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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章之五 红莲业火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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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游子。
神智恍惚之间,乐亦只觉得有人叩问着自己。
云游子啊--
身上热得出奇,却不见半分汗意。空气是热的,呼吸是热的,连唤声也是热得滚烫难耐的,她一时怀疑自己是死了,三魂六魄飘飘忽忽地飞到了地狱业火中受永世不得超生之苦。一时却反又被热得醒转过神,想起自己这短短一生尚且没造什么天理不容的大孽,不至于死后落到如此地步。
到底是什么人,要她一个无咎之人受此等烈焰炙烤?
她因浓烈的不甘才有气力撑开眼皮。但当一丝亮光漏进眼底之时,她只觉得四维已热到令自己眼睫粘连,连单单抬一抬眼皮都困难无比的地步。
怎么……这不是晚上吗?为什么到处都亮成了这样?
那阴阳怪气的老妪去了哪里?死了吗?还活着吗?还要剥她的皮抽她的骨吗?
“给……身体给你……”她虚弱得惟能发出嘶嘶的气音,眼前似有一团一动不动的人影,惊得她一喘气一吐字地对其哀求,“这就放了我吧,老婆婆……今后我当婆婆,你可算是饶了我吧,放我一条生路,好不好?”
比起人境,乐亦私心倒更希望眼前的是死阴地府。如若地底竟也是如此光华大亮的话,那死上一遭倒也算不虚此行。同成了孤魂野鬼,那枯木似的老婆子到头来也不一定胜得过她。
“云游子。”
她想了如此之多,七上八下地担心了如此之久,却只听得那人影发话之声是为自己所陌生的。烈火般的烫意,焚香似的幽然,这股焰香相溶的气息令乐亦没来由地觉得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在何时何地曾与其相逢。恍惚之间,又听得那声音道,“云游子,你且静心下来听我问话。”
悠然缓和的语句安抚着乐亦疲惫已久的心,但周身蚀骨荡心的热度却依然没有退去。她像是一个高烧不退的病人,只懂追随着心安的东西迷迷糊糊地点下头去,徒劳地睁着两眼却又除了晕成一团的光影之外甚么也看不分明。
“这里无人害你,以人力斗法,你很是了不起。”
单单是听着这看不清面目的人说话,乐亦便觉得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轻飘了起来。热度犹在,但伤口却不再疼得令她难以忍耐了。就势安然自在地将全身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不出半晌,一副久远失色的光景便浮进了乐亦的脑海。
“姐姐,你不拜拜菩萨吗?”
这是她年仅五岁,姐姐阿岚方到十二之时的事。太奶奶百岁过世,全家不辞辛苦地赶到了最近的佛堂做法事。临到门口,年幼的自己接了小沙弥递到手里的一束香火,只觉着这细细长长的玩意好闻好玩,但无论怎么拉扯姐姐的衣袖,神情凝重的阿岚终于还是没与他们一道进去。
“姐姐不信佛吗?”
回程的路上,乐亦记得自己确有这么问起过她。却不记得阿岚是如何回答的,似乎只有一句温温软软的劝,“手拍干净些,香灰沾了你一身呢。”
“唔--不要不要,香灰的味道可好闻了呢。”
“阿乐喜欢这味道吗?”
“啊,最喜欢了!”
“什么话嘛,和蛋糕香比起来,阿乐难道更喜欢闻香灰吗?”
彼时引得车里的家人嗡嗡笑成一团的趣话,现在想来依旧令人忍俊不禁。她确是自小喜欢这味道的,焰与焚香,令她不免想起一片诵经之声里也显得静穆安然的佛堂。
是了……这可不是佛堂的味道嘛?年幼的时候,她还曾天真地以为这也一样是菩萨和诸佛身上的味道。
“……是谁?”
再也不怕被火烧火燎的焰舌舔焦了皮肉,乐亦向着眼前伸开两手,试着想碰一碰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明的那道影子。
而那人影竟飞也似地退走了,她只来得及摸到一缕顺滑,似丝似羽。但也只有一瞬之感,旋即指尖就被火灼之痛严密地包裹起来,痛得乐亦猝然收手,心中一片悻悻然。
“果真不是。”乐亦心中失落,那人却也自平稳的语声中泻出了一些微的沮丧,“我该问的本已问完,现下见你空怀一身妖力却落得重伤,不由想多问你一句话。”
怎么?乐亦费力地抬起头来。
“妖道无心,虽千年可如一日矣;人道脆折,生来有如白驹过隙。云游子,我只问你这句话:今此一役,你是想要成妖,还是做人?”
成妖?……还是做人?
乐亦一片茫然地听着问话,当时当刻,着实是无法给出一个笃定的答复。她心里头单纯地想着,论说做人,她在实境里安安稳稳地做了区区十五年,也不算多么通彻;论说成妖,新晋被投入海妖之躯,她连其中半分利害都未曾体味得到,也说不上是丢了它好还是留着它好。
“要我看,这念头贪心有余,却也不见得有失公正。”
热度骤退,清气陡升,一径昏昏沉沉的乐亦听闻此言只觉得身心一凉,之前费尽气力睁不全开的双眸竟轻易一下就张大了。月还是那弯月,长夜也还未过去,她看见四维的野地里弥散着星星点点的火种,满天满地,全都是新晋被烧过的余味。
“阿努加沙,我劝你还是早日滚回栖梧山去侍奉真佛,要为难这不知事故的小姑娘,再等个十五年来也算不迟!”还是那个听来一片清朗的声音在说话。
阿努加沙?
她口里默诵着那火中暗影的名字,尚且来不及喊出只字片语,便被对方蓦然伸展的一对双翼掠去了呼吸。
凭乐亦这点眼力,甚至看不清楚阿努加沙是在地上展翅,还是一跃到半空之中再舒张翼展的。再明亮的月光也顿时失了色彩,甚至连整片明朗的夜空也这么凭空消失了。她视线所及只有一片火焰之海,金红色的赤焰遮天蔽日,万丈雄光刺得她眼前一片亮白。尔后她伸出手去,只感到和握不住的热度一道远去的,还有那急速抽离的光和力量。夜转眼重又静了下来,她垂下两手来茫然四顾,却连天上的月亮都看不见了。四周漆黑漫漫,似乎像是谁恶作剧地把房间的灯关上了。
“笨蛋!谁叫你眼也不眨地盯着天上看了!”
“轩奇?”
许是因为看不见的缘故,小姑娘没被轩奇那张拧巴不快的臭脸给吓到,反倒是朝着语声来向一溜烟地跑了过去,“怎么来得这么慢!亏我险一些就--”
“小心小心。”瞅准她一脚踩中滚烫的碎石,身子一歪就要往西边倒,青毋伸手稳稳地扶住了女孩,回头自是对着小师弟一副狭促无比的笑。
“积点德行吧师兄,”少年的这声叹听来既气愤又无奈,“你就是因为这样,入门早过我二十余年,现今却还要比我晚出师不知多少时候。”
“欸,欸,师兄是凭一副凡胎肉身上的昆仑,比不得你天资不凡呢。我听你说得这话,便当你是愿意来年下山的咯?”
“我……”每一提到此处,轩奇就会伸手搔头,“说来说去,你是想与老仙串通好了一道逼我?”
“怎么是逼呢。”他话里带着轻巧的笑,可不过半句,面上陡然收了一分轻浮,“不好,你这位新小主晕过去了。”
“让我看看!”一步抢上前来探女孩的气息,竟是平稳深长得很呢。轩奇瞬时便知有诈,抬眼只见无良师兄笑得更是开怀了,“无碍无碍,是我令她睡了。”
“懒得与你多说。师兄,你快看看她的眼睛。”
青毋心道他这小师弟倒也算略长大了些,知道少花心思与他置气,多花气力在该干的正事上,当下一掌覆上女孩眉眼,须臾便又挪开了。
“可还有救么?”
“你也瞧见了,直盯着迦楼罗的金焰看了这么久……”边摇着头,青毋将昏睡的女孩转送到轩奇背上,“送她上昆仑,我且尽力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