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涉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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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很宽敞，我与哥哥的朋友各坐一边，而哥哥的尸身被安放在他身边。
“他选的地点就在附近，很快就会到了。”哥哥的朋友先打破了车厢里的沉默。
我正在担心哥哥的尸体在这样温暖的春季难以保存长久的问题，他适时的话令我安心了不少。
他接着说道：“我叫庄涉澜。”
“原来你就是庄二少啊，我听哥哥说起过。”
哥哥常与我说起江湖事，自然少不得提到这位与他齐名的、继承了《鬼使》庄家二少。
江湖上最高的三本秘籍《帝皇》、《鬼使》、《神差》分属于三个人，哥哥拥有《帝皇》，庄家二少则是掌管《鬼使》。平常哥哥与我说起庄外发生的事情时，口气总是冷淡又疏离，将两大家族割据的江湖细细道来，他想是以俯视的姿态将一切尽收眼底。他惟有在提到几个人的名字时才会带上些表情，或者微笑，或者无奈，却总显得很亲切。
庄涉澜果然是哥哥为数不多的“真正朋友”，哥哥信任他而将身后事交由他处理，他目前看来确实是不负所托。
“他走的时候……”庄涉澜低下头去看着哥哥的方向。
我明白他的意思，于是答话说：“像平时病发时一样，吐血，可是并没有很大痛苦。他是非常平静地离开。”
他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我离开家是在入夜之后不久，现在月亮已经升到半空。我仰头可以从飘动不止的窗帘与窗框的缝隙间看到暗蓝色的天空，与过去每一夜在家中窗口看见的并没有任何不同。这真是值得纪念的一夜，是我生活的分水岭。
百里家族是一地的富豪，与官场、武林多少都有些关系。我在山庄里住了十七年，很少外出，每天的生活一成不变，早起三餐读书游玩睡觉，玩伴中一半是表亲家的孩子，一半是与百里家相熟家族的少爷小姐。与他们在一起游湖赌博听曲儿通常都很无聊，但最大的好处就是轻松，什么事情都不需要担心，因为他们都是寻常的小孩子——就和我一样。
爹娘过世时，我在家族里已经没有任何可依附的人。大家族里无数的小团体紧紧团在一起，我却是孤立无援的一个人。如同哥哥所说，留在百里家的话，我所追求的安乐生活必然不可能继续。他们或许派我联姻，或许让我卖给老大无妻的某远亲，没有势力支撑的女子最后结果总是如此，不可能会有例外。
哥哥的离世促使我做出了离开的决定，以哥哥入葬为契机脱离家族或许是我最好的选择。
庄涉澜忽然抬头看我，一双眼睛漆黑而通透，目光敏锐深远。他说：“我本想或许该对你说节哀顺便。”
“我该哭天抢地么？还是该饮食难咽？”我无奈地笑，“如果不哭代表不伤心，那么你自己呢？”
他没有答话，也没有点头，但应该能够理解我。哀与泪，并不总是连在一起。
这个马车里躺着的是我们共同的重要的人。他是我唯一的哥哥，世上仅剩的真正亲人。关于外面世界的一切都是由他告诉我，许多重要的事情也是他教会我去做。可是一个人的死并不能改变什么，日出日落照常，我的生活也会继续。
我将找一处安乐富裕的小城住下，靠哥哥留给我的纹身获得平静的生活。什么都不会改变，是这样的吧？
然而，我心底的不安是什么？
一阵颠簸中我迷迷糊糊醒来，天已经开始亮了。我坐直身子，看见庄涉澜保持着我睡前所见的模样，笔直地坐着，目光低敛。
他瞥我一眼，随即看向窗外，说道：“我们到了。”
马车应声停下，车夫揭开帘子，恭恭敬敬地说：“庄大人，请下车吧。”
庄涉澜轻轻抱起哥哥，下了车，而我随后。
踏到地面，风吹扬起我的头发。我压下翻飞的衣带，抬起头，浓艳艳的绿色汹涌扑来，山风下涌动的绿色海洋拍击出莎拉的响声。我站在断崖上，眺望无边林海，第一次看见天空一样宽广的森林。飞鸟从各处而来，成队地消失在树林间，又会随风声大片惊起，还有无数无法分辨的声音交织，汇成这一片树海的波涛。
我知道世界比我所看所料的更为辽阔，然而真正看到广袤森林时，才知道平时所见的后山树林是何等的渺小。
庄涉澜走到我的身边，指了指不远处的岩壁，“从那里的山洞可以进入森林。”
说完他便带头往山洞走去，我则随后。
山洞口是条隐蔽的阔石缝，即使拨开遮挡着的藤蔓，从外面看上去仍像是深不可测的危险洞窟。看来哥哥把自己的小屋隐藏得很好，外人难以寻到进入的途径。
“山洞里难走，你小心。”他关照了一声，我点点头。虽然前头有车夫点了火把，却仍很难看清脚下凹凸不平的地面。
山洞里有些积水，潮湿阴冷，一不留神就会踩进水塘里，手扶岩壁的话很容易就沾到满掌的湿苔藓，滑溜得有些恶心。见庄涉澜虽然抱着哥哥却仍步履平稳，我问道：“你常来这里么？”
“来过两次。”他顿了顿，“他的小屋尚未建成时来过一次，他说这地方不仅留给朋友也留给他自己。我当时，并不明白他的意思。”
伤感的气氛又起，我并不愿长久沉浸其中，于是随口道：“这里不会受到外人打扰，久伶选的地方很好呢。”
“他每年回家四五次，每次都留七八天。最近病重了也坚持让尹岚护送回百里山庄，我以为他选择了百里家族。”
他说起尹岚二字，让我记起了哥哥回来那天他身边的美貌少年。乍看我当真以为是个姑娘，长发披肩，瓜子脸清秀可爱，满脸的纯真。我才开口问这位姑娘怎么称呼，他的眼神立刻从棉花变成刀锋，冷声低斥：谁是姑娘？你找死？
我撇嘴，这会儿想来这个叫尹岚的还真不怎么可爱。
我答庄涉澜先前的话：“久伶对我很照顾，但与百里家始终不曾亲近。”
“九年前他第一次回百里家时，我以为他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他的声音有些低，正面与他交谈时因他容貌俊秀表情平和而没有留意，这会儿才发觉到他话音中的冷漠。本觉得他和哥哥的感觉很像，现在看来果然还是很不同的罢。
他或许对我的家族有些不满和责备。确实，一个延续了五代而毫无变化长进的懒洋洋的小富豪家族，完全也配不上我的哥哥久伶。
我无意与他谈论家族的事情，于是试图转移话题，“你认识久伶很久了么？”
“十六年。”
我听了一愣，踩着青苔的脚便收不住地滑了出去。庄涉澜大退一步侧身挡在我面前，我连忙扶着他的手臂站稳。
一抬头正好看见庄涉澜被火光映亮的半边面孔，他仍小心地抱着哥哥，没有因为我滑倒的缘故松开半分。
“小心些。”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了分告诫意味。我知道他的意思，眼下哥哥的尸体必须好好保护，因此即使我摔得再重，他也不可能空出一只手来扶我。
我注意着脚下，问道：“你是哥哥交往最久的朋友么？”
我本想问他是否是哥哥最好的朋友，想想觉得“好”难以定一，还是以时间长短划分好些。
“是。”
他年纪看上去和哥哥差不多，两人却已经认识了十六年，远比我们做兄妹的时间长，难怪哥哥会把最后一件事托付给他。
山洞变得越来越亮，渐渐能看清淤泥、清水和绿苔，岩石灰白，与先前的漆黑截然不同。
晨曦明亮得刺目，洞口就在眼前。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涉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