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欲醉青枝头》木承

4、第 4 章

　　自我记事起，我便与师父住在药王谷，谷中人丁单薄啊，我盼星星盼月亮，盼望着谷中能来点活物。除了十六岁那年，我在谷中遇见他之外，四五岁时，印象中似乎确也有那么一个身影，南景天算是第三人，虽然他眼毒，舌毒，可我也大方地没下逐客令，尽管他的身子貌似恢复了。
　　然取得断肠草的第二天，他就来向我辞行。我笑：其实我也没什么活让你干了，你可以多住两天。约是没想到我会留他，他先是埋头，后开口，却是一副吊儿郎当的腔调：青儿舍不得我了？
　　我咬牙，瞪目，还没等我憋出半句，他却犹豫地说了句人话：青儿，我还有事要办，下次再来看你。
　　关于这个“青儿”的称呼，说来话长。原先他总是夏姑娘，青姑娘地唤我，我被这姑娘二字刺激大了，便脱口而出，我已成亲。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我脑袋一热，又道：“我把我夫君给休了。”
　　在我的白眼中，他终于停止了大笑，我倒是不知，表面温文儒雅之人，也能笑得如此疯癫。他满眼流光，熠熠生辉道：“小青异于常人。”
　　我又头疼，直指药篓中的小青，覆额道：“小青当然异于常人！”
　　他似是才记起，“小青”之名另有他蛇所属，遂轻唤一声青儿，话语中竟满是轻柔。
　　师父唤我青儿，我那前夫亦如此，可面前之人好像还没这么熟啊，“唤我夏青即可。”只是他每次都青儿、青儿地叫，几次下来，我懒得再提。
　　下次再来看我？想着他话中之意，我一怔，此情此景怎像是相公要出门办事，妻子撒娇不依似的。其实，我也就是假装客气挽留一回，他怎的就当真了呢。有他那张毒舌拌拌嘴，虽时日过得快些，可若天天被他气上几回，我怕我会短命。
　　我轻笑，摸出颈间贴身香囊，取出一粒药丸，道：给你。
　　他脸色一怔，神色迷茫，虽看上去还没弄清那药丸是什么，却已下意识地接了过去。我亦不再打哑谜：“你为此物而来，现在我便给你。”
　　他凝眉，脸色复杂，沉声道：“你怎知？”
　　“原因有二：一，你伤口不在要害处，却中剧毒，极为凶险，此毒毒发时间快，你走不了多远，却无人追杀你。或许你可以说对方已被你杀死，但淮云山地理位置特殊，空旷有回声，声音传的较远，我却丝毫都没有听到打斗的声音。我推断那毒箭是你有意为之。二，有几日早上我都晚起，如果只是救你的隔天如此，尚能说是累了，可后来又有几次如此，我便猜是你点了我的睡穴。由此，我猜你来我药王谷是另有所图，而世人皆知我药王谷有一至宝——大还丹。”
　　我在心中轻叹，师父的精湛医术和高超武艺我均没能继承发扬，虽然师父总是叫我傻丫头，可师父常常挂着嘴边的是“青儿最聪明。”而这次我又聪明地把大还丹给送出去了。
　　“今日你若得不到大还丹，他日你定会去而复返，或明夺，或暗抢。如今师父不在谷中，我不是你的对手，或许我可以用毒，但以你的本事，我胜算不高。药王谷是我从小生长的地方，唯一的家，定是要守住的。你虽着布衣，却难掩贵气，只是你施肥、除草、修屋样样皆会，又有些看不透你。不过，我知你是坦荡君子，有所不为，若非如此，我亦不会奉上这大还丹。如今，我愿用这颗大还丹换你一承诺。”
　　我停了下来，他便接了去：什么？
　　“永、不、再、入、我、药、王、谷。”我一字一字，说的响亮。
　　他看着手中丹药，并不因为得偿所愿而有所松懈，眉头紧皱，“青儿，我……”
　　或许得来太容易，他眼神复杂，有些不舍，有些疑惑。
　　我轻笑，“大还丹之所以珍贵，是因为此药不仅可解毒治病，用药后百毒不侵，更能提升武者之功力。大还丹世间少有，只因它需要多种珍贵药材提炼而成，其中之一正是五十载才开一花的天山雪莲。而采摘天山雪莲纵使时间吻合，也不是想找就能找到的。我师祖当年偶得天山雪莲，才练得大还丹10颗，如今我手上只余这一枚，故总是贴身摆放。”
　　话中之意，不甚明了，若他仍不信我，我亦无法。只是没想到他嘴一抿，似是下了决心，道：“我信你，此次到药王谷求药，惟恐有失，我的确欠失光明，然此药我势在必得。”说到此，一丝狠厉自他脸上一闪而逝，“青儿确实聪慧，然点你睡穴之人并非我南景天，我几次寻药未果，故想入你房中一探。却每次都得一黑衣人阻拦，此人武功甚高，与我不相上下，我知，他是护你之人。”
　　他满怀深意地看过来，想从我脸上看出究竟，我一脸坦荡回望，心中却不禁轻叹，他终是把亲卫留给了我。
　　送走了南景天，谷中又恢复如昔，不知那张翼藏于何处，竟能毫无声息，想来也是，那人心机如此深沉，行事总是不容有失，身边之人又怎会是泛泛之辈。初识他时，他亦为大还丹而来。
　　他一身白衣立于我面前，我以为他是误入凡间之仙人。他说了什么我自是没有听清，我轻轻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垂在一侧的手，其实我更想戳一戳他的脸，只是唯恐惊了他，遂只好作罢。他一点都不恼我，对我嫣然一笑，我只觉眼前有千树万树的梨花同时开放，原来倾国倾城也是可以用作男子身上的。良久，他才开口：“怎的？”
　　我傻傻道：“你是真人。”他嘴角上扬，笑意溢入眼底，为何，我总是觉得那笑似曾相识。“我自是真，不知青儿以为何？”他为何知我名讳，我已无暇深思，下意识道：“青儿以为是仙人。你是谁？为何而来？”
　　不知为何，我觉得他似是身子一僵，脸色一瞬又恢复如初，温文而遥远，瞬间我为这想法而难过。“在下安子辰。求药而来。”
　　“你病了？可是师父不在。”我拉住他的手，给他把脉，可我平时总是懒散，学医时只是贪玩，根本诊不出他的病症来。我心急起来，恨不得师父立即出现。
　　“青儿莫急，我没病。”我仔细观察他的脸色，亦毫无所获，此时，我深悔，我怎地这般无用。他看我焦急，脸色与刚才温和不少，道：“我来求取大还丹，不知神医何时回谷？”
　　我一愣，我自是从小便知大还丹的神奇功效，他没病，要大还丹是想提升功力。只是，求取这大还丹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师父外出采药，稍后即归。”
　　后来，我与他说了什么，我已然记不清。只知道，我第一次发觉时光飞逝是有据可循的。总想着，时间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那日，师父似知有人到药王谷来，早早便归。师父将他带入室内密谈，我在室外多次探首，想要看个究竟，却什么都没听到，也不知师父允不允他。晚霞初现时，师父与他才从室内而出。自他们脸上，我得不到分毫答案，我拉着师父的手撒娇，师父果真知我心意，问：“青儿又意欲何为？”
　　我低头，想着接下去说的话，师父会不会生气，却还是诺诺道：“青儿尚有一颗大还丹。青儿想……” 话还未说完，一声“青儿”乍起，我心一惊，师父生气了，可平时我任性惯了，知道师父不允，我还是倔强道：“大还丹虽是稀有名贵，却只有用了才能体现它的稀世之价，我知道师父赠此药是要青儿以备不时之需，可倘若青儿永远都不需此药，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天下人都想要的珍宝。”
　　我偷偷瞧了一眼师父，不知师父作何想法，想着再说点什么，却听师父轻道：“但愿青儿永不需此药。”
　　“那……”我小心地看着师父，他自是知道我的言下之意，无奈道：“傻丫头，药我已赠与安公子。”
　　看着师父一脸早知会如此的神情，我惊觉，师父知我甚深，他早知我会赠药与他，所以，他亦不吝啬，可是师父手中的大还丹仅余两颗了，如今仅有一枚。师父为我如此，我却总是贪玩不知上进，还曾一度认为师父讨厌我。
　　我撒娇地依入师父怀中，小时，我总喜欢依偎在师父的怀抱，冬日里尤是如此，师父的怀抱温暖异常，我总要缠着他，才能入睡。可不知何时起，师父总是不动声色地将我拉出他的怀抱，上山采药有时也要几日不归，每年总要有半年时间在外游历，那时，我就想师父不喜欢青儿了。
　　可那次，他轻拥着我，良久，才说：“青儿要嫁人了。”师父抱着我，我看不到他此时脸上是什么神情。只是觉得，他好似是在跟我说，好似是与自己说，又好似是在说给别人听。言语间是无尽的惆怅与浓浓的不舍，师父是疼爱青儿的。
　　我想问师父，他要将我嫁给何人，我抬头看见师父和安子辰相视不言，我便知安子辰会是我的夫君。一想到此，我的心就一阵紧张，更多的却是欣喜，我知道我喜欢他。
　　“可是，青儿不舍得师父。”我心中难舍万分，泪花即涌而出。
　　“傻丫头，师父可来看你。”
　　我破涕而笑，师父是重承诺之人，他说会来看望青儿，那就绝不会食言。只是，他是因为大还丹，才要以身相许的吗？我这么想，不觉已问出口，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尴尬万分，脸一下子烧了起来，只好垂头，等待。
　　那一日，我第一次出药王谷。
　　那一日，我知安子辰是我北冥国国君胞弟，如此飘逸如仙，却是叱刹沙场，令敌军闻风丧胆的睿亲王。
　　那一日，我终是没能等到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