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记（女尊短篇集）》杀歌

16、铁马金钗4

　　樊家的男子，也许正如她所说的一般，执着得很。不然，何至于，这样的日子竟也断断续续的持续了三年，直到，那个女人离开了那座院子。

　　宰相府唯一的嫡出小姐，自是不可能一辈子守着一个男人的，更何况是一个已经死了的男人。那时，他只是感到愤怒，为什么这个女人不能一辈子都呆在那座小院子里，一辈子都守着二哥。

　　后来，他也终于释然了，二哥在世时，那个女人给了唯一，那是多少男人家一辈子也不敢奢求的事。他有时想想，二哥死了，也许也是好的，不然，他要看着他心爱的女子，一个个地将别的男子娶回来，想是比死更难受的吧。

　　他及笄的这年冬天，那个女人终于又娶夫了，在二哥死了的第四年，她终究又是娶了另一个男人，无关情爱。

　　那天，他站在女人的身后，看着薛老夫人的竹条一下下打在她单薄的背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竟是要为了那么一个男人，断了我们薛家的血脉吗？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只不过是个男人，不过几年，却是长了一身逆骨，当初就算是抗旨，也不该让他进了我薛家的门！”

　　任凭那两指宽的逐条打在身上，女人始终都没有吭一声，既不反驳，也不认错。他终究是出了声阻止的，“薛宰相。”

　　他提了提鹅黄的裙角，跨进了门内，即使看到薛宰相那铁青的脸色，也未曾皱一下眉头。前些日子，他已经被皇后认下了干儿子，薛老夫人即使在怎么讨厌自己，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对自己表现出一丝丝不敬来。

　　“薛宰相可否单独让樊璃和贵小姐说几句话？”他微微弯了弯腰，看到对面的老女人脸色已经稍霁。

　　“自然是可以的，不过老妇的家事尚未处理完，还有小公子的闺誉，时间还是不要太长了好。”薛老夫人将发黑光亮的竹条重新搁放在供桌上，离开了房间，门并未关上。

　　“你来干什么？”女人依旧跪着，头也没有抬，随着他年岁愈大，长得也愈发像二哥了，她已经许久不曾正眼看他。

　　“老夫人这般打你，你为什么不认个错？”他看着她的头顶，那里几月前还黑压压的一片，如今却掺杂了几缕灰白。

　　“樊璃，我要娶夫了。”这是女人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恍然让自己的心跳露了一下。

　　“娶夫和你认错又有什么关系？”他不甘地追问道，昨天，他及笄了，却拒绝了父亲为自己的打算。

　　“你昨日满十五了吧？也是该嫁人的年纪了——我记得你哥哥嫁给我的时候，也是你这般大——”女人没有回答自己话。

　　“我不会嫁人！”他红着一双眼，跪在了女人的面前，“还有，还有，你也不许娶夫！”他嚷得那样急，声音那般大，吓着了面前的女人，更吓着了自己。

　　“你怎么可以娶夫呢？你已经娶了二哥了啊？你怎么还可以娶别人呢？”他肯定自己是哭了，因为脸上有着冰凉的湿意，他很委屈，为自己，为二哥，也顾不得娇不娇气，“总之，你不可以娶别人！”

　　他垂下眼，不想看女人脸上的神色，内心同泪水一般冰凉，“我喜欢你啊，同二哥一般喜欢你——”

　　“樊璃，你只把我当母亲罢了，毕竟，你周围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子——”

　　“才不是！”他着急地抹干脸上的泪水，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女人的话，因为在他的生命里除了她，便只剩下记忆里母亲和大姐与自己亲近一些了。因此他才会选了一个如此笨拙的理由，“你长得不好看，年纪又这般大，我才不会喜欢你！可是，可是，我就是喜欢上了，怎么办？”

　　可是，他依然没有留住女人，女人终究还是把他的话当做了孩子开的玩笑一般。一月后，她娶夫了。然后，他整整哭了三天，在二哥的坟前。

　　“等我回来，你就娶我，好不好？”出征前的那晚，隔了三年的时光，他再次站在她的面前，隔着一道房门，整整一夜。她没有回答，只是那屋里的油灯却是整整亮了一夜。

　　“喏，白天的时候我去给二哥上坟了，说了我们的事，你知道他肯定会原谅我的是不是？二哥人最好了，而且，而且他那么疼我——而且，而且我也认了错的，所以，二哥一定会原谅我们的，对不对？”

　　“薛宝玉，你回答我，好不好？”他那时必是极委屈的，女人映在窗上的影子晃了晃。

　　“呐，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如果我活着回来了，你就娶我好不好？如果没有回来——”他从怀里掏出那根被埋藏在二哥坟前的金簪，看着上面微微震动着翅膀的蝴蝶，蝶翼上镶着的每一粒小小的翡翠都折射着刺痛人眼的光芒，“没有回来的话，就当我从来没有说过好了——”

　　他等她的回答，等了一夜。而她，等他的约定，等了五年。

　　他回来了，终究是回来了。顶着无数的同情、怜悯和谩骂。

　　回皇都的队伍里并没有他的身影。

　　他站在那座小小的，用野刺围成篱笆的院子里，对着自己微笑，鹅黄的裙角扬起，身后是那座矮矮的坟茔。

　　“如此，你还愿意娶我吗？”

　　“说好了的，等你回来，我就娶你。”

　　她的眼前是漫天的大红色，那是她第一次见他，却不是他第一次见她。她不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在她不知道他的时候，已经爱了她许多年。

　　是啊，我们说好了的，无论怎样，你都要活着回来，说好了的，要一辈子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