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歌》红禾

1、九死南荒吾不恨

　　终于站在了太和城外，麻木的心底竟有暖流涌出。
　　南蛮的长夏原来是这样，有着无穷无尽的阳光，却不觉炙热。雪山之峰就隐在天边一角，是那么的神秘诱人。

　　在一个人的诉说中，我曾无数次想象过这座城的模样。总以为雪山就是用冰雪堆砌起来的山，想象着它在天空下波光琉璃、通体雪白的样子，就神往不已。如今才发觉，当时的想法多么可爱，就算是雪山，也不过只有那一巅的雪白，剩余的部分与中原山川并没什么不同，甚至还比不得中原山川的生意盎然。

　　好似做了一场梦，梦中的美好，之所以美好，是因为它永远生长在人的梦里。

　　我曾以为，若我来到太和，在城门外，一定会有南蛮大荒中最为隆重的迎宾礼。在族人们的称赞声中，我成为正式的南诏国王妃，去荣耀这一方蛮族的血脉。
　　我曾以为，若我能够忍耐，在他心底，一定会生出对我的一丝留恋，就算没有留恋，哪怕是愧疚也好。

　　可是，在两人兵戎相见的最后，他却告诉我，我的存在就是他的耻辱。
　　现在，这个让他耻辱的存在，从长安到太和，不远万里，颠沛流离，还是来到了他的城。
　　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再望一眼天边的雪山，只觉不如初见时可人，心底顿时冰冷无比。

　　这千万里的路程，我走走停停，竟耗了将近一年。路上遇到过不少同行人，都是些被战乱逼到绝路的穷苦百姓，如果盛世安稳，有谁愿意抛舍家园，一路南下，为的不外乎一个“闯”字，一股闯劲儿。
　　在长安，他们只是依附于大唐盛世从事着卑微行业的贱民，但当盛世王朝的身躯倒塌后，他们反而比深明礼义的王官贵胄们更加坚强冷静。因为他们一无所有，所以肯去相信，未来其实掌握在自己手中，即便盛世不再，繁华消逝，但生活之花依旧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浇灌而出。

　　想到这里，心底又是万分的难过。我总在不停地反问自己，就连一字不识的他们都能在国难家破时，坚强的去闯，冷静的相信未来永远掌握在自己手中。可为什么我的父亲、母亲和姑姑却从未意识到这一点。如果他们也肯相信，即便一夕之间一无所有，只要努力活着，也能用双手再创一个未来，我心里的内疚或许会少些。但他们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他们的死让我的一生都将刻上不可磨灭的悔恨。

　　虽然现在看起来与流浪的贫民并无二样，但第一次踏进太和城门的时候，我还是不争气地流下了眼泪。正躲在人群一角偷偷抹泪，一双不安分的脏手突然扯住了我的衣角。

　　麦饭睁大了好奇的眼睛，瞧不起地说：“醋坛子，不就是到太和了嘛，至于哭吗？真没出息。”
　　“跟你说过，不许叫我醋坛子，我叫醋芹！”
　　“不还是醋坛子泡的嘛。”说完，他就一摸鼻子一溜烟地跑远了。
　　我抄起鞋底，边追边喊：“你还敢跑，等我追上你，有你好受的！”

　　赤脚跑在太和的青石板路上，清冽的风声从耳旁呼啸而过，不知哪来的力气，我竟然追着这个孩子跑了大半个城。麦饭也觉出今天的我有些反常，终于，自觉地停了下来。我一步走上前去，揪起他的耳朵，就气喘吁吁的问：“以后……还……还敢叫我醋坛子吗？”
　　麦饭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脸色也因为跑得太快而涨成通红。围观的百姓们乐得笑开了花，大概以为又是谁家的阿姐在教育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