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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相见何须怀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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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相见何须怀念
【地球是圆的,所以,即使隔着一片汪洋,即使背道而驰,最终也会见面的,是么?】
当踏上红地毯的时候,何慕嘉已经换上了惯常的笑容,熟稔的让人察觉不出一丝一毫的倦怠,牵着莫嘉琳的手,感觉手心传来的丝丝暖意,转头将唇角的弧线拉长,有流光从眼底泻了出来。莫嘉琳的心一跳,继而柔柔地笑了。周围是持续的尖叫声,高举的灯牌,还有四处可见的高设的摄像机,年度的颁奖典礼,果真是一年来最大的盛典了。
既然都被组委会三令五申地要求一定要到场,那么那个年度最佳导演奖一定就是他的了。倒不是说他有多么看重这个奖,可是娱乐圈就是这样,总是要有些虚无的东西作为支撑,他也是很久之后才明白了这个道理,也离他最初的意愿越行越远。
坐在席位上,看着台上光鲜亮丽的主持人,德高望重的颁奖嘉宾,以及各式各样喜极而泣或是哽咽无语又或是强作镇定的获奖人士,心里早已没有一点感觉。朦胧中只听得迷糊的“莫嘉琳”三个字,紧跟着是雷鸣般的掌声。身旁美丽的女子站了起来,盈盈的目光望定身侧的男子。何慕嘉直觉自己应该做点什么,站起身,温柔地圈住柔软的身躯,怀中的女子有些细微的颤抖,停留在耳际的是那句轻轻的呓语,今天我的获奖感言只为了你。尚未反应过来,莫嘉琳已经走到了台上,聚光灯下纤细的身影,蝉白的拖地长裙衬的她犹如一株临水的水芋。台下的何慕嘉微微地笑着,这个晚上第一次真心地笑着,他知道没有人比她更有资格获得这个殊荣。一直以为,她都是聪明的女子,为了自己的目标不断努力。他相信,不远的将来,她的舞台,将会是戛纳的红地毯。
当年的那么多伙伴,只有他们自己坚持着自己的梦想,一路前行。不管是哪一种关系,他都是真心地祝愿嘉琳能够幸福。对上台上嘉琳的目光,眼神不自觉地透着怜惜。他相信她能懂的。他会永远支持她。
只是,他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莫嘉琳自然是懂的,只是仍有不甘,今天的颁奖典礼,是她给自己的承诺,她要为自己的幸福努力一次。心中默念了无数遍的获奖感言令她的胸口有些微的发烫。只等颁奖嘉宾颁上那个奖杯了。
莫嘉琳,勇敢一点。
只是,她的勇气,在看到缓缓拉下的帷幕后走出的颁奖嘉宾后,消失殆尽。
怎么可能?怎么会是他?
条件反射地望向台下第一排端坐着的何慕嘉,那种从来不曾在他面上露出的惊惶失措的表情,还有眼角眉梢呼之欲出,抑也抑制不住的痛苦,这么明明白白地像是被聚光灯放大了无数倍在她的眼前。她知道,尚未开口,她已经输了。输给了一个消失了五年的故人。
孙进,一个五年前和何慕嘉齐名的新锐导演,不知为何突然消失在人们的视线。在人们几乎已经忘记这么一个人的今天,他犹如空降般出现在这个群星熠熠是的颁奖典礼现场,一袭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服帖地衬出他姣好的身材,淡漠的眉眼掩不去他与生俱来的孤傲的气质,和那夺人眼球的逼人的英气。这是一个英俊多于帅气的男人。他生的好看,却不让人靠近来细看,距离越近,那种压倒性的气质就迫得人踌躇不前。果然,有些人是只可远观不可近亵玩焉的。
传说中他是被娱乐圈的潜规则逼得走投无路只能远赴他乡;也有人说他是因为追求莫嘉琳不成而远走疗伤;当然,最具戏剧性的是说他为了对付情敌何慕嘉不惜偷走他的胶片触犯了法律因而在牢子里蹲了几年。总之,众说纷纭。现在,这些已经毫无关系了。孙进顶着墨西哥最佳纪录片导演的光环衣锦还乡,一夜之间,他已经跻身为娱乐圈最炙手可热的导演之一,过去的种种,丑恶的或是美好的,皆成了传奇。
莫嘉琳站在台上,一瞬不瞬地望着何慕嘉,看着他由最初的震惊到激动,再到现在面无表情地端坐在座位上,看不出一丝心绪起伏。何慕嘉,见到他,你就这么不敢置信,连一直挂在脸上的笑都伪装不下去了么。
接过孙进手中的奖杯,侧身而过的时候,那个男人低沉的声音飘进耳中:“时隔五年,我回来你似乎不怎么高兴?”莫嘉琳的身形一滞,本能地抬眼看身后的男人,还是那么淡然的神色,眼角似乎还带着一点笑意,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幻听。
获奖感言自是没有心情了,例行公事地说着官方性质的话,忐忑着孙进会有什么惊人的举动,索性主持人只是揪着台上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的孙进闲话家常,她得以逃出生天,三两步本下台,回到座位上,她已无法言语。身边方才还给予她温暖怀抱的男子落在灯影的阴暗面,看不清眉目间的表情,握着颁奖流程卡纸的手指骨节分明,些微的颤抖。
果然还是没有忘记呐。
【你会不会突然地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我会带着笑脸,挥手寒暄,坐着聊聊天,不去说从前,只是说一句,好久不见。这样,可以么】
何慕嘉没有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重逢,在那个人从自己的生命中消失了五年之后的今天,这样突兀地出现,仿佛与自己无关,而似乎,这个人,的确已与自己划清了界限,走出了他的世界。那个二十岁,已经离他们好远好远。
远得他几乎快要忘记这个人,忘记这个许诺要做自己第一个和最后一个观众的人,忘记自己,也曾经距离幸福那么近,那么近。
在最初发现生命中消失了这个人的那一年,他浑浑噩噩地游离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一边回忆着那些回忆,像是迷途的孩子在森林里找寻第一缕阳光投射下的玫瑰,一边期期地回首来时的路,仿佛那个人会出现在某个路口,笑着张开双臂,对他说,慕嘉,我不会离开。
然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记忆中的笑脸越来越模糊,终于,遍寻不见。
是那一日,大学时相熟的朋友欧阳馨从遥远的沿海城市回来这个待了四年的城市旅游,打电话约他出来作陪。大学时的情谊在水汽氤氲的茶室里伴着升腾的茶香四溢开来,面前的人是知根知底的老友,无法避免地提到了另一个,他们都熟悉的人。只记得当时的他一愣,执杯的手抖了一抖,垂下的眼睑微微地注视着杯中嫩绿色的新茶慢慢地浮沉,终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我也好久没和他联系了。自己当时是这么回答的吧。入口的茶水终于沁出了一点苦味,在喉间泛起一阵又一阵的酸涩。曾几何时,这个名字被自己抛掷在时光的隙缝中,任凭岁月的碎屑一层一层地堆砌,似乎不再回忆,不再想念,然后以为,那些老人家所谓的遗忘不过如此。
原来,时间真的无所不能。
苦涩的不是终有一天我将你遗忘,而是我忘了,我们曾那么好。那么好。
对面是聪明的女子,话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轻轻地搁下茶杯,仿佛是无心,只是,这样的喃喃自语在下一瞬间以一种毁灭的姿态从耳廓一路轰炸,在心窝处鲜血淋漓。
何慕嘉,你知道吗,你曾让人,那么羡慕。
【我总以为时间可以等我,我总以为即使时间忘了等我,你也会在原地停留。于是,我不顾一切,一路向前。然后,在某一天,我回头却发现,你已不在】
后面的颁奖典礼说了什么,何慕嘉一句都没有听进去,甚至在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主持人以极尽谄媚的声音念出的一瞬间,他头一次,产生了想逃的冲动。旁人都以为是太过于激动,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在心头碾来倒去如芒刺在背的心情是为了谁。将目光投向几不可视的远方,黑压压的人群,盲目的喝彩。心情一点一点地鼓噪开来,有什么叫嚣着跳脱出来,他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
这场别人眼中的盛宴终于在乍然点亮的天空中落下了帷幕,何慕嘉看着周围流动的人群,没有力气迈出一步。人群的那头,那束目光缓缓地投掷过来,仿佛是不经意一般的刻意。他没有看见那双眼睛,但他依然切实地感受到了,那若有似无的目光黏着他的周身。
走吧。莫嘉琳真的是心力交瘁,如同一幕华丽的剧,结局正要缓缓展开,主角却中途离席,幕布再掀开时,物是人非,说的是别人的故事。
不去理会那些随之而来的记者招待会或是庆功宴,何慕嘉和莫嘉琳,整个晚上最风光的两个人,默默无语地走向地下车库,喧嚣一点一点地被抛在身后。入夜的停车场空旷而寂静,夜风不甘寂寞地拍打着玻璃状的天顶,乌漆漆的一片。
莫嘉琳望着那人近在咫尺的身影,微弱的灯光下,纤细的背影像是单行道上站立许久的白杨,微颤的衣角,如同老鸦哗啦啦地在瞳孔深处放大,放飞。然后,飞翔停止了,风声停止了,面前的人,脚步,停止了。
相隔不过二十米的黑色最新款BMW,流畅的线条车型,打亮的车前灯,以及,停止了动作,手扶着车门的那个人。那个叫孙进的人。
何慕嘉的背不可自抑地一僵,哗啦啦,恍若惊起满枝乌鹊。
人生若只如初见,这样的重逢,可不可以,将历史重演?又或者,结局,会有所改变?
紫色西装的男子从车上下来,深邃的目光越来越近,终于直直地停在何慕嘉的面前。像是放大镜对着灼热的太阳试图燃起一把熊熊大火。而这把火,毫无疑问,已经让何慕嘉不能呼吸。看着自己的身影在他的瞳孔里被数倍放大,何慕嘉只觉天旋地转。鼻翼嗅到了熟悉的薄荷的味道,属于那个人的专属味道,酸涩的感觉热辣辣地冲向双眼。时隔那么久,那个人的气息他依然挣脱不开。地心引力般的阵痛,动弹不得。
何慕嘉,我以为你至少会给我一个微笑。
那人促狭的眼神像钉子钉在身上,他说,他想要一个微笑。是这个意思吧,孙进。想着恍若多年未见的老友,即使生疏,依然可以张开双臂给予毫无热度的拥抱。多么可笑,孙进,我们这样,多么可笑。何慕嘉不会忘记分开的那天自己说过的话,孙进,我们以后,连朋友都不是了。看着那人不发一言地转身离开,没有说出口的话哽在喉间,孙进,和你做朋友我做不到。对不起。再见。
所以,事到如今,我们已经没有退路。早在那个残阳落日下的傍晚,何慕嘉已经斩断了他们之间的任何一种可能。荆棘铺满的道途中只剩下了最后一种选择——最熟悉的陌生人。他要的,也不过是隔海相望,心中系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羁绊,至少那样的牵连不会分离。如此的不离不弃。
于是,微笑,唇线拉扯得近乎完美。真心的。也是最残忍的。
孙进,好久不见。
于是,尘埃落定。转身隔绝出两个游离的世界,驱车离开,面目模糊,心绪难追。
往事不见。
【天使怀抱着蓝色的向日葵离开,白色的羽翼翩跹,纷纷扬扬的,迷了谁了眼。然后,我终于想起,我总是忘了要告诉你,它的花语叫做——看见幸福】
再次见面比预期要来得快的多,本来就不大的圈子,又都是圈子正中的人,想避开谁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当何慕嘉在制作公司社长办公室看到孙进的时候,他真的没有太多的意外,点头,落座。心里想着昨天才连夜剪辑完成的片子,有些细节还需要做些修补,等会儿一定要记得跟后期沟通。他尽量忽略了左手边那个熟悉的气息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鼻尖,等待着对面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接完那通不合时宜的电话。于是,他没有看见左侧那人轻扬的眉线,以及嘴角那抹玩味的笑容。
“孙进,何慕嘉,两位不用我再介绍了吧,”那人终于搁下了电话,正了正身子,笑容带着属于他这种年龄层的城府,“这次把两位一起叫来,是有部片子希望两位能够合作。”
皆是一怔,设想了千万种坐在这里的理由,没有一个解释是如此的冠冕堂皇。四目相对,眸子里都是惊诧,措手不及。
“我听说两位在大学时就是同窗好友,想来默契非常。这次的影片投资方非常重视,旨在问鼎明年的戛纳电影节。希望这次你们能通力合作。”言简意赅,没有更多官方的话了,在这个圈子里,演员听导演的,导演听制作公司的,制作公司听投资方的,说穿了也就是听钱的。在这个圈子混了这么久,这些道理总还是懂的。
剧本大纲已经出来,编剧明后两天也会赶过来,听说也是一个少年老成的人。奇怪这次制作公司花大手笔请来的班底都不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现在的电影市场极不景气,连不懂电影运行的清洁员在楼梯间遇到都会善意地问候一句“最近拍电影很辛苦吧”,可是这种不景气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事,再大的腕也撑不起整片天。
简简单单地寒暄了几句,电话外线通知社长去开会,男人无可奈何地皱眉,堆着笑送他们到办公室门口,握着他们的手做最后的告别,像是嘱托身价财产般慎之又慎。末了追加一句:“两位不妨多沟通沟通,好的沟通时成功的一半嘛。”又是相顾无言。
走出办公大楼,四月的天有些阴沉沉,风不知是从哪个方向呼啸而来,早春的空气有些干冷,沉甸甸地垂着,像是压着胸口一般的厚重感。车就停在对面的商城门口,像是想到了绝好的理由分道扬镳。
“那个,我的车子停在对面。”第一次直视身侧的男子,面容较之那晚更显深刻。
“……”没有回应,低垂的眼睑似乎在想着自己的事。何慕嘉瞬间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但是,又仿佛有些空气抽空了在肺叶里撞击着黏滑的经络,呼吸急促,微疼。
“那我先走了,再见。”迫不及待地道别,华丽地转身。只是,才迈出两步的脚,在他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之后,滞在了原地,动弹不得,震颤不止。
“其实,你又何必这么急着逃开……”还是当年熟悉的低沉的男中音,却像是被风割裂般的钝感,“当年被抛弃的人……可是我。”
世界就此消音。
终于还是仓皇逃开,原来,他已经不介意了,最好的结局也不过如此,不是么。
【我可以装作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视而不见。久而久之,终于习惯,这样的慈悲,这样的,与爱无关】
既然接了这个片子,不可避免地预示着在未来的一年里,他们两个将抬头不见低头见,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当助手打来电话告诉自己下午要去公司开一个主创人员的会议,心里还是小小的“咯噔”了一下,为了当日离开前的那句话。那句将前尘往事一并撕开的话,像是揭下小巧精致的OK绷,赫然发现,底下依然是鲜血淋漓。
掐着表在最后一秒走进电梯,却在抬头的瞬间见到了那张最不愿意见到的脸。怕遇故人,偏遇故人。狭小的空间里,两个相差无几一八零左右身高的男子分站在电梯的两侧,中间是空荡荡沉甸甸的空气,下沉又上浮。
“上次的话,你别介意。”终于还是开了口,孙进较几日前略显疲态,晒的黝黑的皮肤在昏黄的电梯里泛着古铜色的光泽,半捋的针织衫,袖口处露出一截肌肉分明的手臂,蓬勃而出的男性气息。
何慕嘉转头看他,习惯性的,些微地眯起眼,殊不知这样的神情在孙进看来却是好久不见。那个时候,他也总是喜欢支着头,半眯着眼盯着窗外的浮云。讲台上老师照本宣科自是无聊之极,孙进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空中的云彩,从毫无规则的一团棉絮到呈现出扭曲的手掌状,一节课的时间。下课的时候,那人总是毫无预警地倒头就睡,孙进一边噙着无可奈何的笑,一边盯着左手边那颗闭着眼沐浴在阳光下的脑袋,看着他松软的头发一寸一寸地被阳光染成金色,眼底心里皆是一片潮腻的柔软。
“就像你说的,就算真要介意,那个人也不该是我。”平稳的语气,听不出情绪的波动。
孙进微皱了眉,想说些什么,蠕动了嘴角,最终还是将目光转向别处。似乎越来越习惯这样的寂静,耳边是频率不一的呼吸声,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将对方隔绝得好远。
他似乎过得不错,至少比之当年更会照顾好自己了,孙进不无懊恼地想着,虽然不知这懊恼从何而来,但终究,自己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一心为了他的毛头小子了。三年的丛林生活不仅改变了他的肤色,心态也已经不复当年了。早知道他们之间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局,见面寒暄然后在某一个分岔路口转身不见,不拖泥带水,不流连忘返。都不是执念太深的人,不是么。至少在这段感情开始的最初,他们就应该预料到了这样的情节发展,故事脉络分明,只是主角一再地抛弃了结局。终于还是曲终人散。
孙进看着眼前眉眼如昔只是更添内敛的男子,只觉得眼角轻轻地滑出些细腻的光来,末了,只得在心里轻吁了口气。他,很介意。
电梯一层一层地向上跳着,这次的投资公司是中亚地区首屈一指的企业,旗下经营的演艺类子公司不计其数,公司最大的股东是一个美裔华侨,在收购这家公司的第一年就起了冲击好莱坞的野心。当然,这些都不是何慕嘉要关心的事,人家投资,他只是负责拍摄,各不干扰是最好的工作态度。他现在想的,是怎样说服那些主创将那个尚不知所云的故事分成两个取景地,AB两组分开拍摄。他不介意把总导演的名号给孙进,最好派他到北极取景,总之是隔得越远越好。毕竟,这张脸,即使他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依然对自己有着极大的杀伤力。他并不认为自己有足够的定力,在接下来的半年时间里与这张脸朝夕相对还能如常地保持工作状态。或许那人可以,他,做不到。
电梯打开的那一瞬,何慕嘉的脑海里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想到那个即将被自己设计的人,忍不住侧头望去,正对上那人的视线,不偏不倚地落进深邃的眸子里,幽深得像是最久远的隧道,穿行在这个世界的茫然失措里,也唯有这一秒的相视是一生的执念。心忍不住地一抖,真是不争气。
“孙进,”缓缓地开口,夏天的风簌簌地像是从喉间涌了出来,喧嚣的,是那颗躁动的心,“你为什么会回来?”
还是问了出来……
告诉自己不应该在意,当初是自己选择放弃,是自己先转身离开,现在,就没有资格说一句对不起。过去的就像瓶中散落的沙砾,再也回不到当初阳光下安安静静五光十色的模样了,残留的,只是空气中些微的腐朽的泥土的气息。
面前坚毅的背影有一瞬间的停滞,何慕嘉感觉左心房某处也像是拉直了经络,生疼生疼。“如果我说我就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你一定不相信吧?”声音竟然带上了些微的苦涩,浓的连空气都湿重了起来。
相信……我相信啊……
原来到了最后,那些想爱的话还是说不出口,没有人相信在那些凉薄的年月里曾付出的真心。它,那么隆重,那么小心翼翼。
于是,没有人听见。
【为什么我们总是要经由旁人来转达那些恋恋不舍的心情,明明站在面前的人就是你,为什么兜来转去还是无法,与你相遇】
再没有人比孙进和何慕嘉更意外看到坐在会议室角落里那个消失了五年的人,剪了马尾,齐肩的干净利落的短发,眉眼间也如往昔一般透着倔强和不屑,总之是很“讨嫌”的一个女人。
相比之下,后者倒是没有太多的意外,大大方方地站起身,径自走到他们的面前,抱着双臂站定,唇角带笑。
“好久不见啊,两位。”果然还是那副拽拽的模样,一点都不可爱。
没有故人相逢的激动,那个叫欧阳馨的女人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抑制不住地眉心开始抽搐,孙、何对视一眼,头一次在心里生出默契的哀叹——不祥的预感。
果然。
“咦,两位看到我似乎不怎么高兴啊,我可是很期待这次跟两位的合作哦。”原来,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编剧就是她。
何慕嘉这次是真的笑开了,眼眉弯弯,星星点点的光就从微眯着的眼睛里一丝一丝地漏出来,孙进侧头,一怔,脸上的线条一下子柔和了下来,很是温柔。
欧阳馨看着孙进的目光,唇角的弧度更深,果然……那么自己这次回来还是值得的。
“欧阳,真的很开心,你能回来。”何慕嘉总是这么温柔地对待每一个人,记忆中的他似乎也一直是笑着的,即使在当初那件事之后,他也是笑着转身离开。这个男人啊,美好的让人不忍心苛责。
“谢谢。”转头看向一直没有说过话的孙进,“你不欢迎我吗?”
别扭地转过身子,咕哝着吐出一句:“回来准没好事。”
何慕嘉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这样的孙进,真的是久违了,欧阳馨不愧是欧阳馨。一旁的孙进皱着眉狠狠地瞪向何慕嘉,只是脸上微微泛起的红晕显得原本应该凶狠的表情凶狠不起来。
午后三点的阳光正从巨大的落地窗户里反射出来,原本就很空旷的会议室显得更加明亮夺目,像是回到了当初坐在大片落满樱花的草地上胡吹海侃的时光,记忆的碎片一点一点地拾掇起旧日的美好,岁月在指缝中翩跹,樱花摇落的瞬间,我们正好,闭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