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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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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重山那天晚上回来已经快十一点,他是十点多离开的严沁家。走之前,惯性发作,把灶台烟机通通擦拭一遍。时间紧张,他擦的时候也偷工减料,从前擦三遍的地方如今改做一遍。但饶是如此,深色抹布也变成漆黑一团,滑腻难用。关重山不做他想,顺手一扔直接进了垃圾桶。
想当年桌布一色雪白,他晚上闲来无事,会用专用的锅子把抹布煮煮再搭在灶台前晾干。严沁总笑他“哪家的少爷这样的讲究?”其实这是周芳的习惯,是他痴心的想,如果有一天严沁进了关家,不晓得周芳这些旧习,闹得婆媳不和就不好了。提前适应总不会有错。但他又舍不得严沁从那时就开始操劳。每当她嘲笑他煮抹布太无聊时,他总是爱惜的拉住她,把下巴抵在她肩头,摸着她的长发心里满怀怜意:女孩子的青春这样短。再相爱,那些被荷尔蒙所控制激情,悸动终究会缓缓沉淀。他不能永远爱她如旭日初阳,热烈的光芒灼热整片天空。他的爱会渐渐黯淡透明如空气,如果她不能在呼吸中仔细寻找,会以为爱已消逝。
被扔弃的抹布在垃圾桶里发出嗒的一声脆响。关重山笑:“你家的抹布真特别。”
是一件男式卫生衣袖子的半截,是他留在这个家的遗物之一。
严沁不好意思的抿嘴一笑说道:“我不擅长家务,从前那块抹布坏了,这个是临时救急用的。”
关重山恍惚想起他曾经在储物间的一个柜子里至少存放过一打新抹布。他嘲笑自己:不是说通通看开了吗?那此刻的形色黯然又是因为什么。为什么总会试着想起卫生衣的袖子被剪刀轻巧的剪断。他今晚和关沁玩得太疯,一身肮脏,裤腿上全是泥巴。站在厨房烟薰火绕。厨房清洁剂气味刺鼻,看看商标并不是从前惯用的牌子。关重山想,他现在真的很想洗个澡。在浴缸里泡泡,让热水滚烫的冲在身上。点一只薰香,放两滴精油,拿一本喜欢的书,听一曲交响乐。泡到无聊就大喊数声:“沁沁,沁沁。”
他离开严家的时候,眼里是噙着泪的。灯光迷离,严沁或许并没有看清,只是在身后叮嘱与道谢,他低低的应着,尤自在笑:“我知道的,我知道的。”门砰的一声在身后关上。一只小小木牌,在走廊的灯下散着微光:严宅。
难道不是“关宅”吗?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这只木牌还是那年他秋来无事,自雕自刻的,从前是隶书,现在是宋体。不用显微镜他也能看得见,木牌被整块削薄了,但木头的疤痕犹在。有一些疼不是死过一次就会忘记的。关重山踉踉跄跄的下楼,挥手拦车,把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小的蜷缩在后座上。他对司机说:“回家,回家。”
可是家被他抛在了身后,他奔向一个陌生的去处,投靠一些陌生的人。
江梅一开门看见他这个样子,立刻急得不得了。
“鞋也湿了,这一头的汗。你去了哪里,电话也不接。”江梅一边说一边飞奔到浴室打开浴灯,照得满室温暖。再放水拿浴巾拿内衣。待事事完毕,这才回到客厅,看着软摊在沙发上的关重山柔声说道:“浴缸正在放水,一会儿泡泡解解乏吧。”
舒馨自关重山进门,就一直跟着,老泪纵横,半天说不出话。也不知江梅哪一句刺激到她的神经,舒馨唬的一声站起来,指着鼻子骂;“你这个妖精,我儿子才和你单独住几天哪,你就把他作践成这个样子,你这个骚货。不要脸。”
关重山没回来之前,江梅一直躲在房内,也不管舒馨在外头是否摔盆砸碗。屡次打电话给关重山,关重山都不接,到最后,索性是关机的声音。她这心里,从昨晚这一直没有舒坦过,现在更不能忍。谁怕谁啊。
江梅噗的一笑,不急不许的说道:“妈,你也真是,怎么把自己儿子说得跟只禽兽似的,你瞧瞧我这肚子,瞧瞧我这身板,我就算是想侍候,也得你儿子忍心下嘴是不是?你不了解你儿子,我可了解重山。他就不是这样的人!这种祸害自己没出生的孩子,糟践自己媳妇,没良心的事,他做不出来。他就是工作累了,应酬累了。回到家,你没说让他歇歇,反而对他劈头盖脸的骂。”江梅啧啧出声,“你这是在教我将来怎么对儿子吗?你这手段,我可不敢学,省得我儿子以后骂我怨我不理我。”
这一长串词儿,当年秦雨珊可说不出来。关重山似醉非醉,似醒非醒,还没来得及笑呢。就听见舒馨反驳道;“小娼妇,你傻啊,我骂的就是你。”
“我是傻啊,不然怎么就是没听出来呢。瞧你这做婆婆的骂得这般理直气壮有理有据,不知道你儿子在我身上撒欢的时候,你是躲在床底下听呢,还是隔着阳台玻璃门瞧?有没有拍照,有没有录音哪?要不要我帮你发到网上,让全天下的人都瞧瞧你儿子的尺寸大小,再算算时间是不是只有十二秒?”
舒馨都听呆了。关重山一边笑一边规劝,“嘿嘿,江梅。你是怎么对老人说话的?”
江梅的脸此刻涨得通红,而关重山原以为在他这句责骂之后,江梅会腾的一声站起来,一脸壮烈,身手利索得浑不似一个孕妇。大义凛然说道:“老人就该有老人的样子,不尊重不自爱,连儿子媳妇的房里事都能乱说的老人配让人以礼相待,宽容体恤吗?别仗着岁数上头比人家多几位就倚老卖老,装无赖撒泼。”
======但他没有等到这段台词,在短暂的沉默里,江梅一直垂首不语。再抬头,已是满脸堆笑。“得得得,是我错了,大爷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小的我年幼无知,一时猪油蒙了心,胡说八道。”
“婆婆。”江梅一张嘴似抹了蜜,满脸春风,完全看不出刚才的恼羞成怒。挺着笨重的肚子,她甚至还曲膝福了福,“婆婆,看在肚子里,不,看在你儿子,我老公的份上吧。我们毕竟都是一家人。做晚辈的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你多训导,多指教。哎哟。”这次她真的跳起来,“水溢出来了。”
其实还没有,大半缸水热气腾腾。她只是借机躲进浴室,无论如何也不肯出来。嘴里还说:“婆婆,给重山煮碗姜汤吧。别让他着了凉。生病,可是件大事啊。重山刚刚才从医院里出来。”
这最后一句十足十的拿住了舒馨的命脉。
舒馨耍狠,“你等着,咱们俩没完。”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进厨房煮姜汤。
当关重山走进浴室,江梅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不顾一切上前搂住他哀伤的说:“我知道我不该把你当做浮木,可是除了你,我身边真的没有别人。重山,不要推开我,至少在孩子出生之前,我怕,我真的好怕。”
她一双眼雾气蒙蒙,唇是鲜红的一滴。面色苍白,眉目间尽是哀怨不舍与痛苦。
当觉察到关重山想要推开她,她反而抱得更紧了。
“重山,重山,你尽管看不起我吧。随便你怎样都好,可是,可是,”她象一只惊慌的无路可去的小兽,努力想激起猎人的同情与怜悯。眼泪簌簌的落下来,让眼神愈加清明的显出她心底的愿望:她想要留住眼前这个男人。------这样的举动,诚然是有违做人的尺度,有伤女性的尊严。但是,你没有在老板面前恳请过再给你一次机会吗?你难道没有在客户那里碰壁之后重头再来吗?为什么在客户与老板面前的举动可以被称做百折不回,愈挫愈勇是精典的励志,而一个女人对男人的表述,却要被称做下JIAN?
做为一个男人,关重山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同样的思路在不同的事件上,要被不同的人,有完全截然相反的解读。
同样的,做为一个男人,关重山也不愿意去与持有与他相异观点的女性辩解,或是去了解她们的心声。比如秦雨珊。秦雨珊貌似懦弱无依,却从未在他面前有过一次脆弱直接的语言表示:我要挽留你。
秦雨珊是有高度的,她的道德,她的坚强,她的不求回报,都让她占据阵地最高处,把工式修筑得如铜墙铁壁一般。
然而滑稽的是,秦雨珊这般修筑只因为渴求他的攻陷。
顽强的,没有分秒懈怠的。进攻的时间最长,也就意味着爱情最忠贞。
这怎么可能呢?关重山想笑,难道秦雨珊没有想过,只要走下来,只要走下来就好。如同江梅现在这样,走下来,直接的用语言表述:我要挽留你。
好让他无从推却,只能拍哄,轻轻的。“好啦,好啦。都是快要做妈妈的人了。”
在他的呵哄声里,江梅越发哭得抽噎。她一边畅快的吸着鼻子,一边抽抽嗒嗒的说道:“我也知道我刚刚不该这样说你妈妈。可是重山,你自己妈妈的性子,你最晓得。老太太,”她觑着他脸色,仍是勇敢的说出来:“是有一点与别人不一样的慈爱。所以啊,”她天真娇媚的,看关重山一下子笑起来,轻快的说道:“既然以后要住在一起,象以前那样吵吵闹闹可不行。坏人由我来做。我来压压老太太的性子。重山,你可不能怪我。从前我是怎么在你妈面前低眉顺眼的,你应该都记得吧。我不是坏女人,我只是想让你,让我,让大家的日子都过得好一点。重山,重山,行不行啊,你是不是真的怪我,你到是说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