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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愁云惨淡万里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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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外面,柳轻尘笔直的站着,双手紧握,青筋爆裂。辛然满身是血,无力的坐在凳子上,而楚静云则是泥塑木雕一样,整个人似乎都没有任何生机,寂静的空旷,只能听见何景笙的啜泣声。
楚昊接到电话的时候,心底一阵发凉。尽管何景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语焉不详,但他还是听出了最重要的两点:妻子失手弄伤了柳轻如,被警察带走了;柳轻如现在医院抢救,生死难料。他没有权衡的时间,赶紧叫上妹妹楚琳,赶到医院。
“到底怎么回事?”楚琳拉住自己的女儿,着急的问。何景笙已经哭的说不出话来了。
楚昊和楚琳看着哭成一团的景笙,知道问不出什么,辛然慢慢走过来。
“楚夫人闹到我们事务所,说轻如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楚静云的。”辛然说的极慢,一字一顿。楚昊和楚琳相顾愕然,他们谁都不能想象,段月英怎么能如此信口胡言。所有人都听到了辛然的话,柳轻尘转过身,怒视着楚家的每一个人,楚静云几乎是不能相信一样,颤抖着站起身。似乎对众人的反应还不太满意,辛然接下来的话充满讥讽。
“也是我太不自量力,居然让楚家的表小姐来我们所见习,弄得表小姐受了委屈回家哭诉。楚夫人今天就是来找轻如替表小姐讨公道的,我现在就像几位道歉,我们柏诚庙小,比不得楚天集团家大业大,声名赫赫,放不下表小姐这尊大佛,还请表小姐另谋高就。”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何景笙身上,何景笙觉得如果现在又把刀,只怕这几个人会不顾一切把她剥皮剔骨。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哭声,忍着着抽噎,缩在墙边。楚琳不能相信,惹出如此大祸的根源,竟然是自己的女儿。她费尽心机把女儿放到柳轻如身边学习,就是看中柳轻如心地坦荡,思维敏捷,楚静云又对她痴心不改。把女儿放在柳轻如身边,一来可以成长进步,二来可以加深和柳轻如的关系,将来有柳轻如关照,总好过她开口去求侄儿。可是今天辛然的话一出口,女儿的前途就算是毁了。被柏诚开除的,还是因为受不了苦家长闹到快出人命,哪家事务所还会要她。惹出这样的大祸,又怎么可能再进楚天集团,她怎么跟侄儿开这个口。这一时刻,楚琳心里恨透了段月英的自以为是,也深恨女儿口无遮拦。
看着自己的妈妈满面怒容,何景笙本能的感到恐惧,一声“妈”还没等叫出口,楚琳抡起胳膊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打在何景笙的脸上。惊吓加上委屈,何景笙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样的责罚,她“哇”的哭出来,可是还没等到她哭诉些什么,柳轻尘已经站到她面前。面前的柳轻尘怒目圆睁,双唇紧闭,牙关紧咬,他似乎在强烈的压制着自己。何景笙吓得一下就止住了哭声,然后她听到了柳轻尘的声音,只有一个字:“滚!”
楚昊站到儿子的身边,历经风雨的楚昊感到无力,他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儿子,也不知道这样的打击会给儿子带来什么。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漫长到楚静云都快要窒息了,手术室的门开了,护士清脆的喊声想起:“柳轻如家属。”柳轻尘、楚静云、辛然同时走上前去,所有人都看见了两个护士臂弯里抱着的小小婴儿。楚静云几乎颤栗着,刚想开口,一个大力将他推倒在一旁,他抬起头,看见的是满脸冰霜的柳轻尘。
柳轻尘在医院里已经工作了大半年,上上下下的关系都相处得极好,年青的医生护士都很喜欢这个外形俊朗、医术高明又很随和的小伙子。看见一向儒雅有礼的柳医生如此粗暴,小护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说:“柳、柳医生,你姐姐的孩子,两个男孩。”柳轻尘哪里会抱孩子,而且此刻,他更关心的是姐姐的安危。他顾不得去看孩子,紧张的问道:“我姐姐怎么样了?”
“你姐姐失血过多,现在还在昏迷,不过好在没有生命危险,得好好休养一阵子。”
听到护士的话,柳轻尘一个踉跄、浑身的力气几乎都被抽光了,他差点摔倒在地上,辛然扶住了他。而楚静云则是顺着墙瘫坐在地上,妻子没有危险,这对他来说,是漫天乌云中的一丝曙光。现在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样去面对未来的生活。
辛然很快安排好了一切,他定了最好的病房,派人把兰姨从家里接来,拿来了事先为孩子和产妇准备的所有物品。楚静云木然的看着,他没有办法上前去操持这一切,虽然这原本就是该他做的——那是他的妻子和儿子。
柳轻如终于从手术室被推了出来,她的身体清理过了,再看不见血迹。可是她面色苍白、双眼紧闭,还在昏迷之中。柳轻尘看着姐姐遭受如此苦楚,哽咽着叫了一声“姐”,辛然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个人一起陪在推车的旁边,向病房走去。
楚静云站起来,想上前去看看妻子,楚昊拉住了他。
“你现在去,他们也不会让你见,轻如还没苏醒呢。你们都冷静一下!”
“爸,我冷静和不冷静现在还有区别吗?”楚静云的声音沧桑无奈,说完,他跟着走了过去。
楚昊深深叹了一口气,他看了何景笙母女一眼,一言不发,向外走去。楚琳说不清哥哥的那一眼意味着什么,但是她知道,从此以后,有些事情不一样了。
在派出所,楚昊见到了妻子段月英。段月英已经平静下来,她现在已经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如果柳轻如或者孩子有什么意外,她就是凶手。她不能也不敢去想,现在的医院究竟是什么局面,她更加不敢想象,儿子现在会是何等心情。看到妻子,楚昊一愣,仅仅几个小时不见,段月英似乎完全的苍老了,满面颓态,退去了故做姿态、退去了外强中干的锐利,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妇人。楚昊心中愤怒中有着酸涩。
“回家吧。”
“回家,”段月英似乎没听清楚昊的话,半响,她愣愣的问:“我能回家?”
“轻如生了两个男孩,孩子平安,轻如没有危险,但是还在昏迷。”楚昊冷冷的说完,转身就走。段月英如梦方醒,她茫然的看了一下四周,赶紧跟上丈夫——这个地方,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站在病房的外面,除了极度的痛苦,楚静云已经没有别的感受。病房内是他挚爱的妻子和刚刚出生的儿子,他能听见儿子细浅的呼吸,能听见妻子顽强的心跳,这些都牵引着他,不能停留。楚静云走进病房,外间是兰姨和辛然正在照看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带着手环,睡得香甜。这是楚静云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孩子,他曾经无数次趴在妻子的肚子上,听着孩子的心跳,感受孩子的胎动,猜测着是哪个小家伙的手或脚。现在,他真切的看到了,几乎和他想象的一模一样,那种天然的血缘之亲让他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在奔涌,和孩子连在一起。他颤抖着手抚摸着孩子的脸,那种骨血之亲一下子就击中了他。病房里,柳轻如还在昏睡。坐在柳轻如的床前,他轻轻握住妻子的手,柳轻如的手上有些瘀伤,他把柳轻如的手放在嘴边亲吻,然后放在自己脸上,反复摩挲。柳轻尘扭过头去,不忍再看,过了一会儿,柳轻尘走了出去,楚静云就那样静静地、痴痴地看着妻子。
临近午夜,柳轻如终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你觉得怎么样?”楚静云的声音颤抖,柳轻尘赶紧围了过来。柳轻如的意识还没完全清醒,她眼睛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楚静云和柳轻尘都有些紧张,轻声的呼唤着她。过了一会,柳轻如终于看清了自己床前的两个人,她的嘴微微动了一下,柳轻尘还在问“说什么”的时候,楚静云起身走到外间,和保姆一起把孩子抱了过来。
“你看,我们的孩子。”楚静云的声音很轻很轻,好像生怕吓到睡梦中的孩子。柳轻如苍白的脸上现出一点笑容,嘴角又动了动。
“你想把他们放在身边,是不是?”
柳轻如眨了眨眼睛,楚静云弯下腰,把自己抱着的那个孩子的脸在柳轻如的脸上贴了一下。感受到孩子的乳香和温暖,柳轻如的笑容扩大了。随后,楚静云示意兰姨也把孩子抱了过来,柳轻如稍稍转了一下头,看看两个孩子,又看看楚静云。
“是,一模一样,我们的宝贝。你辛苦了。”楚静云的声音有些哽咽,他坐在床边,一手揽着孩子,一手揽着妻子,他把头埋在柳轻如的脖颈间,身体微微的起伏。
柳轻尘默然无语,他转身出去,默默地把两张婴儿床都搬进来,放在姐姐的床边。
柳轻如的体力实在是太虚弱了,她只看了一会孩子,就又睡着了。短暂的清醒让楚静云和柳轻尘放下心来,可是他们却相对无语。曾经他们那样亲密无间,柳轻尘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姐姐,就只有楚静云最亲,而楚静云也把柳轻尘当成自己的亲弟弟一样教导和爱护。现在,他们共同的亲人躺在病床上,而造成这一切的,是楚静云的母亲。受不了这样的沉默和压抑的痛苦,柳轻尘走出了病房。楚静云替妻子掖了一下被子,深吸了一口气,也走了出去。
柳轻尘靠在墙上,脸上一片悲伤:“以后别来找我姐了,我求你了。我知道你对我姐好,可是你妈就是个疯子,她能要了我姐的命,你就给我姐留条生路吧!”
楚静云无言以对,妻子气息奄奄,这里面其实很多都是他的过错,可是若是从此就天涯路远,那他的人生、他的努力和奋斗还有什么意义。
跟着楚昊回到家,段月英的心里充满恐惧和不安。在派出所的几个小时,是她一生里最黑暗的时刻,她甚至想到了死。一路上,楚昊一言不发,甚至没有看她一眼,段月英隐隐约约地觉得,丈夫隐忍的怒气将是自己不能承受的暴风骤雨。
一直到第二天的早上,楚昊始终没有和段月英说话,晚上,楚静云回来了。被不安和恐惧折磨得快疯了的段月英看见儿子犹如看见救命的稻草,她快步走到儿子身边,抓住了儿子的胳膊,连声发问:“你怎么回来了?轻如怎么样啊,孩子呢,谁在看着孩子啊?”
楚静云慢慢地推开母亲的手,定定的看住她。
“我不回来,等什么呢,等人家叫了警察赶我吗?孩子和咱们有什么关系,您不是都说了吗,那不是我的!孩子姓柳,以后怎么样都不需要我去操心。”
“静云,妈那就是气话,你别生气啊,你现在做爸爸了,你还得做个好爸爸呢!“极大的恐惧使得段月英语无伦次,她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一个好爸爸最应该做的,就是好好爱他的妈妈,您觉得我现在还有这个资格吗?您放心,我以后哪里都不去,就在家陪着您。”楚静云的声音一片死寂。
儿子的萧索和落寞给了段月英致命的一击。一直以来,她都觉得,儿子是她一个人的,即使他结婚成家,最亲近的也是她这个当妈的,妻子只是一个陪衬。只要她不满意,儿子就应该毫不犹豫的甩了她才是。可是自从儿子结婚,她看见的就是夫妻恩爱,儿子对柳轻如的宠爱让她日益焦虑,她不能忍受在儿子的生命里沦为第二。现在,柳轻如走了,儿子除了工作,就待在她身边。可是她感到的却是彻骨的冰冷,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儿子离她那么遥远,昔日欢声笑语的家里,如今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段月英一夜未睡,她很想和人说点什么,可是儿子自从进了房间就再也没出来,她现在也不敢面对儿子,她怕儿子的质问,更怕儿子的目光。而丈夫根本没有理她的意思,她很想说她其实不是故意的,她就是心里过不去,可是谁会信呢?
整夜未眠的段月英在餐桌上见到了儿子,可是她一下就呆住了,指着楚静云说不出话来。看到她的样子,楚昊也急忙去看儿子,也同样惊呆了。仅仅一夜,楚静云鬓间竟然出现了几根白发,那样刺眼。楚静云向来风流倜傥,自己身在高位也注重仪表,从没有衣衫不洁的时候。可是现在,他很随便的穿着一件夹克衫,整个人看起来死气沉沉,他只喝了一口牛奶,就站起身走了。
段月英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就看到丈夫站了起来,狠狠的看着她。楚昊的目光犹如一把利剑,刺得段月英四肢百骸都不能动,然后,段月英就看见楚昊双手放在桌子上狠狠的扫去。桌子上的餐具全都掉到大理石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打得粉碎。段月英吓得一哆嗦,可是楚昊根本没有理会她,转身大步走了。段月英瘫软在椅子上,闻声而来的小保姆吓得呆若木鸡。
上午十点多钟,柳轻如终于睡醒了。柳轻尘赶紧走过来把床摇起来,让姐姐能够舒服一点。柳轻如环视了一下病房,两个孩子还在安睡,兰姨正在整理物品。没有看到她想见到的人,柳轻如的眼神有些失望。看到姐姐的神情,柳轻尘有些感叹、有些心虚。他坐在姐姐的病床前,不知道该怎么和姐姐说。
“你是不是吓着了,自己还是大夫呢!”柳轻如声音里透着虚弱。
“姐”,柳轻尘哽咽着。
柳轻如抬了抬手,柳轻尘做到姐姐身前,柳轻如探身摸了一下弟弟的头发,柳轻尘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很多年了,姐姐再没有过这样亲密的动作,昨天看到浑身是血的姐姐,他吓得魂飞魄散。不管他见过多少危重的病人,多少严重的伤患,可那些,都不是他亲爱的姐姐。
柳轻如到底虚弱,没有更多的心神安慰受惊的弟弟,她看了一会孩子,辛然来了。对于辛然的关心,柳轻如有些无可奈何。她清楚的知道自己不可能对辛然有任何回应,可是对她的暗示,辛然毫不在乎,似乎他仅仅是在照顾亡故恩师的爱女,别无它念。在这种情形下,柳轻如也只能装作不知,但她特别小心,从不在私人场所和辛然单独相处。而现在,在她和丈夫的关系处在十字路口、她尚在产褥之中的时候,辛然毫不避嫌,他的用意已无需多言。柳轻如颇多无奈,可是毕竟是辛然在紧急关头救了她,她虽然无意,却也不能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