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光年（四十四）基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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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开了自己，彩香被那几个侦探社的学生单独叫去问话。
早川智子微微皱了下眉，已经被怀疑上了吗？
她本可以更冷静地去应对的，但是那三人里有位少年的存在总是让自己感到某种焦躁。
仿佛能轻而易举地看穿谎言一般，他带有审视的睿智目光和沉静得不符合年龄的气质，让早川智子总感到对他述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变成一把钥匙，解开她自己精心布局的层层机关。
啊，说什么解开呢？对她而言，这就如同捕获了猎物的鹰即将飞起时脚爪被拷上锁链一样。
讨厌的感觉。
但是任务已经完成了不是吗？已经把人杀掉了，把目标杀掉了的话……她的眼神里溢满期待的狂喜，神一定会实现她的愿望的。
妈妈！妈妈！妈妈！
一回到家她就迫不及待地脱掉鞋子，向楼上的睡房奔跑而去。
迅速打开主机输入密码，将中转仪器接入，一片片晶体芯片贴上皮肤，早川智子将头上的控制器打开，黄色的灯光在一跳跳地闪烁。
视野内是一片黑暗，其中几道细微的红色电子光在来回窜动，由晶片传来的电流微弱有序地刺激着身体，原本略有僵硬和紧张的肌肉因此变得舒缓松弛。
“玩家登入，请选择信息同步率，最低同步率为40%，早高同步率为80%。”系统的声音并未通过耳部，而是直接从头脑中响起，芯片用电子脉冲直接刺激听觉神经，思维产生的生物电波也同样被芯片捕获接收，输送回主机，早川智子直接用意念进行游戏设定。
“同步率已选择为80%，开始进入游戏。倒计时5,4,3,2,1——”一股震荡的电流横扫过全身，在意识产生空白的刹那，早川智子的后脑变得沉重，前额却变得无比清爽明晰，这感觉仿佛将自己分割一般，原本属于身体的知觉渐渐消失，神识却如飞离躯体，向眼前的漆黑跃进，红色的光点变成数道光缆，持续向视野之后快速移动，尽头处有一道白光不断接近扩大，直到将一切吞噬。
啊……
白光过后，智子所在的地方焕然一新。她躺在温暖的床铺上，明丽的阳光透过纱窗投进了屋内，床头摆放着可爱的毛绒小熊，光洁的地板上一双粉红色的拖鞋，将脚伸进去，智子穿着蕾丝睡裙推开了房门。
新蒸的米饭香味在房内洋溢，一位扎着整齐发髻的女子身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着，听到智子发出的声响，她转过了身，露出慈祥贴心的笑容说道：“早安啊，智子。”
“早安，妈妈。”智子的笑脸像温婉余霞，仿佛置身童话。
吃着香软的米饭和可口的配菜，智子与妈妈欢快地畅谈着曾经的回忆，而有些话题，她并不能开口。
有一次她提及了学校里的事，妈妈用困惑的表情说道，“学校？智子现在不是歌手吗？”
是了，妈妈是这个世界的妈妈，而在这个世界里，智子的职业是歌姬。
不同于现实，这里的人从出生就被设定好了职业。
出生？说来很奇怪，明明是个游戏，但即使是NPC，平时的行为和思想也如同活着般，甚至可以生育繁衍出后代，就好像完整独立的世界一样。
初到这里的智子还满是奇异，直到她完成了某个进阶任务时。
“恭喜玩家成为中级歌姬，作为奖励给予你实现愿望的机会，任何心愿都可以在这里成真。”
心愿？多么苍白无力的东西啊，我的心愿，不过是那个人而已……
直到走进了那间心愿小屋，看到了自己日夜思念的母亲的身影，智子终于确信，这里根本不是游戏，而是真正的世界，而创造这个世界的人——
就是神啊。
这个世界是不停变化的，在这个世界智子需要工作。如果不工作的话，妈妈就会消失。
发现这个规律是在一次长达一周的修学旅行后，回到家连上游戏的智子惊恐得发现，她的妈妈只会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映，仿佛陷入沉睡了一样，身影也变得有些透明。她跑到了情报屋里，问遍每个NPC都没有获得答案，她在玩家广场边哭边喊着求助，几乎所有人都把她当成了疯子避之不及。
早川智子快绝望了，她没想到会再次失去重要之人，巨大的悲伤冲击着自己的心神，她痛彻心扉地嘶喊着。
“无论是谁都好，我愿意做任何事，请不要让我的妈妈消失！”
“你为何而哭呢？歌姬小姐。”
一个人形从阴影中浮现，暗色的金属面具上嵌有金色的花纹，身着同样款式的长袍斗篷，无声无息地来到了她的身边，看不清来者的样貌，只是从声音能听出是个年轻男子。
“我妈妈她……她不会动也不说话了，连身体都变淡了。”早川智子声音哽咽地回答着，她看不到那个人的任何信息，好像并不是玩家，也不像游戏里的NPC，虽然不明身份，但这个唯一与自己搭话的人，被早川智子视为救命稻草，将有关自己和母亲的一切都向其告知。
“真是个伤感的故事，”黑袍男子的口吻充满惋惜，“虽然是这个世界的存在，但她对你而言很重要吧。”
“是的！是的！”早川智子拼命地点头，对她来说，妈妈就是唯一的光和希望。
“那么，你一定察觉到这个游戏的不同之处了吧。”
“嗯，”早川智子看了看周围的建筑和人流，她对男子说道，“这里如此奇特又如此真实，虽然有很多幻想的元素，但这里和现实十分相似，就好像……一个真正的世界。”
“真正的世界，你是这样认为的啊。”黑袍男子重新看向早川智子，他的话语不缓不慢，清晰而深奥，“事物在被创造的同时也在流失着，就好像人一出生就代表着生命消亡的开始。新生与毁灭在同时进行，火焰燃烧的同时消耗着自身与氧气，植物生长的同时吸收着养分和凋零，细胞分裂增殖的同时也在衰退塌缩，直到机体的时间的停止，一切又重新归零。”
“这个世界也同样如此，它不断向外输送着物质，也在不停吸取回收着，就好像一条衔尾蛇，它吞吃着旧的自己，又长出新的躯体，这不是单纯的复制，而是不停地更新，它永远都在循环着。如果你许的是普通愿望还好，得到的金钱可以再次流通回去，取得的道具能够凭借消耗耐久度来填补，新的技能可以更好地完成任务，NPC间结合出生的小孩也可以成为继任的NPC继续在游戏中运行，因为旧的角色会老去。”
“而你的母亲则不同，她从一开始就只是因你的愿望而被创造出来的，她的回馈者只有你，她因你而维系着存在，如果长时间离线的话，她跟这个世界的关联会越来越弱，会被游戏视为没有用途并且不停消耗系统的存在，也就是缓存数据，最后被清除掉。”
“那我该怎么办？” 即使很离奇，可男子的话在早川智子听来，却无比令她信服，他透着一股气质，尊威而慑人。
“试着成为这个世界不可取代的存在怎样？”黑袍男子微微俯身，黑色的金属面具闪过了诡暗的光泽，早川智子被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下，“你，想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吗？”
“这样，就可以救我的母亲吗？”
“呵呵……”伴随着男子发出的轻笑，他的身体慢慢地悬浮到上空，睥睨地俯视地面上的一切，“神，怎会舍弃自己的乐园呢？”
“你是什么人——？”早川智子站起身，追问着要离去的男子。
“我吗？”男子勾起面具下的唇角，他的身影逐渐化成黑光的粒子消散，“我是实现你愿望的存在。”
“您就是——神明大人！”
她匍匐在地，久久膜拜。
正如神大人所说，她继续做任务后，母亲又逐渐恢复了，但母亲每次活动的时间都需要她通过任务换取。
只要一天没有进行游戏，妈妈就会变得僵硬而没有生气，任务完成得越多，妈妈就越真实。真实到可以跟从前毫无二致地一起生活，甚至有了自己的记忆和思想。
妈妈在这个世界复活了，是神大人实现的。
和每次独自醒来阴暗冰冷的房间不同，这个有妈妈的世界，这个实现歌姬梦想的世界，啊，这里才是真正的世界吧。
所以谁都不可以伤害它，她会守护到底，她要和妈妈永远在一起。
原本一切都是顺利进行的，如果那个少年没出现的话。
“早川智子，我以谋杀两位教师的罪名逮捕你。”鸣海步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将早川智子堵在了学校走廊。
“逮捕？你们搞错了吧，案发那天我一直和彩香在一起的。”早川智子皱起了眉，她瞪视着鸣海步，没有任何退避。
“不，确切的说，案发前你只在彩香的视线里停留了最开始的二十分钟。”
“你想说明什么？”早川智子勾起嘲讽的微笑，“大侦探，听说今里老师是在五点后死的吧，那时我可是在做晚餐啊，难道你想说那个时候我分了身不成？想强加罪名给我来制造名声么？”
“所以只要混沌时间就可以了。”鸣海步从容地面对早川智子的挑衅，“无论如何都不想被抓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因此造成的破绽也太明显了，只要趁着对方睡觉的空挡把时间调慢二十分钟，就算你从浴室里跳出去作案回来，也可以做出刚好五点洗完澡的假象。”
“不可能！我是被沸水声音吵醒的，怎么可能睡了那么久！而且我明明听见智子在浴室唱歌啊！”仲村彩香激动地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她快步向前揪住了鸣海步的衣领，愤怒地对他喊道，“竟然敢冤枉智子我饶不了你！”
“放心吧，我一定会让她心服口服。”鸣海步平静地看着仲村彩香，沉稳的神色令人感到他的十拿九稳。
“你心里应该有察觉到吧，包庇朋友的罪名只会让她越陷越深。”鸣海步用低到只有两人间能听清的声音悄声说道。
仲村彩香紧盯着鸣海步的眼睛，咬着下唇，用力抓住衣领的指尖颤抖而发白，尔后松开了手退后几步，她的声音隐忍而压抑，“鸣海步，你这个滚蛋。”
“我只是个还原真相的人，真相总是有违于人情，所以抱歉了。”鸣海步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人在面对不愿接受的现实时，总会把悲愤发泄到剥开事实的人身上。
他所逮捕的那名教授，那些依附于他的成就享受名誉的家人，在真相大白时，对自己憎恶地谩骂。还有那个女人，她的父母怎么都不相信自己乖巧温顺的女儿会做出杀人掏腑的事，“是那个花心的男人活该！骗了我女儿后就把她抛弃，用她的钱寻欢作乐！我女儿那么年轻，怎么能进监狱呢！”那个激怒的父亲甚至握着拳头想冲过来打人，被周围刑警压制住了。
所以说，真相与每个人心中的正义，总是无法统一。
“人在睡眠的状态下对时间流逝的感知会降到最低，感觉睡了很久只过了几分钟，或者睡了很短却过了很久，所以你在睡眠中度过的时间很容易被篡改，沸开的水是专门为你而设的，正常水烧开需要十分钟，但如果向里面置换过一次冷水的话，时间就变了，所以让你产生了睡了不久的错觉。”
“至于浴室里的歌声，更简单。听说过浴室回声效应吗？举一个最常见的例子，我们都非常喜欢在洗澡的时候唱歌，因为我们觉得在浴室里唱歌的时候歌声优美浑厚。假如我们在一个房间里，此时从声源发出的声音，这个声音到达我们耳朵的时候，包括直达声和反射声两个声音。顾名思义，直达声是直接传到耳朵里的声音。反射声则是通过侧壁、后壁、顶板、地板或舞台上的反射板、侧板等反射后到达的声音。房间越小，声音在一定时间内在室内反射的次数就越多，多次反射声融合在一起，听起来混响效果就好，所以就算在浴室里播放录音，声音也和真人相差无异。”
“不可能的……不会的……”仲村彩香的书包掉落在地，怔怔地自言自语，她握住了早川智子的手，声音颤抖而焦急，“告诉他们啊智子，你不会这样做的！”
智子缓缓地抬起头，表情深沉阴郁，“这些都是你的假想罢了，有什么证明我真的这样做了么。”
“证据确凿哦。”我和清水忍从另一边的走廊踱步而来，他手中拿着一张单据，“这是医院药品流通的记录，你前些天开了一份安眠药，恰好是圆部隆司和今里死亡之间，那么步君的推理就成立了，你把少量药物掺在饮料里让仲村彩香昏睡，调整了时间后借故从浴室的窗户出来，对今里老师下手，来回三十分钟足够了，所以你看起来像是五点现身，但实际的时间是五点二十左右才对。”
“早川智子，没人会在做晚饭之前去洗澡的，再染上油烟的味道怎么办？你难道还想再洗一遍吗？”我冷冷的望着她，“我不相信你会在案发后短时间内处理掉作案的工具，包括用来遮盖指纹的胶水，让警方去你住的地方搜查一下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早川智子陷入了沉默，然后开始阴森地笑起来。
“呵呵呵呵……”笑声越来越大，她的神情变得有些疯狂，“哈哈哈哈！！！”
“智子！智子！你怎么了？”仲村彩香摇晃着早川智子的肩膀，却被她狠狠推到了一边。
“是我又怎么样？人已经死了，我的任务已经完成，神马上就会来接我了。”她的眼神亮得诡异，嘴角扭动的奇怪笑容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这个世界是虚假的！知道吗！只有得到神的救赎，我们才可以超脱到真实！”
“任务？是谁指使你的？”鸣海步抓住了她话里关键的词语，追问着已陷入偏执狂热的早川智子。
“是我自己呀！”早川智子睁大了眼睛，用手指着自己，“没看到吗？一直一直都是我自己，被神所选中，执行神的旨意！”
“跟我们去警局吧。”我看着她疯癫的模样，目前从她嘴里应该凿不出什么了。
“才——不——要——呢。”早川智子侧过脸，眯着眼睛露出兴然的微笑，“游戏结束了，妈妈在等我回家呢。”
“不好。”阿步刚要上前一步，却不得不止住了动作。
“拜托你了，彩香，你可是我的好朋友呢。”早川智子拉过身边的仲村彩香，掏出美工刀抵在了她的脖颈上。
“智，智子？！”彩香被惊吓得一动不动，声音带着哭腔，“智子……对不起智子，阿姨去了以后我该多陪陪你的，是我不对，我如果能更关心你的话……智子一定不会，不会到今天的！”她流出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了早川智子的手背上。
“……傻瓜。”早川智子的脸上神色不定，她深深吸了口气，“所以说，剪下头发换取给了人鱼小姐刀刃，想让她斩断过去重新生活的姐姐，最终还是要失望了。”
早川智子悄悄用钳制彩香的手从袖口抽出一枚红色液体的针剂，然后迅速扎入自己的颈部注射。
“你在干什么？快停下！”鸣海步立即向早川智子冲了过去，可是已经晚了。
美工刀和针管都摔落下来，早川智子向后瘫倒在地上。
“智子！智子！你做了什么啊智子！智子！”仲村彩香跪在她的身边哭喊着，早川智子的目光涣散而迷离。
“啊……这个世界，有这么亮过吗？”大片大片的光点模糊了自己的视野，熟悉的失重感席卷着全身，知觉逐渐从躯体上褪去，要去那个世界了。
最后还是变成泡沫了。
可是为了那个心愿，她愿意付出一切。
“所以我愿成为……造物主降临的基石。”
微弱的话语过后，早川智子闭上了眼睛，再未睁开。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光年（四十四）基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