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云起》雨润梧桐

24、问君能有几多愁

　　楚静云没有再去医院，在没有解决好母亲的事之前，他不能再把危险带给病榻上的妻子和襁褓中的儿子。他现在想象不出，如果他不在家，母亲还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整个楚天集团都感到了突然而来的寒冬。董事长楚静云将新项目的建设、企业投资、并购几项工作同步进行，他好像不知道疲倦，各个部门都要加班才跟得上他的进度。部门经理更是心惊胆颤，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去楚静云那请示和汇报工作成了谁也不愿意的难事，看到上司兼好友状态疯狂，王治满是担心，却无能为力。
　　楚静云满腔愤懑无处发泄。自己的母亲几乎要了妻子和孩子的命——他没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母亲、妻子。他也不敢停下来，他只要闭上眼睛，就会闪过浑身是血的妻子和粉雕玉琢的孩子。离开医院，他就开始害怕，如果妻子没有抢救过来或者孩子出了意外，他不但会失去挚爱和亲生骨肉，母亲也会在监牢里度过余生。

　　丈夫和儿子的冷淡让段月英本就不安的心更加没有底气，惊吓和恐惧终于压垮了段月英本就脆弱的神经，多日不眠让她体力也难以支撑，昏倒在家里。

　　楚静云从医生那了解到，母亲主要是睡眠不足、神思忧虑导致昏倒，这才放下心。可是看到他，段月英几天来的心神不定终于有了发泄的出口。
　　“儿子，我没想要害她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段月英本想好好和儿子说说自己的苦衷，可是开了口就是辩解。
　　“妈，我知道了，你好好养病吧！”楚静云拿出十分的耐心劝慰母亲。
　　“她是不是恨我呀，不让咱们看孩子？妈去找她，妈去求她，求她把孩子给咱们。”孙子就是段月英心里的执念，她无论如何不能让自己的孙子流落在外。
　　“你做梦呢吧！段月英你真以为自己脸比天大啊，你去人家就会给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毒，竟然能向一个要临产的孕妇下手！你还想要孩子，你梦没醒呢，人家没告你故意伤害那是给静云面子，你还敢宵想孩子，你不是都说了吗——那孩子不是静云的，你凭什么要？你还敢去找轻如，你就不怕人家先拿刀剁了你，你造的孽还不够！？”妻子昏倒，楚昊本是担心。可是段月英一开口居然如此毫无悔意，还想得寸进尺，楚昊压抑了多天的愤怒一下爆发出来。丈夫连声的怒斥让段月英忘了哭泣，她本能的看向儿子想要寻求依靠。可是楚静云脸上是无限痛苦。
　　“你不是故意的，那你现在告诉我，你什么是故意的。胡搅蛮缠弄得小夫妻离婚不是故意的，口出恶言气得轻如进医院不是故意的，现在差点要了人命也不是故意的，是不是有一天你杀了人也不是故意的！段月英你一把年纪都白活了，你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幼稚，现在楚家成了一个笑柄，颜面无存。你不是最要面子吗，你现在出去问问，谁不知道咱们家这点事！你真有本事，一把年纪弄到派出所去，现在公司里议论纷纷，你让静云在公司怎么做人！”
　　楚昊气得直哆嗦，他的怒问砸得段月英不知所措，而接下来的话更是让母子俩都愣住了。
　　“段月英，我们离婚，我不能让你把整个楚家都毁了。”说完，楚昊似乎不堪重负，蹒跚着走出病房。

　　半天，段月英才找回自己的魂魄，她颤抖着问儿子：“你爸说，要和我离婚。”
　　楚静云也同样震撼得说不出话来，看着母亲失魂落魄，他镇定了一下，急忙安慰：“妈，我爸就是气话，你好好养病，别胡思乱想。”
　　可是段月英是不可能不想的。她和楚昊少年相识，一路风雨相伴，从无龃龉。楚家显赫以后，她也曾经担心自己的出身学识配不上楚昊，怕楚昊移情别恋。可是多年以来，楚昊洁身自好，从无绯闻，连秘书助手都是男的。慢慢的，她放下心来，儿子的归来更是让她有恃无恐。可是现在，她成了楚家的丑闻，楚昊居然要和她离婚。她颓然倒在床上，巨大的绝望淹没了她。

　　父亲突然而来的决然让楚静云有些惊心，母亲也被打击到了，整日沉默不语，精神明显的颓废下去。尽管对母亲多有埋怨，可是眼下，他不能把母亲一个人扔在医院里。看着母亲日渐消沉，楚静云无奈之下请了心理医生，诊断的结果让他大为吃惊——母亲患有中度的焦虑症，而且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
　　楚静云心里一阵发抖。长久以来，他对母亲的关注只在她是否健康、和妻子是否相处得好，他从没关心过母亲的心里是不是安宁平和。对母亲的一些焦躁挑剔他只以为是因为母亲不喜欢妻子，而从没觉得那是病态。身为人子，楚静云觉得自己以前的“孝顺”实在可笑，这样的“孝顺”使得父母反目，自己妻离子散。

　　晚上，母亲睡着以后，楚静云找到了父亲。楚昊的神色极为疲惫，看上去心神俱伤。楚静云简单的和父亲说了母亲的情况，沉默了一会儿，他开口问道：
　　“您真的想和我妈离婚？”
　　“我就是想吓吓她，不这样她也不知道害怕，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祸端。”
　　“您爱我妈吗？”
　　“你妈年青的时候，虽然没什么学问，但是却温柔贤淑。我和你妈从小就认识，最困难的时候，你妈宁可自己不吃饭也省下来给我。后来，政策开始好转，我开始做生意，你妈跟着我，没少吃苦。”楚昊声音幽远，充满怀念。
　　“你妈总觉得，我娶她就是因为你外公救过你爷爷，她从来没想过，要是我不愿意，你爷爷能勉强我吗？我一直都觉得很亏欠你妈妈，所以后来也从不约束她。要是我早点发现她心里这么没有安全感，多点陪她，你妈也不会只盯着你，变成现在这样。”楚昊的言语充满苦涩，段月英陪伴他走过青涩的少年时代，和他一起艰苦创业，是他的温暖和力量。而今，妻子如此不可理喻，他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楚昊沉默良久，问起了儿子的事。
　　“你和轻如怎么样了？”
　　楚静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父亲，苦笑了一下。
　　“那孩子呢，你看没看见？”
　　“看见了，两个小家伙，一模一样。”
　　“什么时候能接回来呀？”楚昊也非常的感伤。
　　楚静云眼睛有些湿润了。这些天，他无时无刻不惦念着刚刚生产的妻子和两个婴孩，可是别说他现在分身乏术，就是能去，他能说些什么呢？
　　感受到儿子的难过，楚昊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静云，不管你的事业有多成功，回到家里，你都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你要有男人的担当，对自己的妻子儿女，你是有义务的，不管现在遇到多少困难，只要你们能同心协力，家里的这点事，就没有不能克服的。一个男人在外面何如风云叱吒，那都不是本事。家庭和睦，才是根本。我想，轻如是很爱你的，即使暂时她怨恨你妈妈，你也要努力。时间能够抚平伤痕，爸爸希望你能幸福，这也是你妈妈的心愿。”父亲的语重心长让楚静云压抑已久的眼泪掉落下来，几乎从他少年时代起，他就再没有在人前掉过泪。

　　医生对段月英的治疗悄然开始。为了缓和母亲的紧张、不引起母亲的反感，楚静云告诉母亲这是治疗神经衰弱的。妻子的状况也同样让楚昊牵挂，天开始出现在医院，虽然不说什么，却也多少让段月英不那么紧张。儿子的关心让段月英稍稍安下心来，可是另一件事却让她念念不忘。她知道，柳轻如就住在楼上的某个病房里，还有她日思夜念的孙子。她不敢公然打听，也不敢去问儿子，只好没事就在医院的病房间溜达，希望能机会见到柳轻如。可是她并没有如愿以偿，反倒是见到了查房的柳轻尘两次，只不过柳轻尘对她根本视而不见。段月英极为沮丧。

　　可能老天怜悯段月英的一片苦心，终于有一天让她见到了柳轻如，但是不是柳轻如一个人。住了１０天的医院，柳轻如终于可以回家休养，在医院的走廊里，她遇见了闲逛的段月英，心里五味杂陈，而段月英对眼前的一幕却是极为意外。保姆和柳轻如各抱着一个孩子，柳轻尘小心翼翼的扶着姐姐，辛然提着东西跟在旁边，看上去像和和乐乐的一家人。孩子吸引了段月英的目光，出生１０天了，她还从没见过。段月英走过去，想要抱抱孩子，柳轻尘快速上前，站在姐姐身前，锐利的目光逼视着段月英。在柳轻尘的目光下，段月英止住了脚步，她喃喃的说着：“让我看看！”可是柳轻尘就像没有听见一样，扶着姐姐离开了。而从始至终，柳轻如都没有说一个字。段月英第一次这样明明白白的知道，柳轻如完全的无视她。她看着几个人的背影，被这样的场面深深的刺激到了。
　　下了班楚静云来到医院，他发现刚刚有些好转的母亲失魂落魄，自言自语，一时紧张起来。
　　“静云哪，轻如是不是有人了啊？”
　　“妈，你怎么了啊？”对母亲突然问起妻子，楚静云非常奇怪。
　　“那个男人接轻如走了，我看见的，他们不让我看孩子。”段月英的眼泪流了下来，楚静云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可是现在连他都见不着孩子，更何况积怨如此之深的母亲。
　　“妈，孩子你暂时就别再想了。”
　　“那怎么行啊，那是你的孩子啊！”楚静云唯有沉默。段月英似乎忘记了就在几天前，她还怒斥柳轻如，说孩子不是自己儿子的，现在，孩子的归属已经让她寝食难安。

　　柳轻如出院没有通知自己，反而是辛然接走了她，这样的认知也让楚静云内心酸楚不已。在他和妻子的关系这样岌岌可危而妻子又是最需要他的时刻，他不能陪在妻子身边，陪她度过那些痛苦和艰辛，慢慢的说服她原谅母亲，而辛然却毫无顾忌的出入柳家，一点点显示着他对柳轻如的情意。
　　段月英现在已经顾不得自己是不是喜欢柳轻如了，只要柳轻如能让她看看孩子，她愿意让柳轻如回到楚家，她再也不会找她的麻烦。人总是在重挫之后才会反省，如今，段月英撞得头破血流，她终于知道，楚家的钱财地位并不能超越一切，尤其对柳轻如来说，人家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静云啊，你们不是要复婚的吗？”楚静云简直哭笑不得，母亲差点就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置于死地，现在居然还来问他们是不是能复婚。
　　“静云，你去问问她，她要什么条件你都答应，要你们搬出去住也行，要进公司也行，妈都不反对，只要她把孩子给咱们，妈什么都答应！”段月英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楚静云不知道母亲这样的反应究竟是病态还是出于真心，可是他不敢冒险。
　　“妈，这也不是着急的事，我会处理的，您就别总想着了。”
　　“我要是知道她能生两个男孩，怎么也不会让你们离婚啊！”母亲的话让楚静云心里发寒，母亲在意的仅仅是孩子，她从来没有从心里接受柳轻如，也从没有尊重过她。柳轻如冰雪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母亲的轻视，怎么会感觉不到母亲的羞辱，刚刚在生死边缘挣扎过，她怎么可能会原谅母亲，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
　　段月英没有注意到儿子的神色变幻，她继续自己的担心。
　　“你还是找她谈谈吧，我看那个男人总在她身边，要是他们真好上了，那咱们家的孩子不就归别人了吗？”
　　“妈，我和轻如都离婚了，她怎么样我都无权干涉。再说，孩子也是归轻如的，我无权过问的。”
　　“你怎么无权，你是孩子的父亲啊？”
　　“妈，轻如是在和我离婚之后生的孩子，按照法律，孩子是一定会归母亲的。更何况，你之前不是都立了字据吗，说不会以任何方式争夺孩子的抚养权，再说，您也没有承认过孩子。我是不可能也没有资格去争夺孩子的！”
　　儿子的话就是一记重磅炸弹，炸得段月英头晕眼花，她一下想起了自己的那些作为，在当时她是那么理直气壮，可是现在，这些成了她自己的绊脚石。她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儿子。

　　楚静云不愿意在这件事上给母亲以希望，他不能让母亲有任何借口再去伤害柳轻如和孩子——那是他不能承受之痛，无论他要以什么样的方式去转圜，但都不是现在，更不是让母亲以这为理由再生事端。
　　“妈，如果轻如不承认孩子是我的，我是没有任何办法的，除非做亲子鉴。但是如果她不同意法律也不会支持，所以您就别再想了。”
　　“她会不承认孩子是你的？”段月英有些不能相信儿子的话。
　　“以前肯定不会，也不存在这个问题，但是现在就很难说了。”
　　段月英彻底懵了。是她立的字据，也是她冲到柳轻如的办公室说孩子不是楚家的，更是她让柳轻如命悬一线、几乎命丧九泉。现在，是她承受这个后果的时候。看着苦涩难言的儿子，从没有过的悔意弥漫了段月英的全部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