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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惩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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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公子,”这日夕颜收拾完簿册正欲离开,金伯贝和卓问双双来找她,“韩公子那日一番话如当头棒喝,令我二人对以前所做之错事痛悔不已,同时也感谢公子能言而有信,未在相爷面前告发,因此今日特置谢酒一桌,请务必赏光。”
“金管家您客气了。只要你们真心悔过,过去的事就当什么也未发生。至于这谢酒,倒不必了。”夕颜推辞道。
“哎,一定要的,一定要的。若韩公子不肯去,便是还不相信我二人,那我们也无颜再留在相府。”金伯贝故意叹气道。
一旁的卓问也帮腔道:“韩兄,小弟之前多有得罪,今日在此一并向你赔罪了,还望念在金管家与我确是一片诚心,万勿再推辞。”
见对方都这么说了,夕颜也不好再拒绝,赶紧扶起欲赔礼作揖的卓问:“卓兄言重了,同僚之间不必如此,我去便是了。”
从酒楼出来已近亥时。一晚上金伯贝和卓问不停的向她敬酒,夕颜虽有心推托,却还是禁不住喝了好几杯,她酒量虽不差,但毕竟在现代不怎么喝白酒,因此也有了几分醉意。
“想不到天色已如此晚了。”望了眼走路有些摇晃的夕颜,卓问关切道:“韩兄,看你的样子已经有些醉了,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哪就这么容易醉了。”夕颜摆了摆手,“再说我家离此没多少路程,怎敢劳烦卓兄。”
“韩公子确定不用卓问送你?”见夕颜点头,金伯贝也不再勉强,“既如此公子一路小心,我俩就此别过。”
“恩,金管家、卓兄,你们请留步,子颜告辞。”
望着夕颜离去的蹒跚步影,金伯贝和卓问相视一眼,都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奸笑。
皓月当空,清辉满地。五月的晚风已褪去了最后一丝寒意,舒爽而惬意。小风拂面,夕颜原本晕乎乎的脑袋也清醒了不少。趁着些微的酒劲,她轻快地哼着小曲,露出了蹦蹦跳跳的小女儿情态,未留意一丝乌云悄悄欺近天上的月,挡住了投向人间的光。
明灭之间,眼前赫然出现五个蒙面持刀的大汉,歌声戛然而止,仅余的酒意也彻底清醒。想不到这天子脚下也有拦路抢劫的歹人。许是在东福崖已历经过生死,夕颜很快从惊慌中镇静下来,开始分析眼前的形式。半夜拦路抢劫,无非劫财劫色。此时自己是男子装扮,拦她应不是为了色。那便是钱了。
“各位大、大爷,千万别、别杀我,我把钱都、都给你们。”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况自己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于是夕颜赶紧装着害怕的样子,哆嗦着掏出身上的银子,只求哄得这些歹徒赶紧离开。
谁知这些蒙面人却不为所动,为首一人森然道:“你是韩子颜吧,有人出钱买你的命!”
对方说出自己的名字时,夕颜已颇为惊异,待听到这些人竟是来取自己性命的,心下更是大骇,但还是强装镇定道:“子颜自知今晚难逃一死,但也不希望做个糊涂鬼,只求各位大爷能告诉我到底是谁要杀我。”
匪首冷笑:“怎么,难道你连最近得罪了什么人都不知道吗?”
夕颜陷入沉思:自己从不轻易与人结怨,更何况竟至要雇人取其性命。突然脑中一个激灵,夕颜脱口惊呼:“是金伯贝和卓问!”难怪他们今晚突然设宴,原来是早有预谋要把自己拖到这夜深人静时好便于下手。
那匪首也不否认:“好了,该知道的你也都知道了,也该安心上路了。”
“等等!”夕颜尽量露出义正词严的表情喝道,“你们公然在京城杀人,难道不怕官府追查吗?”
“哈哈哈哈,”匪首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其余歹徒也跟着哄笑,“这京城每天有多少无头公案,而我们只是受雇于人,官府追查不到我们身上。”
夕颜也知这雇凶杀人的案子缺少线索,最终恐怕也是不了了知,但仍不放弃:“既然你们只是为钱杀人,那若我出更高的价钱,各位是否可放我一条生路?”
那匪首却摇头道:“杀手也有杀手的规矩,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岂有随便反水之理。不过你若想杀了那想取你性命之人,我倒很乐意在你死后效劳。”
夕颜心中翻了个白眼,我死都死了你再效劳有什么意义。打打不过,逃逃不了,威吓不成,利诱亦不行,今晚难道在劫难逃?自己来到这世界后还真是命运多舛。
“行了,别白费力气了,今晚你是必死无疑!”匪首打断夕颜急转的思绪,示意身边的属下动手。得到命令,有2名歹人挥刀而上,却突然身子一滞,一动不动。说着举刀向夕颜砍去,却突然全身一麻,身体便不能动弹。其余众匪面面相觑,匪首微一沉吟,又示意另2名匪人攻击,却仍是人至半路便莫名停下。
“是谁?有种就出来明刀明枪地干,暗箭伤人算什么本事!”匪首有些慌乱地嚷道。
乌云飘离,月光重回大地。众人这才发现夕颜跟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个欣长的男人,黑衣黑发似与这黑夜融为一体,看不清面容,只觉一股森冷的死亡之气从他身上散出,在这午夜时分如勾魂的鬼差,不,比鬼差更可怕,竟如那十殿的阎罗。
“你、你是何人?”匪首发现自己竟嗓子干涩,浑身更不自觉地颤抖。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只要知道今晚你是必死无疑。”男人学着他刚才的话语。
匪首刚想反唇相讥对方的狂妄自大,只觉有寒风拂过,接着脖颈处一痛,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已欺身至面前扭断他脖颈的黑衣男子,便再无声息。
“不要——”夕颜大叫一声跑上前,却发现还是晚了一步,不由懊恼地蹲下了身。原本还想从他们身上再问出些关于金伯贝和卓问雇凶杀人的情况,现在线索却断了。
“这种人死有余辜。夕颜,你有时太过于善良,却不知纵容恶人在某种程度上便是帮凶。”
“你别误会景翼,我只是不想你因这种人脏了手。”
“好了,你既不愿我杀人,剩下这些人便交给官府处理吧。”说着招来了蓟影,吩咐他想办法叫来官差。处理完这些,景翼又问夕颜道:“这些人什么来路?听他们方才的话,不像拦路抢劫,倒像专门要取你性命。”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有人出钱让他们杀我,但我实在想不出得罪了何人,恐怕是认错人了。”夕颜搪塞道。
景翼微一沉吟也不再追问,只叮嘱说:“以后凡事自己小心。现在我送你回去吧。”
一路无语。
夕颜闷闷地想着金伯贝和卓问竟要买凶杀她,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况且自己已答应替他们隐瞒。人心何以歹毒至此。20年来她一直奉行与人为善、得饶人出且饶人的处事原则,很多人也因此很喜欢她,然而那毕竟是法律约束和道德约束都相对完备的现代社会,而在如今这尚自崇尚武力与权力的时代,一味退让看来只能助长恶人的气焰。或许景翼说的对,惩恶才能扬善,纵容恶人在某种程度上可能就沦为了帮凶。对于金伯贝和卓问,自己已经仁至义尽,既然他们不思悔改还变本加厉,那她也只得正当反击一下了。
“是否还在为刚才的事不开心?我答应你,以后决不轻易取人性命。”眼见快到丽颜坊,景翼先开了口。
夕颜愣了愣:“啊?我没有生你的气啊景翼,我只是在想那些人为何要取我性命。”
闻言景翼几不可闻的舒了口气:“那可有头绪?”
夕颜摇了摇头。笑话,若让景翼知道她已晓得是金伯贝和卓问指使,他们恐怕死的难看。她虽已决定惩戒二人,但绝不想取其性命,毕竟罪不至死。
“或许官府能从其余4人口中审出买凶之人。”
“那些人只是底下跑腿干活的,你未来之前我听那领头之人的意思应只有他一人知晓雇主是谁,毕竟多一人知道便多一分危险。这也是我为何让你留他性命的原因。”为彻底宽景翼之心,夕颜只能顺水推舟再撒了个谎。
“此事确实是我鲁莽了。我见那些人直取你性命,以为又是丰熙刃派来的,下手便重了些。”所谓关心则乱,当时因见夕颜危在旦夕,他便根本未及细想。
“快别这么说,若不是你我恐怕又难逃一死,你啊,可真是我的福星。”夕颜调皮一笑,“对了,还没问你怎么会半夜三更在外游荡,还正巧撞见我被人追杀。”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你一个姑娘家深夜独自在街上行走,还穿成——这样……”景翼有些不满地上下打量了一眼夕颜。
“啊这个……我是因为有笔生意要谈,穿男装方便些啦。”怕景翼追问,夕颜赶紧岔开话题,“时候不早了,我就不请你进去坐了,再见啦。”
景翼含笑着目送夕颜进门,直到大门关闭,才敛了笑,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翌日。
“老爷,韩子颜求见。”
“本相正在会客,让他过会再来吧。”
“可是……他说有要事禀报。”蔡福为难道。
“哦?”左相挑了挑眉,略略沉吟,“让他进来吧。”
“是。”蔡福领命,旋即领了怀抱一叠册簿的夕颜进来。
“参见相爷。”夕颜正欲启禀,瞥见一旁坐着之人,讶道:“乐风,你怎么在这?”
白衣胜雪唇赤丹,放荡不羁浅吟笑,不是乐风是谁。
“你们认识?”左相有些好奇。
夕颜心中一紧,她并未告诉乐风自己女扮男装混进相府之事,今日乍见之下他也定然颇为惊讶,但不知该如何解释,也不知他会如何应对相爷。
那边乐风却仍是挂着浅笑,随意答道:“我与韩兄脾气秉性颇为相合,是以结为知己,不想今日竟如此巧合,得在相府相遇。”
左相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可见你二人确实有缘。韩公子如今在相府任幕僚。”又转向夕颜:“韩公子找老夫何事?”
夕颜看了看乐风,有些迟疑该不该开口。她今来乃是为了金伯贝、卓问做假账挪用相府钱财一事,此事她无谓是否要隐瞒乐风,但仍需顾虑左相的感受,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有话尽管说,对于乐风的为人,老夫还是很有信心的,因此你不必有所顾忌。”
左相既已如此表态,夕颜便也照实说明来意:“启禀相爷,属下发现有人制作假账挪用相府钱财。”于是比照着账册、库房记录,将自己的发现一一道来。
越听左相的脸色越阴沉,却始终没有发作,待夕颜说完,也只是细细翻阅着手中的帐簿,良久才缓缓抬起头,徐徐问曰:“依你之见,此事是何人所为?”
夕颜望着左相波澜不兴的眼睛,揣度着他的用意。这件事,连她一眼就能看出非金伯贝和卓问所不能为,左相又岂会看不出。既如此,又为何明知故问?是要试探自己吗?可又为何要试探自己?自己又该照实说,还是装糊涂?若照实说,万一左相有意偏袒,那自己便是撞在了枪口上;可若装糊涂,又实在不像自己的个性,更不愿让金伯贝和卓问逍遥法外。哎,今日所来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揭发金伯贝和卓问,说该说的便好,至于左相会怎样处置,又与自己何干。
思及此,夕颜朗声道:“既然账册有问题,做帐的卓问肯定是参与者,而金伯贝身为管家,相府的收支都瞒不了他,想来也脱不了干系。”
左相一双利目直射夕颜,目光触及是一片澄清坦荡,点了点头,叫来了蔡福:“去,将金管家和卓问叫来。”
“什么,你说你找的那些个杀手音讯全无?”金伯贝跳叫。
卓问脸色也十分难看:“是啊,原本约好得手后立马交货并结清剩余的银子,可是到现在还没有人来。”
金伯贝责怪地瞪了瞪卓问:“你找的人到底可不可靠,会不会拿了订金跑了?”
“不会不会,我找的人是在这行干了很久、颇有些信誉的。”卓问忙不迭摆手。
“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正沉思间,传来敲门声,“谁?”金伯贝警惕地问。
“金管家,是我,蔡福。”
听是蔡福,金伯贝略松了口气,示意卓问去开门。
“呦,卓先生也在啊,那敢情好,省得小人多跑一趟。老爷请两位去西厅。”
来到西厅,两人见到夕颜也在,俱是一惊,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见到了惶恐害怕。强自镇定,金伯贝躬身道:“见过相爷。不知相爷唤我等前来何事。”
“金伯贝、卓问,韩子颜告你们数年来伪造账目贪污挪用了相府数十万两银子,你们可承认?”左相喝问。
没想到左相会如此开门见山质问,那边卓问脸色早已煞白,这边金伯贝两眼骨碌一转,委屈道:“属下冤枉。属下和卓问自进相府便尽心尽力替相爷办事,决不敢有半点马虎,更毋论干下如此天理不容之事。倒是这韩子颜,因他恃才傲物,不服卓问管束,属下便说了他几句,想不到他竟怀恨在心,编出这等罪名栽赃嫁祸,还请相爷明察。”
何谓贼喊捉贼,今日算是见识了。赞叹了一番金伯贝的精湛演技,夕颜冷笑:“此事账册、库单记录的明明白白,想不到金管家还能在此睁眼说瞎话,当真佩服。你若嫌证据不够,还可请管库房的富大鹏前来对质。我奉劝二位莫再执迷不悟,早日回头有些事我还能既往不咎,否则你们便不是私吞公款这么轻的罪名了。”
见夕颜话中有话,金伯贝眉头一跳,正待开口,那边卓问却已经受不住,寒怕地下跪求饶道:“相爷,卑职也是一时鬼迷心窍,请相爷饶命。”
“没用的东西。”金伯贝低声咒骂了一句,知大势已去,也只得跪地招认,“此事确实是卑职二人所为。卑职知相爷治府甚严,不敢求相爷网开一面。”
好一招以退为进,真是只老狐狸。夕颜暗叹。
左相没有发怒,反而叹气道:“唉,伯贝啊,你在相府也已经20多年了,老夫自认也待你不薄,为何要这样做?”
“为什么?或许正如卓问说的,鬼迷了心窍吧。”金伯贝自嘲道。
“念在你们为相府工作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本相也不多追究了。你们就此离开相府吧,只是以后要好自为之。”说着疲惫地挥了挥手。
两人没想到左相竟如此轻易地放他们走,俱面露惊喜之色,赶忙磕头谢恩,匆匆离开。
“韩子颜,你觉得本相如此处置他们可妥?”金伯贝和卓问走后,左相冷不丁地问。
你处置都处置了,何必再问我的意见。夕颜腹诽,嘴上却只言道:“希望他们不要辜负相爷的好意。”
左相点了点头:“子颜啊,从今天起就由你全权负责相府财务,切莫让老夫失望啊。”
“是,属下一定竭尽全力。那属下先告退了。”
那边乐风也起身告辞:“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下次再来拜望相爷。”
二人一块离开西厅后——
“乐风,谢谢你。”
“哦?谢我什么?”乐风微偏着头,懒懒地笑问。
“谢谢你没有在左相面前揭穿我的身份。”
“原来是为此事。你觉得我是那么无聊多嘴之人吗?”
夕颜扯了扯嘴角,迟疑着开口:“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伪造一个韩子颜的身份进入相府吗?”
“你想说时自然会说,不是吗?”是理所当然的语气。
“不错,此事我一定会向你说明。”夕颜释然而笑,“但请原谅不是现在。”
“好。”简短的话语,清淡的表情。
庭前有花开了又落下,从来宠辱我自不惊。
天上的云卷起亦舒开,人间是非于他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