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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小鬼、白发与契书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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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恐怖的吼声啊。
冷汗自颊边滚落而下,身体窝在漆黑的楼道口里大气不敢喘上一口。紧张之至时,乐亦习惯性地摸了摸右臂朝上的位置--似有若无的疼,看不见到底长着什么样的创口。纱布用去给泪珠儿抹眼泪了,她的指头慢慢地抚摩,没能摸索出一个像样的形状,却摸出了指尖一层细细的汗珠。
“忘海望月生,栖梧栖南翼。
生自昆仑北,窈窕东南去。”
亡姐的语声犹在,对屏息静气倾听着的自己娓娓道来的场景犹在昨日。她不禁抓紧了胸前的画册,胸中鼓声如雷。
“迦楼罗鸟翼展遮天蔽日,口吐金焰,脚踏那伽,是列数八部天龙的了不得的兽物。如此辉煌又不可一世的鸟儿,生来比金乌更靠近太阳,却又不屑于逐日而已。你看这诗里写的,它是从荆州西昆仑以北的海上升出,到栖梧山的烈焰里修得不死不灭的。自古水火不相容,却有水生火炼而就的迦楼罗,因此羽蛇大龙皆也奈何不得它。”
是真的吗?
“难道是假的不成?”
“可是栖梧岂不是凤凰住的地方嘛?”她曾笑嘻嘻地用两手作翼状扇着风,白讨来阿岚一记捶打,“没有慧根的东西,亏我与你白费唾沫那么多时候!凤凰也是能拿来和迦楼罗作比的吗?养尊处优的金翅鸟只要被十四国列侯供养着就成了,迦楼罗可是和海国叫板的赤中之王啊!”
“赤中之王?”搞不清楚状况的她转了几回眼珠,突然重重一砸掌心,“啊!我知道了!因为大鸟爱吃海里的鱼虾和大蛇才和鲛人国搞不好关系吧。”
“你这……”恨铁不成钢的亡姐常常对自己怒目横眉,最后总会把握紧的拳头松开,换用厚重的画册一下砸中她的头,“算啦!睡觉!”
张开双翅就能遮天蔽日的大鸟,是真的吗?
画册里栩栩如生的斗神天女,是真的吗?
海国,火岛,五帝台,十四国,还有闻所未闻的另一片九州四海和迥然相异的天地苍穹,这些难道都是真的吗?
“是真的哦。”比小鬼们唠唠叨叨上八百年更有效的,莫不如刚才那惊鸿一瞥了。
对了,对了……
她飞快地翻开画册,另一手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手电就着微弱的照明快速翻看起来。人部?不像。禽物?不像。智老头喊那家伙“妖物”、“叛徒”,该不会是在--
“啊哈!妖怪道!”
趁着脑海里狰狞的脸孔尚未褪去,她边抹着额头豆大的冷汗边翻看画册,希冀着能从繁多类目中找到蛛丝马迹。但是不知是亡姐将妖怪们都画得太过慈眉善目,还是被收录进册的妖道们都去了戾气立地成佛,乐亦将整部册子从头到尾再从尾到头地翻了两遍,依然一无所获。
“真倒霉。”她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吉祥册重新合上,一屁股坐倒在楼道边上,累得简直起不来身。
和灵力卓著的姐姐不同,自己好不容易才在十五年的漫漫人生路中看到第一只妖怪,竟然还是吉祥册没有收录的品种。
像恶犬那么长的牙齿……用那么吓人的刀子--还发出那么惊人的嚎叫声!
“地狱三头犬?”毛骨悚然的她一下子被自己吓得站直了身子,“大大大……大怪兽?”
“你在说谁是狗啊,笨蛋!”
语无伦次的喃喃自语竟然会得到回应,乐亦全身僵直地慢慢掰转过头,只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撇去一眼,立即就吓得抱头蹲地直往后退,“恶……恶灵退散!”
“现在又是恶灵吗?全天下一身白茫茫的东西都会被你这白痴认成恶灵吧,切。”
发话之人朝这边走了过来,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躲无可躲的乐亦正想一头往楼梯下栽倒下去,心想着兴许还能捡回一条小命,不料却撞上了近在眼前的一双白靴。
没错,正是套在双脚之上的那种。
“幽灵是不会长脚的吧?”她兴高采烈地看上来人道。
“你总算发现到事实啦。”来人也看似高兴非常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只是突然之间,那只看起来白皙过分的手化掌成扣,死钳一般牢牢地锁住了她的上半身,“喂,把契书拿来,我现在就放你自由。”
“……我有欠你钱吗?契书?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老爹连房子也做了抵押吗?”
“鬼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以为自己说的比鬼话好懂多少吗?哪里来的契书--诶?”挣动中手电光倏忽一闪,得以近距离看清眼前人模样的没神经女孩蓦然发出一声讶叹,“我是不是在哪里看见过你?”
翻出三白眼的白发少年则果断露出一对獠牙列牙咧嘴,“你确定?”
“果然!就是那个印在大大的招贴画上,新近走红得很的野兽派新势力偶像嘛!抱歉我忘记那一位的名字了……”自顾自打着哈哈说到此处,乐亦欢快的句尾忽地一顿,直盯着眼前看似与自己同龄的少年,“你也看见了吗?”
“到处都是的人像不可能看不见吧。”
“照着那个变的人形吗?”
“啊,有问题吗?”少年恶声应了一句,转眼视线向下,单单用眼神就鞭退了乐亦流连在自己发间的手,“你摸够了没有啊?”
“纯天然果然好过烫染漂……”喃喃自语着这些,女孩收回手来在衣兜里掏弄了半刻,成功地用两指夹出了一张又薄又皱的纸,“我从天台上捡到的,你要的东西应该是这个吧?因为看起来太像垃圾所以刚才一时没有想起它来。”
“你这家伙--”
满脸扭曲的少年作势正要上前来夺,却被少女异常敏捷地一闪而过,“这样吧,我把这个东西还你,换你头上一小簇头发怎么样?”
“只要一簇毛?”
看起来简直要窃喜得仰天大笑的对方令女孩蓦然摸起了下巴,“那么就要一整头的头发吧,看来这张纸异常贵重的样子。”
“你开什么玩笑?”
“啊,那么刚才那个算玩笑吧,真好笑啊哈哈哈。”不论气氛冷场而自己率先笑开的乐亦在叉腰笑够了之后,自然而然地向前伸出手去,“来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等价交换童叟无欺呀!”
“奇怪的女人。”眼神狐疑地审视着她一阵,少年显得略显犹豫,不过最终还是动作迅速地以甲断发,异常顺利地换回了自己的契书。“我说你啊--”明知在这时多话不是什么明智之选,他却在离去之前还是忍不住攥着契书发问了,“看你这种没头没脑的样子,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一张怎样的纸?”
“契约之书嘛。”在吐露了这么一句令人周身发毛的话之后,眼前女孩却又摆出一副白痴儿童的样子,“契书契书,除了这个还能有别的意思吗?看你这种紧张兮兮的样子,它至少不是一卷垃圾吧。”
“歪打正着吗?”
沉吟着审视眼前之人最后一眼,轩奇轻笑一声,终究一身轻快地纵身离去了。不管怎样,契书在手就算是化解了危机。认清了契约人的脸孔,今后只要设法避开此人,再待期限一到回归幻界便算安全了事。老仙问起,就说偌大一个人间鱼龙混杂,实在是找不到新主便是。
“是真的呀。”殊不知支撑着身体直至妖气遁失的乐亦转眼就在他身后坐倒下去,一手握牢两指之中那一缕银白,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地端详了小半个小时,“不是梦呐……”
“喂,阿乐,这样真的好吗?契书上明明白白写着你的名字,那分明就是你的东西吧。”
“话是这么说啦,智老头,”边叹着气,乐亦转手把那一小缕白毛收纳了起来,“可是不情愿屈居手下的式神,难道说也是我这种三脚猫角色能制伏得住的吗?”
“虽然比不上岚巫女,但是阿乐也……”
“智老头,姐姐跳下高台的时候,你看见她的样子了吗?”
缓慢地摇着头,全身上下打着褶皱的小鬼像只老旧的橡皮套一样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怎么又说起这个了啊。距离岚巫女的死,少说也有七八年光景了吧。”
“叫牙儿和泪珠儿都说没有看见,我本以为您老可能凑巧有看到。”她顺手抄起一截枯枝,就着干燥的地面胡乱地画起白痕来,“我还从来没有和你们说起过吧,姐姐走之前的那段时间,我总是看到她手里捏着一张像刚才那样的纸哦。虽然既不皱也不破,但是墨迹和灵的味道,浓郁到叫我一直记到现在呢。”
“那难道是……”
“没错,那一定就是所谓的‘契书’了。”她低头默道,“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式’,使得一直悉心照顾我的姐姐一夕之间丢下我而投向了那个世界的怀抱,我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