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萤火虫》故溪

3、陆之珩

　　我用力推开他，自己也朝后退了好几步，然后用手狠狠的擦了擦嘴唇，抹去刚刚他留下的痕迹。
　　“怎么？嫌脏？你刚刚不是还很享受吗？你们女人都喜欢心口不一，明明想要得不得了，却还要装出一副正经清高的样子。”他仰在沙发上，看着我，眼中是满满的戏谑。
　　“闭嘴！”他的话刺得我心一痛，我立刻回击，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夏成蹊，”他不以为意，用带着魅惑的嗓音喊我，“你嘴唇很软，温温暖暖的，却又清凉醇香。很舒服。你觉得呢？”说完他右手的食指抚上了自己的唇瓣，细细摩挲，似在回味。
　　“我警告你！我跟那些女人不一样，不是只要你一个吻一个拥抱或是一个亲昵就可以收买吃净的！不管你刚刚是用怎样的心情那样对我，也不要理会我刚刚的反应，请你记住，这样的事情，不要做第二次！我不是你可以玩弄戏耍的女人！不是！请你以后不要再捉弄我！”说完，我夺门而出。我怕再停留一秒，我的泪便要在这个可恶的人面前落下。我一定不能在他面前这么软弱，一定不行。
　　出门的一瞬，我的眼泪就不禁落下，殷涯，殷涯，对不起，我做了一件这么丢人的事，对不起。
　　只是，那个时候，为什么我竟没有推开他，没有一丝的抵触与反感？
　　我抹着眼往前跑，迎面撞上一个人 ，我不想人看到我这个样子，只埋着头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快步地离开。
　　怎么就会让他吻了？我很懊恼。混蛋，再也不想看到他。
　　“小蹊？你怎么了？”一一姐看到我这样子叫了起来。
　　我稳了稳情绪：“没事。”
　　“骗人，”她不信，扒拉起我的头，“眼睛都红了还说没事，究竟怎么了？”
　　“就是动作慢了被客人骂了，有些委屈。”我低声说。
　　她叹口气：“做咱们这一行的哪能不受委屈，他骂你就当没听见，又不会少块肉，别哭了。”她抬起手为我擦眼泪。
　　我有些难过：“咱们这一行怎么了？没偷没抢，凭着自己的努力赚几个辛苦钱，他凭什么作践人？”
　　她摇头：“小蹊，虽然都说着人人平等，可其实哪能人人都平等的？有的人出身好，背景深，一句话就能碾死一打人，你说他有什么不能的？不要跟他们置气，这个不但没用还会害了你自己。”
　　我忽然想到他，心下恻然，苦笑道：“难道我们就该被他们这样欺负？”
　　她温和地笑笑，拍着我的肩宽慰我：“人这一辈子总有委曲求全的时候，陶渊明那样的人哪里还有？看开些吧。”
　　我抹抹眼，笑：“你还知道陶渊明，我们酒吧的文化素质太高了。”说完忽然懊悔，怎么能在她面前说这样的话，不是惹她伤心吗？
　　一一姐却扑哧一声笑了，嗔怪道：“笑话我？得了，看你这么难过让你笑话一下也没关系。”
　　我跟着笑了，心里却很怅然酸涩。一一姐本名赵一，山里人对女儿并不上心，因为是第一个孩子所以父母随口取了个“一”。她本是A大中文系的高材生，还有一个弟弟上高中，家里条件十分拮据。收到A大通知书时父母都不同意她上大学，只为那学费对他们来说实在是难承担。她告诉他们她自己赚学费不需要他们担心，斩钉截铁地要上大学，父母妥协。因此一上大学她就四处奔波忙碌，忙着挣学费、生活费，还想着帮弟弟筹学费减轻父母的担子。一开始拿着奖学金和打工的钱也能勉强支撑，只是大三的时候父亲换上肝癌母亲也积劳成疾双双失去劳动力，家里一下子垮了。父亲叫她回去言明让她辍学打工供弟弟上学，没有学历没有背景，哪怕她有才华可是谁愿意信？她又怎么能在理想的公司找到一席之地？最后在一家不起眼的杂志社谋了个小职位，工作辛苦工资很低，除了自己的房租、水电、生活，她根本余不下几个钱，于是她就成了这酒吧的一员，白天夜晚都上班，杂志社的工资她留作自己生活，酒吧工资比较丰厚，李经理体谅她也常给她油水多的活儿，这些钱她全都寄回家。这件事她说的时候很轻描淡写没什么情绪，可是我总是在想，他父亲开口的一瞬就打破了她所用的憧憬，甚至毁了她整个人生，那个时候她心里该是多么绝望。托尔斯泰说得多正确，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
　　我看着她温柔的笑脸不禁也笑了起来，可是生活总要继续的不是？就算没了梦想，可我们还有生活，还要生活。
　　“我看你也暂时不要过去了，客人正在气头上，你又是个沉不住气的，我让婷婷先帮着你，你去休息一下吧。”
　　我点头：“好，谢谢你了。”
　　她瞪我一眼：“跟我还说这些？”说完推我去员工室，自己转身去安排了。
　　我看着窗外闪烁的霓虹，心思浮浮沉沉。这份工作是殷涯的老板陈总好不容易替我找的，原本我是想着跟殷涯他们一起的，但当时那里没有我适合的工作，陈老板说这个酒吧消费的都是上层人比较安全，工资尤其高环境也好，就推荐我来了，李经理二话没说就应了，平时也对我处处照顾。现在要是辞职，一来有些对不起老板，二来以我的情况实在也找不到比这个工资更高的了。这份工资对我，对我们都万分重要。
　　可是，我真的不想再看到那个人。
　　我倒在长椅上，身心疲惫。
　　快打烊的时候我才出去，恰好看到那个人从包间里出来，旁边多了一个中年男人，长得温和儒雅，脸上带着浅浅的笑。他见到我冲我挤了挤眼，眼中是暧昧的笑。我狠狠瞪他一眼，径直去收拾东西。旁边的中年男子多看了我一眼却没说什么，然后看到那个人走到经理那里，我紧张起来，眼睛时不时的瞟向他们。忽然在一边的中年男子转过头看向我，眉头微皱，我正纳闷这时经理也跟着一起看向我。我心忽然紧了一下，他不会恶人先告状吧？
　　李经理朝我笑笑，然后我看到那个人从包里摸出什么东西放在经理手里，随后走了，出门的时候挑眉冲我戏谑的笑笑，那个中年男人跟着他身后，见状忽然回头对我温和歉然的笑了笑。
　　我有些莫名其妙，正想着怎么回事，却听李经理喊我过去，我心下一阵忐忑，惴惴不安地走到他身边。
　　“李经理。”我嗫嚅道。
　　”怎么了？跟小猫似的。“ 他笑了，”我这是要告诉你好事呢，你怎么一副奔赴刑场的样子？“
　　”啊？“我抬头疑惑地看他。
　　他将几张钱放在我面前：”陆少给的，说刚刚你受委屈了，算是赔礼道歉。“
　　我看着那几张鲜红的人民币脸瞬间涨得通红：”算什么？他这是拿钱买我的吻……“我将最后一个字的音关在嘴里，又气又恼，他这是干什么？他以为只要给钱我什么都可以不计较？他算道哪门子的歉？他明明就是在羞辱我，他把我当成什么人？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出卖的人？
　　我的眼不争气地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样的羞辱……这样让人践踏我的尊严……为什么这样的事还要发生在我身上？
　　李经理接着道：”他说你服务得很细心，他不该生你的气，不该捉弄你，让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低着头没有说话。
　　他叹气：”小蹊你做得很好，虽然你受了委屈，但是你没有顶撞他，这很好。小蹊你要知道，咱们这样的地方，客人是一切，万万不能得罪。何况是陆少这样的人？不过他也跟你道歉了，虽然没有亲口跟你说，但以他这样的身份能做到这个份上也就够了，你就不要再跟他计较了。话说回来，我也还是第一次见陆少这样子，他这样的人别说道歉，跟他家老爷子都是不会低头的。你就不要再生气了，算了吧。“说完把钱递到我眼前。
　　我模糊的看到那几张腥红的纸币，想伸手接下，却没有办法动一下。如果接下了，如果接下了，是不是我就成了只要给钱那么做什么都无所谓的人了？是不是无论他以后对我做什么，只有给钱就能原谅了？是不是我的尊严用几张钱就可以买下？
　　李经理见我没动一把将钱塞到我的手里：”这孩子，你们不是很需要钱吗？这个时候就不要闹小孩子脾气了，收下吧，以后好好干，陆少向来很大方的。“
　　”嗯？“我从鼻子里哼出来，以后？以后什么？
　　”陆少说你做事很勤快，所以以后只要他来都要你去照顾。“
　　我的手越攥越紧，越攥越紧，以后，以后，还有以后，你一定要和我过意不去吗？你还想怎么样？
　　”小蹊，虽然你年龄小，但我见你一直都很勤快，这个月我会给你多些奖金，下个月就给你再涨涨工资，这样你们的日子就好些了。“李经理拍我的肩，笑意沉沉。
　　我听完顿了顿，然后吸吸鼻子，忍住眼泪和火气，抬头对他笑道：”李经理，太谢谢你了，我一定会好好干的，不辜负你的照顾。“
　　他赞许地看着我，然后走了。
　　我看着他的身影，心一点点下沉。觉得很可笑，尊严？我还谈什么尊严，我的尊严早已没了，不过是为了成全别人的梦想，那么这样的委屈又算什么呢？生活这样无奈，却也这样的实际，我不能没有钱。
　　我抖着手将钱数了数，五百，真是大方，咬着牙揣进了兜里。
　　转身继续收拾整理。
　　忽然想起什么，向婷婷问道：”婷婷，你知道今天你替我的那个客人是谁吗？我听李经理叫他陆少，像是很在乎这个客人一样。“
　　婷婷将手中的抹布一下仍在桌上：”不是吧，你不知道他是谁？“她满脸不信地看着我。
　　我诚实地摇摇头。
　　婷婷一副不可思议地表情：”你……然东集团总知道？不会这个也不知道吧？“
　　我点头：”这个知道，市中心不是有个然东大厦吗？“
　　”那你知道然东姓什么吗？“她见我一脸茫然，然后恨铁不成钢地道，”姓陆。“
　　我愕然：”你是说……那他是……“
　　婷婷点头：”他叫陆之珩，然东的太子。“
　　我犹自在震惊中，婷婷却满脸桃花的兴奋起来：”他是然东第三代唯一的孩子，将来肯定是要继承家业的，何况长得又高又帅，真是好命。你说要是谁能够跟他在一起那是要多幸福啊？我要是能够跟他在一起做梦都要笑醒……“
　　我不理会她的白日梦，自顾自的打扫卫生，心却有些沉重。然东集团的太子爷……果然财大气粗。然东是由老爷子陆然东一手建立起来的，起初只是一个小小的服装厂，后来因其独特的设计和前沿的品味成为亚洲第一品牌，坐稳了服装界的龙头宝座，后来相继兼并了鞋和化妆品领域的一家知名大公司成立了然东集团，横跨服装、皮鞋、化妆品三大市场，成为亚洲首屈一指的企业集团，甚至在欧美都颇具威名，是很多企业奋斗的典范。
　　如今执掌然东的是陆然东的大儿子陆奕峰，据说他虽然没有陆然东设计的大才却手段雷霆，善决断，是个企业管理的强者，然东在他的引领下走向世界前段指日可见。其妻沈泠是国际知名律师，尤其擅长经济纠纷类官司。二儿子陆奕铭完全继承父亲的设计才干，本人也似乎不热衷公司管理，只引领着一群优秀的设计师专心地为公司献出新品。三女儿陆奕楠不及两个哥哥有才，却对着色彩有着天生的敏感，掌管公司化妆品一部，其手下出的化妆品尤其彩妆品颇受年轻女性青睐。然而第三代，却只有陆之珩一个孩子，他是老大夫妇的孩子，老二老三都没有成婚，所以想来，然东未来的当家必然是他。
　　这样的人，自己要怎么斗？将手贴到兜外面，心底有个声音回响：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