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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钗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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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沉婳刚刚去给吕夫人请安回来,因见雪妃花开得韶华盛极。便命人抬一张案来,置于树下,又令侍女将旧日读的诗书抱过来,堆在案上,自己坐在旁边,一本本翻检。
底下人半日不见吩咐,又晓得主子脾气,都悄悄散去了。沉婳看了一卷《西京杂记》些微觉得口渴,便叫了声“茶”却无人答应。沉婳抬起头来,自嘲地笑笑,起身拂去衣上星星点点的落花,
走去内堂斟茶。待她回来,赫然见到案前多了一人。
煊卿立在案边,翻看她的书。他身量颀长,剑眉星目,着一袭簇新银白底色祥云纹长袍,衬得姿容清贵,端端是浊世佳公子。
他许是听到声响,回头一望,恰好与她视线相遇,两人一见之下,彼此都有些尴尬。煊卿假意咳嗽,收回目光。
沉婳将茶放到案上,低头去可看他翻得书,却正是那卷《西京杂记》。耳边气息温热,只听他道:“以为你这样的大家小姐只读《女戒》、《列女传》什么的,原来也爱读闲书。”沉婳脸色
一沉,劈手把书折起。煊卿即刻知道说错了话,忙赔笑:“是我胡说,娘子好度量饶我一回如何?”沉婳把书压到一卷竹简底下,竟不理他。煊卿又道:“这回是正事,你听是不停?”沉婳这
才向他瞟了一眼,淡淡道:“说来听听。”煊卿正色道:“下个月初六是太后生辰。届时各路诰命夫人都要进宫觐见,你头回进宫,一应物件都要打点。”“虽是大事,但有例可循,我跟着母
亲,不逾礼既是,有什么问题?”沉婳微蹙起眉头。煊卿笑道:“但凡这个时候,正是女人家结交金兰,显示身份的良机。因而母亲特地嘱咐我今日带你去挑挑新样首饰。”沉婳抿了口茶,慢
慢道:“我还有几十件首饰没用过,何必费银子新做?再来我刚给母亲请安,她老人家怎么没跟我提这件事?”“你没听过‘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反正是公帐房出钱,用不着你的私房,借
机置两件首饰有什么不好?至于母亲为什么让我来说,母亲的心,你比我清楚。”沉婳沉吟片刻,指尖挑着片嫣红花瓣轻轻碾碎,忽地一笑,玉颊上的颜色便如指间花瓣般,妩媚动人。
“帝都最上乘的首饰店是哪家?”
02
日头刚刚偏西,瑞和轩却已下了半扇门,表示不接客。里面客人并不多,两人而已,不过已经足够他们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侍候了。
沉婳顺着伙计排出的十二色木匣,仔细挑选,不是比比划划——店内自备有水波纹铜镜供客人使用。忽见着一支对钗,赤金底子琢成凤鸟姿势,鸟目镶碧玉晶石,鸟羽嵌各色宝石,极是华美,
心下欢喜,笑吟吟回首望向自己的夫君,欲征求他的意见。却见煊卿手里擎着一根宝蓝浮色五彩孔雀翎,问技师配舞裙如何如何。沉婳眉间便流露出一丝怨忿,收回视线,放下对钗。向伙计淡淡
道:“竟没有一件打眼的东西,莫不是看不上我们这样的小主顾?”伙计一时错愕,刚刚还是极好的,怎么转目间就冷成这般。掌柜的忙过来拱手圆场:“小店岂敢怠慢客人,近来新得了一批货
物,未及盘点,这就差人取来供夫人过目。”说着向伙计使了个眼色,后者便立刻低头垂首自侧门出去。
那边煊卿已谈妥了价钱,令人包裹起来。听她动气,便走来看,伸手挑了件首饰,笑道:“这支不错,既雍容典雅,又合你的性情。”沉婳斜睨一眼,正是自己先前中意的那支对钗。她此时
心口发酸,偏不想领他的情,冷笑道:“我这样的庸脂俗粉自然只配戴金儿玉儿这些俗物,哪比的上人家清纯脱俗,冰雪之姿,非世外仙鸟不足与之相配!”“姜沉婳!”煊卿变了脸色,不顾外
人在前,直呼妻子闺名。沉婳正气头上,又岂肯服软,冷眼瞧着丈夫,脸上一片冰雪色。掌柜的已五十开外,几十年阅历,什么事没经历过,见苗头不对,忙两处赔笑:“库房在城西,怕一时半
会取不回来,要不两位留下尊讳,改日小店差人送到府上去供夫人细选?”
“老周你装什么孙子?你既不认识爷,以后有什么艰难也别眼巴巴的来求爷。”煊卿偏恨这老头虚伪,全帝都不认识他吕世子的有几人?姓周的讲这番无非是想在沉婳面前脱干系讨好。常逛首
饰店又怎么了?爷乐意夜夜眠花宿柳。
周掌柜自讨没趣,索性装聋作哑,低头算账。
沉婳听了,不免自悔失了体面。淡淡道:“算了,今儿也乏了,下回若有好的,烦掌柜知会一声,我们就不叨扰了。”说着轻轻扯了下煊卿的袖子。煊卿较她高出不少,猛一低头,见她一双
清水眸子,似怨似恼,似倦似伤,仰脸看着他,心里陡然一软,偏头道:“那就回去吧。”早有伙计开门,他径自先出去。
沉婳略停了停,向周掌柜道:“外子要的东西,还依着往常送到小云湖那边。”语毕,亦趋步出门。
周掌柜怔了怔,叹口气,这世上终有些东西是看不透,想不通的。
03
马车上,两个人相对无言。
煊卿浮躁不安,时不时抬头看沉婳,沉婳落落寡欢的依着靠枕,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到底沉不住气,忍不住问:“你什么意思?”
她一声不吭。
煊卿不耐烦,只觉得热,把领口的排扣解开两三个,又要扇子,然而时节已入秋,小厮们并未准备,只好作罢。
沉婳嫌他闹腾,随手递了块蓝田玉给他。
玉质青幽,冰凉生烟,煊卿把玉放在额角太阳穴上,慢慢静下来。
“你吃醋?”他忽然如梦初醒,却仿佛迷惑的更深一层。
她瞪他,纤眉微微蹙起:“胡说什么呢,昨儿酒现在还醉着?”
他“哼”一声,闷闷道:“明明就在吃醋,一股子酸气。”
她气得想笑:“我哪里有资格吃醋?”
他放下玉,端起身子,定定看着她,眼神雪亮清澈,仿佛要把她看到底。她觉得心虚,偏过头去。
煊卿静静道:“我想你总归记得洞房花烛夜我们的约定吧?你不爱我,我不爱你。既被束缚在一起,只好勉为其难在一起生活。台面上市恩爱夫妻,台面下两不干涉。”
“我当然记得。”沉婳慢慢道,眼神冷凝淡漠,若黯淡之星。
“人前一切都是假的,莫动真心。你知道我的心,”他顿了顿,浮起一丝笑容,接着道,“早已予了别人。”
沉婳心里凄然,神色却显得薄凉:“我要你的心做什么,我心里自有一个人。”
“那就好。”煊卿松了口气。今天总觉得哪个地方出了差错,幸好一切如旧。他伸手挑起厚重的朱帘,明媚的阳光倾泻进昏暗的马车里 。
沉婳看着阳光落在他身上,眉梢眼角,掩不住的笑意,直令人误以为此时春光犹在,桃花正盛。
她心里难过,只觉唇齿间酸涩,需得一杯酒,了却这段难熬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