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丈光阴》天*一

4、四．

　　下午，张良报着一种要上战场打战的心思进入了四楼的会议室，他本来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只是想看看这一群人会给出一个什么样的说辞给他而已，他本来想的是根据这些说辞再做出何时离开的准备，但他一进门，看到了一个人时他全然愣住了。
　　张良是张家这一代有名的能人，六年前经历情伤后留学出国，在一家国际知名电子企业里做出了自己的成绩，又成功帮助那家企业度过了一场来势汹涌、后劲强大、势头波及全世界的经济危机，再之后一举成名于商界，这才有了“盛世”借着还恩情之名强力挖角他的后事。所以，他的智商与情商在他看到了这个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时，一时间同时告诉了他最可能的那个答案：他就是那个副总监！
　　没错，他看到的正是中午说过“我们马上会再见”的——陈平！
　　第一次见面，他出现在只有高层才能进入的三楼洗手间！只乎一瞬间，张良就想到了这个信息。

　　他骗我！
　　——不，他可从来没有说过他是谁，有过什么样的过往，怎么算是骗？
　　但他知道我的身份！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发生的一切！
　　——是，他只是没有说出来他知道的一切而已，只能算是不坦诚。再说是你自己去招惹他的！

　　张良的脑内在激烈争斗，这个意料之外的情况终于让他在众人面前显露出来了惊讶与痛苦的神色。
　　痛苦是因为，无论怎么样，这个叫陈平的男人即使无心欺骗他，但却真的欺骗了他！
　　或者说，他的这种不解说不欺骗的态度比欺骗更让张良受不了：这分明是一种玩弄！
　　连张良自己都意识到这时自己的脸上的神情会有多么精彩，他极力控制，可他现在整个心思全被这个才确认了想要与之恋爱却忽然明白过来对方只是在玩弄自己的人所占据。张良甚至不能指责对方：谁让主动凑上去的人是自己呢
　　张良告诉自己不能失态。
　　不能失态！
　　会上浑浑噩噩，却只听到当介绍到陈平这个新人时，陈平站起简单说了几句话后说“初次见面，请大家多多指教。”
　　初次见面？

　　散会后，张良把微笑紧紧挂在脸上，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然后卸下了面具，坐到了办公椅上。
　　下班时间到了，几个员工等了三十分钟不见顶头上司出来，又不能去问张良您怎么还不走，又等了十来分钟，才纷纷先于老板下班。
　　天黑了，苏小丽犹豫了很久正要敲门，谁知门就开了，张良出现在门后，他看了看自己的秘书淡淡地说道：“下班了，辛苦了。”
　　六年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呢？张良缓缓走在路上想着，说好了要不离不弃的人最终以最为难堪的姿态离开了自己，那时，自己是什么样子呢？
　　张良如今淡淡想着那些时日的伤痛，只觉得经过了那一次，好像就不觉得还有比那更痛苦的事了。那现在，又是怎么样呢？
　　事业吗？只是一个小小低潮与挫败而已，只等自己心情恢复了，它处东山再起就是。
　　爱情吗？爱情，不，与陈平之间根本就不是爱情，只是一个意外的巧合而已，意外的相遇，意外的结局，然后当然要适时结束。
　　那现在，手里还拿着电话干什么？张良苦笑，当然是在等对方打来一个解释的电话啊。
　　哪怕是说一句再见也好……
　　然后，天就下起了雨来。
　　张良愣了一会儿才反映过来是下雨了，虽然这样忽然的天气倒应和了自己的心情，当他作为一个成年人还不至于拿自己的健康来任性，他朝四处看了看，看到了一个公交车站的停站亭，大步就跑了过去。
　　四年没有坐过公交车的张良倒是知道自己的住处在哪个公交车路线上，问题是他昨天在陈平家睡，现在连身上都穿着陈平的西装——他的钱包但愿没有被那个男人扔到洗衣机里搅了。
　　他看着一群人拥着挤上了公交，这一批人走后，公交车亭一下子宽松下来，他坐到了空出来的坐位上。
　　他也只允许自己这样任性了，这样的病体是不能淋雨的，不说能不能回到一个地方，只说他现在哪里也不想去。他只想这样在这样一个地方坐一坐。
　　这一坐就是一个小时，黑夜里风雨更甚。
　　张良冷得受不住了，苦笑着与天气妥协，想到了给家里打电话叫人派车来接吧。
　　正站起来，忽然就被一个用力抱住了！
　　都上过几次床了，吃惊过后马上就意识到了这是谁的怀抱，之后就意识到男人是为了把一件衣服披在自己身上——！
　　披上之后马上就松开了。
　　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可是看起来更生气的是陈平，他抓着张良的双臂加重语气说：“你这是拿你的命在开玩笑！”
　　张良被这忽然的情况弄得愣住了。
　　被这么一说，张良反应了过来，命令自己冷了冷脸色，然后挣开了陈平的双手，说：“我清楚自己的身体，谢谢你的关心。衣服改天还你。”
　　陈平听到这话一愣，心想也明白对方为什么忽然这么说，耐着性子回应道：“先上车，之后再解释。”
　　对着对方这么冷静的说话方式，张良再负气也只得再次让理智回归，最后坐上了陈平的车。都是成人了，闹不起情爱纠葛，说明白是最好的，张良沉着脸暗暗的想。
　　陈平掌车后，把暖气打开。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那我先来说。”反而是陈平开口了，“中午我本来是要说的，可是手机没有电自动关机了。”
　　张良坐看后座，手环上胸，不动声色听前面的男人在解释。
　　“好吧，让我从最开始说起。”
　　张良心想，最开始？难道从相遇开始就有什么隐情吗？
　　然后陈平说出了一句如同炸弹效力的话：“张良，听到陈平这个名字，你真的什么也不起来吗？陈然难道从来没有在你面前跟你提过我这个哥哥吗？”
　　“什么？！”张良就是再心性淡定冷静，在接连遭到一个又一个打击之下，乍然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失声叫出。
　　陈平从后车镜里看了看后面的男人正一脸震惊的看向他。他自己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又说：“我在开车，这个话题我们回去继续。”
　　回的自然是陈平的家。
　　“她当然是说过的，说她的哥哥自父母去逝后，努力学习、如何优秀、如何疼爱着她……”张良坐在沙发上，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无力地搭在膝上。
　　“但那时我在国外留学，你没有机会见我。我也只是在电话里听小然提到过你而已……她只说过她遇到了一个非常好的人，她很爱你，她想跟你结婚而已……”陈平坐在沙发另一端，点了一根烟却一口没有吸。
　　“我们陈家不过是普通人家，自双亲去逝，我与妹妹的生活更是艰难，我能继续着学业也是因为妹妹她主动放弃学业去打工来供给我而已……陈然，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孩……你只当你被抛弃了，有没有想过她的艰难？！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可你张家却是Ａ城那么有名的家族，你父亲拿着钱去威逼利诱……说起来，后来发生的事我全都知道，也是因为我在国外出了一场车祸，她拿了钱全都给了我……不是那笔钱，我现在肯定是一堆白骨了……你怪她没有找你商量是吗？可是你要知道那时你不过是一介学生，如果她自私地与你远走高飞，你的未来又会怎么样？她从来不是一个为了自己的幸福就再也不考虑其他的人，这一点我比你清楚！她离开，是最为爱你的表现！……至于后来为什么她会出现在你兄长的车上并、并一起死在那场意外里，你大可想一想六年前……你想一想，那她离开你那一晚，她是不是把一切都给了你？我还记得她打电话给我，哭着又笑着的声音……那时我还在病床上，我无能为力为她做出什么……后来，她自然来找了我，再后来，她生下了一个男孩子，张良，我要告诉你，那是你的孩子……再后来，我的事业在国外刚刚起步，生活算是渐渐好转，小扬在三岁的时候，陈然想带着回来看一看Ａ城……就是这一次，她遇到了你的兄长，小孩子一看就知是谁的孩子……后来你兄长自然不能让张家的血脉留在外面，那一次相见是为了再次商量这件事……然后意外发生了，我坐飞机回来时，才知道发生了一切，我与你父亲在那时因为小扬的事吵了起来。说实在的，你兄长意外死亡，你父亲在悲痛的同时更急于要回小扬，可是我的妹妹也死去了，我也不可能把她的孩子交出去，不是吗？！只是，当时我无权无势，我无法不如同陈然当初的选择一样再一次抛弃心里的爱，这就是小扬回到你们家的内幕……张良，我不能说我不恨你，可是我更清楚让这一切发生的原因是因为我们陈家没有钱没有势没有钱……另一方面，你也是个可怜人，你没有能力留下自己心爱的女人，你也没有自由选择自己想要从事的事业，甚至你为现在的盛世付出这么多，还是被猜忌被排挤。你父亲应该是知道这一切的，他为什么没有出声帮你，也是因为他觉得是时候让你离开回到本家族了。只要暗许对方的行为，你就会没有丝毫留恋的回去了。让你去的是他，自然，让你回家的人也会是他。张良，这样想来，我倒觉得你是这出戏里最为悲剧的存在……所以我不恨你……你不要想我们的相遇是我的报复，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也没有意愿把自己的人生浪费在怨恨这件事上，我回国一是为了看一看小扬，二是我现在有能力了，被盛世邀请为什么不来呢？遇到你只是个意外。”
　　陈平一口气说完，然后他站起，不再看如石像呆坐在对面的张良，拿起车钥匙转身出了去。
　　远远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然后一切又归于寂静。
　　张良用手捂上自己的眼。缓缓靠上沙发的后靠。
　　——是啊，这么多年了，自己做成功的这么多事，有哪一件是真心快乐过的呢？
　　“盛世”是真心要当成事业来做的，连陈平也想过要真心去爱的。父亲再算计也自己，他也会去认为那是出于爱……可是现在想来，这一切怎么这么他妈的好笑呢？！
　　——张良！你这半生究竟为什么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