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记（女尊短篇集）》杀歌

26、雁子回时1

　　村口的那棵橘子树又黄了，李子般大小的橘子，黄澄澄地挂在不剩几片叶子的树上。

　　呼呼的风从村口刮过，卷落了树上最后剩下的几片枯叶。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叶素看着慢慢黑下去的天色，又看了看村口的橘树，终于收拾了脚边装着玉米棒子的簸箕，朝着村尾的家里走去。他还得赶着天色把晚饭做好。

　　家里房子的屋顶有些漏雨，他那天爬上去看了看，原来是那个地方盖着的茅草朽掉了，他熬了黏糊糊的豆子勉强补上了，但是大雨的时候总有些渗水，索性也只是厨房里靠着西边的一个角落，问题倒是不大，明年开春，叫小姨子过来修一修好了。

　　叶素走在路上，手上端着那个簸箕，脑袋了想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明天将玉米粒剥好了，得给小姨子家送些过去，这几年若不是小姨子暗地里的帮助，恐怕他孤儿寡父的早过不下去了。他抬头，只看见一片连绵的山脉，他被征兵走了五年的妻主，至今也没有一星半点的消息。

　　“爹爹爹爹”他刚到家门口，宝儿便迎了出来，一张瘦瘦的小脸红彤彤的，不知是被冻得，还是玩疯了。

　　“怎么啦？”叶素将簸箕放到堂屋里，转身抱起一直抱着自己小腿的儿子。那人走了不久，他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可怜他一个男人在家，半分依仗都没有，自己挺着肚子硬生生地熬了过来。

　　“今天胖胖给了我好些果子，你看，你看——”宝儿小小的手指指着凳子上一堆小小的褐色果子。

　　叶素笑眯眯地点了点儿子的头，“你个小淘气，又在你胖胖姐面前卖乖了不是？她那些零嘴都被你给骗了来！”冬天里的东西本来就少，胖胖家虽然有些钱财，但胖胖爹却是个小气的，“小心胖胖她爹揪你的小耳朵！”

　　宝儿赶紧用小手捂住自己的两只耳朵，脑袋使劲地晃，“没有，没有。是胖胖姐自己说的，只要我亲她一下，她就把所有的果子都给我的。”

　　“好了，好了。”叶素拉下儿子捂住耳朵的双手，亲了亲他汗津津的额头，看了看椅子上那小小的一堆，“爹爹去做饭，那些干果可不许多吃，等下吃不下饭，爹爹就告诉胖胖爹——”

　　“不会，不会。”宝儿赶紧摇头，两只手抓着叶素的衣服，“宝儿保证不多吃。”

　　叶素笑了笑，摸了摸宝儿的脑袋，转身去了厨房。

　　厨房里的光线有些暗。叶素从屋角的坛子里摸出一个鸡蛋，又从另外的坛子里捞了两片腌好的白菜叶子，搁在灶上，这才蹲在灶下把火生了起来。

　　锅里是早上剩下的玉米和黍米煮的饭，叶素加了些水，准备熬些粥。又把灶边的小炉子给点上，烧些热水。

　　将鸡蛋打碎，搅拌起了泡沫，撒了一点盐，又从半开的粥里舀了些热水添进去，叶素这才将装着鸡蛋的碗搁到小炉子上那口小锅上，准备蒸个鸡蛋羹。

　　“爹爹，饭做好了没有？我好饿啊——”宝儿从厨房门口探出一颗小小的脑袋。

　　“就快好了。一天到晚就知道跟着你胖胖姐傻疯，肚子饿瘪了也活该，乖乖坐到桌子边去，爹爹这就把饭端上来。”叶素解开锅盖，看了看里面翻滚着稀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今年的雨水
　　少，地里大多都旱了，收成不好，黍米的产量不到去年的一半，今年的冬天怕是有些难熬。

　　“爹爹，爹爹，你给我讲故事吧。”

　　“你要听什么故事？”叶素素将小炉子里残留的火星拨了拨，回头就看见黑夜里，淡淡的月色下，宝儿那一双极亮的像极了那人的眼睛。

　　“讲娘的故事，讲娘的故事。”宝儿在被子里打了个滚，也不怕热气跑了，一颗小脑袋伸出帐外，看着静静地站在床边一动不动的爹爹。

　　“你娘的故事啊——”叶素素脱了外衣躺到床上，抱着像个小火炉似的儿子，“怎么讲呢？嗯，就从咱们床脚的那个小炉子讲起好了——你娘送那个小炉子给你爹的时候，那时候还没有你呢——”

　　那时候有什么呢？什么都没有。娘在战场上死了的消息传到家里的时候，爹爹就像一瞬间垮了似的，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那时自己才刚刚十四岁，前来报消息的官差留下二两银子就走了。二两银子够什么用？不能换回娘的性命，也不够治好知道娘死了的消息后就一病不起的爹。

　　那年冬天很冷，冷到了骨子里。他求遍了所有的亲戚邻居，能借的都能借了，不能借的，任他再怎么求也是白费力气。家里的米缸只剩下薄薄一层，笼子里养着的鸡早就杀光了。

　　他端着稀粥坐在父亲的床前，“爹，我今天托李媒公帮我找户人家，不求别的，只是希望聘礼贵重些——”

　　那时候叶爹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一双枯瘦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泪水，颤抖着嘴唇。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给镇上的夫人当侍，又或者嫁给某些暴戾或是残障的女人。所以当李媒公揣着那十两银子给自己的时候，他的心底是冰凉的，出得起这么多钱的人，不是有钱的夫人，就是娶不上夫郎的傻子之类的女人。

　　他想，当时他的脸色一定很难看。李媒公善意地拍了拍自己的手，“莫要担心，这银子啊，是村尾的赤家大雁给的。不是我说，你可是个好福气的，本来我寻思着你这样的情况，即使我是个心善的，也找不到好人家，你可要好好珍惜。那做媒的银子也不必给了，人家大雁已经安排得妥妥帖帖了，以后啊，好好和人家过日子——”

　　他是幸运的。没有给人家当侍，没有嫁给傻子，他要嫁的人，虽然年纪大了一些，但好歹在村子里也是户算得上好的人家。

　　“爹爹，爹爹，娘呢？娘在哪里？还有小炉子，小炉子又在哪里？”宝儿躲在叶素的怀里，两只眼睛看着他，眨巴眨巴，一点睡意也没有。

　　娘啊，娘就是爹爹要嫁的那个女人啊，爹爹以前还叫过你娘大雁姨呢。小炉子，小炉子第二天你娘就送到爹爹家里了。全是铁做的，也不知你娘从哪里弄来的，后来爹问你娘，你娘总说捡来的。这么好的东西，哪里有得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