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洛方卷·过眼云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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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方皇城，十年如一日的繁华。
我抬了抬手，身旁的侍从停下了摇扇，又将一杯茶水奉到了眼前。新摘的西湖龙井，不过一口浅尝，馥郁清香满怀。奉茶的女子大约才二八年纪，容颜虽算不得风华无双，但到底年轻，一双手更是玲珑得不像话。
我不觉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虽平日里保养得极好，但指缝间依旧蜿蜒起了细密的皱纹，人哪能敌得过岁月的消磨呢。
是啊。一眨眼的便是这么些年，老了。
十五年前，洛方城还是文家的天下。文家世代为商，却又于官场有着不错的关系，纵使是当今誉亲王都的给文家老爷三分薄面。
那年我十三岁，爹爹不知从哪找了个据说是极厉害的先生要教我读书。他说，若是平常家的女子，这个年纪便是该嫁人了，但我既是文家的独女，又哪能这样庸碌一生呢。
彼时心上还无所念之人，但听得他这一番话，依旧是对未来怀了不少期许。
新来的先生姓宋名泽，自远荣。听身边的婢子说，宋泽四岁即能作诗，六岁读完《论语》，八岁便写出了令丞相庭良赞口不绝的文章……而偏是这样一个惊采绝艳的人，却不愿去参加科举，只说一心向往山间自在，无心名利荣华。能请得他来教我，不知爹爹费了多大的心思。
初见宋泽时，我还在后院喂鱼，当下还吓了一跳。原以为是个死读书的呆人，没想到却是这样的风骨傲然。
爹爹在我的肩上拍了拍，笑道，“愣什么呢，莫要在先生面前失了礼数。”
我这才反应过来，走到宋泽面前微微行了个礼，“文夕见过宋先生。”
“文夕是么。”宋泽摇着扇，温润如玉的面上带着浅浅的微笑，“倒是个好名字。听宋老爷说，你今年可是十三了？”
“是。”
“我与你哥哥文朔同岁，今年刚刚及冠，若不嫌弃，你也可唤我哥哥。”
我正想着答应下来，爹爹却又横插了一句，“如此倒是不妥当的，我文家不比那些小户人家，先生亦不是平凡人。先生这般倒是乱了礼数。”
宋泽垂下眼来，手间折扇一收，搭在左手上做了个揖，“如此，倒是远荣逾越了。还请宋老爷莫怪。”
我偷偷瞪了爹爹一眼，却见他二人仍是一副不打紧的模样，顿觉有些气恼，又不好意思发泄出来，只好闷着头先行去了书房。
不多时，宋泽便也走了进来。我心里还是有些不舒坦，索性坐在椅上看书，并不理他。
宋泽在门口立了一会儿，大约是觉得我实在太没教养，走过来时面色有些难看。然而他也并未表现什么，压着嗓子问我，“看什么书呢？”
我不答话，只将书放到了他眼前。
宋泽淡淡扫了一眼，有些惊讶的样子，“《资治通鉴》？很少有女孩子会看这个，没想到文姑娘竟有如此志趣。”
“不过一时闲得慌，随手翻翻罢了。先生莫要当真，接下来，还是先请先生指教吧。不知先生要教文夕什么东西？”
宋泽将书合好，放到一旁，又将纸笔挪到了我面前，“我家世贫寒，还未专门请过教书先生，文姑娘亦是我教的第一个学生。所以，其实也不知该怎么教授，今日倒是想先看看文姑娘的字写得如何。劳烦姑娘了。”
我娘亲曾是洛方城中有名的才女，未去世之前，我一直由她亲自教授，写几个字自然不在话下。于是我提了笔迅速写下几个字，颇有些得意地递到宋泽面前。我一向最满意自己的字，量他也难找出什么不好之处。
然而宋泽看过后，却只是笑了笑，“小姐写字实在太急了，且笔画过硬，难免有些失了美感。”
我将笔重重一扔，在桌上留下一道浓厚的墨迹，“那先生倒是说说看，什么样的字才算是有美感？”
宋泽拾了笔，并无与我计较，只是又拿了张宣纸慢慢写了起来。一笔一划似乎是故意放慢了速度，但看去仍旧有行云流水的洒脱。除宋泽外，我生平只见过两个男人写字，我爹和哥哥文朔。哥哥写起字来一向龙飞凤舞，颇有些行草的感觉。爹爹写字则格外地沉稳，说是笔力千钧也不为过。
当然，都是极好看的字，但与宋泽一比，终是要落了下风。
从前娘亲与我说过，写字最重要的就是神蕴。所谓字如其人，便是说能从这神蕴中看出一个人的品性。
但我终究要比宋泽逊色不少，看不透他。只是偶尔抬头看向他侧脸时，心莫名地悸动。
“先生果然不负盛名，就连这字写的，也叫文夕望尘莫及啊。”
宋泽又笑，到底年少气盛，笑里带了几分傲气。然而我看了他许久，终归是讨厌不起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宋泽每日会在我的书房待两个时辰，教些诗文之类的东西。爹爹从来也不会过问我学的怎么样了，这一点我心知肚明。
请宋泽来教我，不过是搏个名头罢了。绝世才子宋泽教出来的徒弟，到时指不定会有多少人慕名前来求亲呢。爹爹打的，该是这样的算盘。
然而身为女儿的我，却终究是要让他失望了。
那年立春，宋泽说我学的认真，可以休一天的假。于是我便叫他带我出去踏青。爹爹恰好不在府中，大哥又一向惯着我，宋泽便也只能无可奈何地随我去了。
然而最终还是没能顺利出得了城。离城门口不远的地方，一行人于我们正对面地走来。前头是两名骑马的男子，一为中年，另一个则还是少年模样。
我停下了步子，原想着从一旁溜走，对面的人却早已发现了我，策马快速而来。
我迅速低头，直到身边的丫鬟揪了揪我的衣角，才有些尴尬地抬起头来，小声道，“爹爹。”
爹爹虽说一向宠着我，但总归是女孩子，每次出门都要经过他的许可，还必须要带上一堆侍从。可今日，我却是私自跑了出来，身边还只跟了宋泽和贴身丫鬟裳喻。
原想着总是逃不了一顿责罚，宋泽似乎也没有要帮我解释的意思。然而爹爹还没来得及训斥，那人却已开了口。
与少年不符的嗓音，温润却又带着久于世故的圆滑，他说，“这位便是文家的千金么，果然与传闻的一般，玉质天成啊。”
若放在往常，我定免不了要瞪他几眼，然而放在今日，却不免一阵感激。我又抬头看了爹爹一眼，他面上的怒色总算是一点点减去了。
“夕儿，这便是成家的二少爷成黎年。她母亲就是你最喜欢的那个成姨娘，还记得吗？”
有了台阶自然要下，我顺势服了软，点头施了个礼，“文夕见过成公子。”
成黎年却并不理会我，将头转向了宋泽，“早闻宋泽先生才绝天下，方才宋老爷也与我讲了不少。既然得幸一见，可有空去茶馆坐坐？”虽是询问，语气里却依然有着上位者的不容置疑。况且这话我也实在不信，我爹是商人，与人聊天也都是些买卖上的事，哪有那闲情雅致来说宋泽呢。
“既是成公子相邀，宋某自然不敢推辞。”宋泽终于开了口，面容万年如一的冰冷。
爹爹后退半步，目光落在了我身上，“既都是年轻人，我也就不去搀和了。不过，小女也算是宋先生的徒弟，便也跟着一同去罢，长长见识也好。”
成黎年领着我们在茶馆内一处僻静地方坐下了，寒暄几句之后，便开始探讨些家国大事。这些事儿我自然是不大懂的，于是也只能一口一口地泯着茶水，再偶尔抬头看宋泽一眼。
日落西山的时候，两人似乎仍无要走的意思。然我却实在熬不住了，私下踢了宋泽一脚。宋泽看了看我，有些明白的样子，又转回头对着成黎年说道，“天色不早了，文家小姐等得也是着急，我们不如下次再会吧。”
成黎年摆了摆手，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笑道，“方才与宋兄聊得甚是尽心，竟忘了文夕小姐还坐在这儿。还请文小姐见谅，在下听闻城西开了个灯会，小姐若是赏脸的话，便一同去瞧瞧吧。”
我一向爱热闹，又难得有机会出府，听了这话，便一下子将下午的怨气全消了，欣然答应下来。
哪知宋泽却不愿去了，他说，“还请成公子照顾好文小姐，我身体有些不适，便先回去了。”
我拽住他的衣袖，“今早说好了要陪我玩的，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有成公子陪你不是更好吗？宋某告辞了。”宋泽转过身，干脆利落地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洛方卷·过眼云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