔国的目的嘛，乃是请求通商。”这点夕颜去之前已想到，历来各国出海，无非淘金及贸易耳。
　　宁远却有些惊奇，反问道：“通商？”
　　“是的。他们想将我国的丝绸、茶叶、陶瓷等带回自己的国家，同时将他们国家的特产运来晔国出售。”因晔国地大物博，所以鲜有对外贸易，故而夕颜略微做了解释。
　　夕颜的话让宁远若有所思，良久才道：“此事本王会禀奏父皇。韩令史你辛苦了，今日就先行回家休息吧，各位大人也各自忙去吧。”
　　夕颜知道宁远此举是不想自己被众人问东问西的烦扰，便向他感激地笑笑，告辞离开。
　　当天晚上，宁远却又来到丽颜坊。
　　“夕颜，明日父皇要召见于你，是以我特赶来通知，以便你早做准备。”
　　“皇上为何要见我？”夕颜有些意外。
　　“乃是为了那些夷人之事，毕竟只有你和他们交谈过，父皇应是想当面询问些细节。”接着宁远又安慰夕颜，“你不用紧张，父皇乃明君，甚为惜才，你只需将自己所知如实禀奏即可。”
　　其实夕颜并不紧张，作为一个现代人，并未受到天地君亲师的灌输，因此于她皇帝只是一个称谓而已，虽然掌握着生杀大权，但此时的夕颜又怎么可能意识到这点。不过她还是很感动于宁远的关心和细心：“放心吧，我会妥善准备的。”

　　果然第二天一早，圣旨便到了户部，宣夕颜天枢殿觐见。天枢殿是皇帝日常临朝听政之所，夕颜原本以为皇帝只是要私下单独召见于她，却不想竟会当着满朝文武，看来这些西方人的到来确实引起了极大的震动，因此皇帝必须借夕颜给大臣们一个交代。
　　天枢殿位于紫寰宫中线，从户部官署一路西行，夕颜才得以一窥这座皇城的宏伟壮丽，真正见识何谓“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再看天枢殿，斗拱硕大，飞檐翘阙，屋瓦同卧龙山庄一般也为青黑色，更添雄浑深远。殿外矛戟森森，殿内才官羽林，让见识过故宫的夕颜也禁不住心潮澎湃。深吸口气，随宣旨内监入殿。殿高数丈，擎以六根朱红巨柱，上盘金龙，吞吐日月。正中高台摆放着宝座，端坐一人，想必便是当今圣上。众文武跪坐两旁，正齐刷刷拿眼瞧着夕颜。
　　“户部司珍令史韩子颜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夕颜行跪拜大礼道。昨夜宁远已将面圣的礼仪讲解了一遍。
　　“起来吧。”皇帝打量了一眼夕颜，“昨日远儿禀奏有人懂得那异族语时，朕还以为是一个老者，想不到竟如此年轻。当真是后生可畏。韩令史，你就将与那些异族人所谈讲与列位臣工听听。”
　　于是夕颜将那些格比国人的来历一一道来，尤其仔细地讲述了他们关于通商的请求。边说也边观察着眼前这位晔国的统治者——薛天群。但见他年约半百，和宁远有七、八分相像，年轻时想必也是美男子，只是许是国事操劳，头发已然花白，额头也爬满皱纹，倒添了慈祥，完全不似夕颜之前想象的威严。
　　“列位臣工对于这通商一事有何看法？”待夕颜介绍完，薛天群问道。
　　“大晔物产丰盈，无所不有，不籍外夷货物以通有无。”一老年官员首先捻须道，却立即遭到对面一人的反驳：“既是泱泱大国，岂能拒人与千里之外，应体恤其需，使夷人日常所用得益于我朝余润。”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需防他们以通商之名行入侵之实。”又一武将模样的官员言道。
　　有人不以为然：“杨大人未免有些杞人忧天了吧。”
　　也有人表示赞同：“杨大人的担心不无道理，微臣也以为既然通商于我并无大裨益，不必冒此风险。”
　　眼见得殿中纷乱，薛天群一个手势，立即止住了了众人的争论。 “远儿，你觉得呢。”
　　“琼池乃宫中第一大湖，常年清满，大家却是否想过是何原因？”宁远却未正面回答薛天群的询问，“父皇，儿臣以为乃因为琼池与宫外的恒河相通，即使无有雨水，也能通过恒河获得水源。如若切断琼池与恒河的连接，固步自封，再丰沛的水库也终会干涸。同样，以晔之强大自然能自给自足，然则闭关锁国，不与外界相通，不习外邦所长，便如琼池不补充新源一般，终将枯竭或腐臭。”
　　宁远说完，薛天群及一些大臣的神色不由端凝，夕颜却心内赞佩。作为现代人，自己自然再清楚不过对外开放的意义，然而宁远在这个时代就能有此远见，实属不易。
　　“迢儿，你觉得呢？”薛天群对宁远的回答未予置评，而将目光投向宁远对面一人。
　　“儿臣认为三弟的话过于危言耸听。我大晔建国百年，从来便是如此，也未见有何不妥。”说话的是个身穿紫色王服的年轻男子，吊梢眼，鹰钩鼻，不说话时薄薄的嘴唇便紧紧抿住。
　　“大哥，需知变则通，通则达，不变则滞。”听宁远叫他大哥，夕颜才知此人乃大皇子薛凌迢。
　　“陛下，可否容微臣说几句？”夕颜打断了兄弟俩的争论，见薛天群点头，便朗声道，“方才有大人说道，通商对我国并无裨益，此言差矣。微臣认为若能开辟更为广阔的海外市场，其带来的收益是难以估量的。届时，我国出口的商品在海外必将奇货可居，获得比国内更为高额的收益；而海外进口的商品又能促进国内买卖的繁荣。除此之外，官府还可对进出各关口的货物征收赋税以充盈国库。”
　　言毕，大殿内一片寂静，夕颜所描述的未来是他们从未想到过的，每个人都陷入了震惊和沉思。许久，薛天群才道：“韩令史，这番话是何人所教？否则朕实在不能相信以你的阅历能有这般见识。”
　　夕颜心中一凛，看来自己太有些忘形了，只得谎称也是小时候听那异邦人所言，对外通商在他的国家早已司空见惯。薛天群并未怀疑，只道：“远儿，看来还是你说的对，这外邦也有先进之处。薛宁远、韩子颜听旨，朕命你们为正副谈判特使，与格比来使商谈通商事宜。”
　　“儿臣遵旨。”“臣遵旨。”两人相视一笑，便未留意周围投来的或惊讶、或忌恨、或若有所思的目光。

　　“怀特先生，这位是二皇子宁王殿下。”夕颜向为首的格比人介绍宁远。
　　怀特闻言，抚胸朝宁远施了一礼，夕颜在一旁解释道：“此乃格比商队首领怀特先生，他所行乃格比表示尊敬之礼。”
　　宁远回礼后，双方各自落座。夕颜开门见山：“怀特先生，我国皇帝已同意和贵国进行贸易往来，但有些东西是我国禁止出口和进口的，这是清单，请过目。”
　　这份清单是夕颜和宁远花费一天一夜所拟，其中宁远主要负责禁止出口的部分，而夕颜则对国外情况更为了解。
　　格比人将清单研究一番后，怀特说道：“韩先生，我方对此清单上的大部分内容都没有异议，只是为何不允许出口盐铁？”
　　夕颜将怀特的问题翻译给宁远，宁远答道：“盐为五味之本，乃日常不可缺之物，若大量出口则势必影响我国百姓生活。同时盐利润极高，乃我赋税主要来源。而铁为兵器铸料，仅朝廷可开采。”
　　怀特点了点头：“那这大麻又为何不能进口？据我所知这只是味普通的药材啊。”
　　“不为什么，只不过我国不缺大麻，因此不必进口。”夕颜敷衍道。也许在这个时代大麻还只是止疼良药，但鸦片战争的教训让夕颜不得不引以为戒。她和宁远虽都支持通商，但也并非全无防备，是以才有禁止进出口货物此举。
　　“好吧。”怀特对夕颜的回答有些无奈，“那韩先生，我们是否可以签订文书了？”
　　“且稍等。另有一事，我国还需对进出我关口的货物按数量或价格征收一定比例的赋税。”
　　闻言怀特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抗声道：“韩先生，贵国的这个条件未免太苛刻了吧，这样我们还有什么利润可言！”
　　相较怀特的激动，夕颜十分淡定：“怀特先生你要知道我国所产的丝绸陶瓷，在贵国可说是稀世奇珍，而你们应该也不会千里迢迢运些晔国常见的东西来卖吧。所谓奇货可居，这些东西在原产地也许算不得什么，价格也不会很高，但一旦到了海外其价值便会数倍甚至数十倍增长，足以抵消这区区关税带来的影响。”
　　“我承认这些货物可以卖得比在国内高，但晔国与格比远隔重洋，路途遥远，运输成本十分高昂，其实利润是很微薄的。”怀特辩解道。
　　夕颜冷笑：“据我所知你们的船每艘可装载数百箱货物，你所说的运输成本平摊到每件货物上便没有多少了。”见怀特还想再言，便假意不耐烦的挥手道：“怀特先生，我也不想强人所难，你若实在无法接受这个要求，谈判就到此为止吧。毕竟这通商一事是你方先行提出的，受益最大的也是你方，不过如今看来你们似乎也没有多大诚意啊。”说着便起身要走。
　　“不不不，韩先生请留步，”怀特急忙拦住夕颜，“我们确实是诚心想和贵国进行贸易往来。只是还得麻烦韩先生再详细解释一下这关税的征收方法。”
　　夕颜心中暗自得意，她就知道格比人断不肯轻易放弃晔国这只大蛋糕。于是将选修国际贸易时所学的从价税、从量税、复合税、滑准税等向怀特讲了一遍，只听得怀特等人一愣一愣的，偶有想争论之处，却不想夕颜曾得过南加州大学商业谈判比赛的冠军，几下就说的他们垂头丧气地妥协。一开始夕颜还每句均向宁远翻译一遍，待谈到激烈处便完全顾不得了，是以她虽为副使，却完全行了宁远正使之权。宁远也不以为忤，只静静地看着夕颜眉飞色舞、侃侃而谈，虽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但心也随之飞扬雀跃起来。

　　“父皇，格比使臣已同意就进出我关口的货物缴纳赋税，此乃契约书。”
　　收到宁远和夕颜签订好的协议，薛天群十分高兴，当下在麟音殿摆宴款待了格比使团，同时破格升任夕颜为从六品司珍员外郎以示嘉奖，主要负责与格比的通商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