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殇》洛非离

1、第一章 澜熙

　　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的命运就如同纷乱的曲线，纠缠在了一起。

　　我一直在流浪着，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每天，我都会看着太阳升起，又落下，然后我就会开始想今天，我该在哪里过夜。
　　我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准确地来说，我是个弃儿——只是因为我有一双冰蓝色的眼眸——这是一件无法被接受的事。于是，我的父母把我偷偷抱到小镇上，趁着夜色放在了一家客栈门口——这是客栈的老板娘告诉我的。那一对善良的老夫妇收留了我，然后，我叫他们“爹”和“娘”，他们叫我“澜熙”。我喜欢这个名字，那是他们为我取的名字，也只有他们会这样叫我，因为镇上的人更喜欢叫我“小妖女”或“扫把星”。他们认定，我的蓝眸会为他们带来不幸。除了这点以外，我想关于那一段的记忆应该还算快乐的。
　　生活在客栈的日子简单而又幸福，小小的我无法干太粗重的活，就在厨房里洗盘子。娘每次看到都会心疼地叫我不要洗，我都笑着告诉她，没关系，我一点都不累。我想为娘多做一点事，让她轻松一点。娘说，我在笑的时候，蓝色的眼睛闪闪亮亮的，看起来特别漂亮。

　　有一天，强盗洗劫了这个平静的小镇，抢走了客栈里所有的财物，爹和娘倒在血泊中，娘把我紧紧地护在怀里，告诉我，熙儿，别怕，娘会保护你。但是她再也没有张开过眼睛。强盗走后，我站了起来，不知所措。小镇上的人成群结队地涌向客栈，他们说，是我害死了我爹和我娘。然后，族长走了出来，说他会给我一笔钱，还会帮我埋葬爹娘，只求我离开小镇，永远不要再回来。

　　我在第二天天亮的时候离开了生活了十几年的小镇，开始流浪。从那以后的每个日子，我都清楚地记得。那个族长给我的钱很快就花完了——他用了五两银子就让我离开了我唯一的港湾。不会再有人叫我澜熙，我见到的只是惊恐的目光和窃窃私语。我无法在任何一个客栈或是别的什么地方找到一份工作。他们说，我会为他们带来不幸。于是，我只能在人们异样的眼光中一次又一次地流浪。偷偷地溜进客栈的厨房里找一点残羹剩饭充饥，然后被人家发现，无情地赶出来。我恨透了我的蓝眸，让我显得那么与众不同。我时常在想，如果我的眼眸不是蓝色，我应该在那个小小的村庄里过着平静的生活，有爹，有娘，有我自己小小的世界，单纯而美好。

　　晨曦的微光中，我裹了裹身上破旧的衣裳，努力地让自己不要颤抖，被打的地方又在隐隐作痛了。已经记不清第几次被抓住了——自从各大小客栈都认识我之后，我就开始学着偷窃。其实方法很简单的，只要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看准一个有钱人，一头撞上去，乘机扯下他的钱袋，然后撒腿就跑——这是我看着别人这么做的。自己做的时候才发现困难重重。第一，我穿得太破，也就太引人注目；第二，我跑得不够快，尤其是在没吃饭的情况下。所以被抓住的机会远远大于得手的机会。但是只要得手一次，就够我吃好几天饭了，也就是说在这几天里我只要成功一次，我就可以不用饿肚子了，说不定还有钱买药。

　　而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如果今天再偷不到的话，我就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吃过东西了。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我看着市集上渐渐热闹了起来，卖早点的小贩都开始吆喝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白面馒头的香气，让我贪婪地吸着鼻子想把那香气留住。唉……要是光用闻的就能填饱肚子，那该有多好啊……
　　我迈动着虚软的双腿走在大街上，寻找着下手的目标。忽而一个身影走了过来，颀长挺拔，素色衣裳，金色腰带，朴素中却透出华美。如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着，在微风中发丝轻扬，宽大的衣袖随着走路的摆动在风中款款起舞，看起来格外优雅。我不由地盯着他看了许久，而更让我注意的是他腰间悬挂的那个看上去沉甸甸的金色钱袋，绣着繁复的金线，勾勒出两条交缠的龙的图腾，一黑一白，相互缠绕。
　　我吞了吞口水，搓了搓有点冻僵的手掌，然后悄悄地跟了上去。
　　我跟着他拐过了大街，走到了一条稍小的街上，然后瞅准机会一头撞了上去扯住了他的钱袋。
　　我没有办法把手拿开，因为我的手腕被他抓住了，一点也不痛却没有办法抽离。
　　“放开我。”我低着头，不想让他看到我冰蓝色的眼眸。长久以来我已经习惯低着头说话了——同时，我等着一顿痛打和辱骂。
　　“小子，跟人说话不是要看着别人的么？”那人的声音干净而温和，如同温暖的春风，在我心里悄然划过。
　　小子？我楞了一下，然后无谓地扯了扯嘴角。低头看看自己皱巴巴早分不清颜色的衣裳和油腻得仿佛要粘在一起的头发，都不像个女孩子呢，难怪被人叫‘小子’。
　　“这位公子，放开我可以么？”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样温和的声音我也没办法像平常一样施展拳打脚踢外加咬人的自卫方式，怕他细皮嫩肉的就这么被我给咬伤了。
　　我没有再听到他说话，当我看到他的面容的时候才惊觉他用那白皙的手指挑起了我黑乎乎的小脸。
　　我不自觉地忘后退了两步，却看呆了眼。我再也没有在大街上见到过比他更漂亮的男人了。细长的丹风眼带着浅浅的笑意，眼眸漆黑明亮，如散落的点点星辰。白皙的肌肤不显得病态，却显示出一种书生的儒雅，有种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淡定。一颦一笑间，嘴角边浅浅的梨窝却让整张脸显得年轻纯净，好象不经世事。
　　所有我明白的词都用上了，可还是无法描述他的优雅。不似随处可见的男人般魁梧粗鲁，虽豪气却不大气；也不似随处可见的女人般刻意妖娆，虽妖媚却庸俗。他拥有的是那种独特干净的气质，好似不染纤尘，万绿丛中过，片叶不粘身。
　　“小子，满意你看到的么？”男人轻笑，胸膛随着他的笑声而震动，让我不禁红了脸。好在脸上黑漆漆的，他也看不见。
　　“谁要看你，快放开我啦。”话语中不禁染上了一般女子的娇嗔，这种语气让我自己也吓了一跳，脸上的红色蔓延到了耳边。
　　“呵，倔强倒是挺倔强，就是太女气了一点。好好的，为什么要偷东西呢？”
　　“你以为我喜欢啊，谁让你们都不给我饭吃！”我忿忿地，用力地瞪着他，好象我现在的境地都是他造成的。
　　他的手不禁抚上了我的眼，“好特别的眼睛啊，冰蓝色的呢。”
　　我慌忙垂下眼，用力地想抽回我的手。接下去，该骂我怪胎，灾星了吧，惯有的戏码嘛，我知道。
　　“干嘛又低下头了，头发都快盖住眼睛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干嘛弄得脏兮兮的呢？”他抬手，把我的头发撩开，油腻腻的头发不知道散发着什么刺鼻的气味，他居然就这样触碰着。心里还是有些微的窃喜——第一次有男人说我漂亮呢。我伸出手，不自觉地摸摸脸，等我的手碰到了我的脸，我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又马上把手放了下来。
　　“呵呵，都说你太女气了，男孩子不能做这么女气的动作，叫人笑话。”
　　“你到底放不放？”我忽然觉得这人挺傻的。除了一张漂亮的脸，居然和一个小乞丐兼小偷计较女不女气的问题。
　　“除非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偷我东西。”他依然波澜不兴的语气，执著于最初的话题。
　　“没饭吃当然偷东西！”我冷笑，把话讲得理直气壮。“没钱啊，你有见过像我这样眼睛的人么，没被打死算不错的了！”我没好气地回答，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不知怎么地，我想把他脸上那纯净的笑容给扒下来，想看看他的丑陋，是不是和我一样肮脏。
　　“你眼睛很漂亮啊！”他理所当然地回答，却让我楞了许久。第一次，有人不厌恶我，不拿我当怪物看待……第一次，他触碰了我的脸庞，也触碰了我冰冷许久的心。
　　“你……一直都这样过么？”
　　“恩，三年了。”十岁的那一天是安定生活的结束，从那一天开始，世间没有了那个温暖的小客栈，慈祥的爹和娘，孤单却快乐的澜熙……我慢慢地回忆，脆弱而无助。
　　“可怜的小子。那……”他稍稍迟疑的一下，“你要不要跟我走？恩，你可以读书习武，做一切你想做的事，只是你必须答应一件事。”
　　“什么？”只要能让我脱离这种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生活，叫我做什么都愿意。
　　“忠诚。你必须发誓对我忠诚。至死不渝。”他说这话的时候，凤眼微眯，有一丝邪气。我点点头，忠诚？那容易。“好，我答应你。我澜熙发誓，我会对你忠诚。”
　　“原来你叫澜熙？这名字不错。”
　　那时候我以为，未来的生活至少比现在要好。
　　如果我能预见的话……我至少会犹豫一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