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值得》凌麟

8、第八章

　　——你该面对的，别再逃避。

　　不断重复的话，穆醒了，醒后就睡不着了，静静得坐到了黑夜，发现终于没有再流泪。桌上几板铝塑包装的药借着月光反射着银色光芒，还是保持着原样，穆不喜欢吃药，熠绚不在身边药太难下咽，尽管他知道后一定会担心。

　　习惯性得把手交错在胸前环抱着自己，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插进口袋，穆摸不到他想要的东西，他失望。站起身，有些眩晕，穆想吃药了，困惑着药丸和水怎么没放在床边，他依赖他了，而后才反应过来，韩熠眩不在身边已经好几天了。

　　想他。

　　额头已经消肿，留下的疤尽管很淡很小，穆还是觉得那形状有点恶心，像爬行的蜘蛛，他不再照镜子，偶尔在水里看见自己脸部的倒影后有些厌恶，索性没事就盯着镜子猛瞧倒也不像当初那么不顺眼了，看习惯了，就能面对。穆抬起头，表情像是领悟了某本武林秘籍。一味的逃避只能让事情停滞在刚发生的最初一样新鲜，不是嘛？然而，他还是害怕面对。如有那样的勇气，或许他就不会觉得那么痛苦了。

　　捧着药，仰起头，穆吃下药，这点勇气他有。想面对，至少得活着。

　　天气还是冷不下来，穆觉得这样的气温比较舒适，走在路上也不用缩头缩脑。经过巷口，穆看见了小瑶，旁边还有一个男人，他已经能认出她了，以前没事总会翻韩熠眩的相册。男人漂亮得像女孩，说话的表情看似很没教养，跟嚣张的女人没什么两样。小瑶没有说话，表情很复杂。穆走开了，这和他无关。

　　等到站定时，穆才发现已经到了韩熠眩的楼下，茫无目的般站着也没打算按门铃，仿佛是得到了一个答案，扬起漂亮的弧度，穆笑了。

　　穆开始每天吃韩熠眩给的药，他会用玻璃杯，那是熠眩买的，一次穆不小心掉在地上，或许是地毯比较软，又或许是掉下的角度比较巧合，杯子并没有碎，从那时开始，穆不那么排斥玻璃质的东西了。

　　拿出一床的东西搬到阳台上，阳光很好，再不晒被子铁定长霉，穆忙得身上出了些细汗。口袋的手机震动了，穆放下手中的东西，有些欣喜，“熠眩。”

　　“熠眩？韩熠眩？穆，你和他是什么关系？”是徐枫的声音。

　　拿电话的右手顿时软了软，差点掉下。穆不知道会是他，每次这个时候韩熠眩都会来电话提醒穆吃药，尽管没有其他的事情，穆还是会期待听到他的声音，这个，韩熠眩还不知道。

　　“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我只是想跟你谈谈。”徐枫的语气闷闷的。

　　“好。”穆说。

　　像是没预料到穆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徐枫反而不知怎么回答，顿了顿才找到声音。穆认真的记下时间和地点告诉对方一定会到，便不再多说挂了电话，尽管对方还霸道得想说些什么。

　　阳台上棉絮的粉尘被拍打得到处飞扬，看着它们飞往的方向，穆再次拿出电话，拨了一串早已背出的号码——

　　韩熠眩工作到很晚，有时甚至不回家，反正店里办公室有个足够能当床的沙发。回去的话总会在穆的房间呆上几个小时，那朵红色的纸花总会让他牵挂，担心穆会再次吐血，这让他觉得害怕，所以穆离开那天之后，他开始打电话提醒穆吃药。其实也是想听穆的声音，连声音也听不到的话，熠眩担心自己会得被称为相思的那种病。穆有他的自由，熠眩并不强迫他能留在自己身边，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话得吃药……

　　原本韩熠眩为穆那晚的话而揪心着，顿时无力，心痛，为穆，也为自己。然而，穆在电话的另一头别扭得说了对不起，没有说明为了什么，但韩熠眩就是能明白。对不起，对不起……就像咒语，化开郁结。

　　阳光明媚的那天，一切都那么美好。韩昊明刚从意大利回来，他似乎还什么都不知道，韩熠眩对待他的表情也没平时那么宽容，刚想说什么时，他接到了穆的电话，多多少少能卸下些沉重的心理。穆说徐枫想见他，希望熠眩能陪他去。韩熠眩不明白，他该高兴的，穆终于能面对过去了，可是他不是神仙，始终不知道穆的决定。

　　“怎么了，很少见你郁郁寡欢的。”将一本未看完的时尚杂志丢弃在一边，随手又取来另一本，就像韩昊明的个性，随意捻来。

　　“小瑶流产了。”并不打算把话说得婉转，韩熠眩现在有些残忍，他总是自责的认为或许是平时对昊明太宽容才导致今天的局面。小瑶虽然是在笑着的，但她的心里在滴血，这是用最先进的医疗手段也医治不好的，因为它深深的，触及不到。一个坚强的女孩每天只能强颜欢笑，她已经承受得够多，留下的该是韩昊明的。熠眩看着韩昊明瞬间垮下来的脸，他顿时领悟小瑶一直是被爱着的，被未表明得爱着，那太痛苦，现在已然太晚。

　　熠眩有些累，见穆出现在眼前，便收起所有的疲惫，朝穆笑了笑，穆的脸红了，连忙转过头不想被熠眩发现自己的窘态，韩熠眩当是穆不喜欢这样。

　　“我麻烦到你了嘛？”尽管是句多余的废话，穆也只是象征性得问问，他知道韩熠眩一定会来的。

　　“不，我会陪着你。”他很担心。

　　不再交谈，穆很紧张，韩熠眩就走在他的身边，而不是因为去见某个人的关系。余光看着熠眩，穆羞涩得像个小女孩。

　　偌大的看台上，韩熠眩看见徐枫已经站在那里了，他穿着风衣，衣缺飞扬。看了眼，穆朝熠眩一个奇怪的微笑，步伐难得的坚定。韩熠眩离得不远，他清楚地听见穆首先开口的声音——

　　我已经原谅你了。

　　还是选择他了嘛？韩熠眩笑了，笑的苦涩，穆已经做到了他所期望的不是嘛？现在应该开心才对，韩熠眩惊讶，他从不流泪的。选择他所想的，只要穆能幸福，那就够了。然后静静得离开。

　　“我已经，原谅你了。”见徐枫难得困惑的表情，穆又重复了一遍。

　　风吹起，带起少量尘埃，穆的声音显得缥缈。

　　回到穆的住处，熠眩不舍。进厨房，把刚买回的东西放进水池，洗菜，切菜，打开煤气，往锅里倒了些水，动作没有停顿，韩熠眩很熟悉，以前每天都会做这个，只是因为穆一边摸着饱饱的肚子一边还馋嘴得告诉他喜欢那个味道。

　　收拾完厨房，比进来前还干净。韩熠眩知道穆不喜欢油油的，以前每次进厨房他都憋着一口气把秀气的脸蛋涨得红红的，韩熠眩不会看不出来，于是会轻推着他去摆碗筷，这样就不会闻到他不喜欢的味道了。离开之前，韩熠眩把某样东西插进花瓶。

　　说完想说的话出来后，穆才感觉虚弱，靠着柱子，勇气已经把精神抽空，他终于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温柔的双手没有像往常一样来扶他，穆不安，他看不到韩熠眩，为什么会离开，不再等他了嘛？穆不明白。

　　满大街得跑，穆去过“故事”，店门关着，他知道熠眩不会在里面，去过他的公寓，按了门铃半天没人应，他知道熠眩不会不理他。

　　无力得回到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穆冲动饭桌边——罗宋汤，已经凉了。明明没胃口，穆还是喝着汤。穆不明白，这代表了什么，还有那朵纸花。

　　晚上，熠绚还是没有出现在店里，倒是韩昊明一个人在喝闷酒，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胡子拉碴的，一下老了十岁。穆第一次主动找他，仅仅因为他会知道熠眩在哪。韩昊明明显喝醉了，因为穆拿下他酒瓶的时候他含糊得说没醉。穆没辙，听他咕哝着一个人的名字，穆明白，人始终是脆弱的。

　　穆正想走的时候，清晰的听见韩昊明沙哑的声音——熠眩在伦敦。穆回头，发现他又在喝酒，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耳鸣嘛？伦敦嘛？

　　陌生，除了陌生还是陌生。大街不一样，人也不一样，繁华的街道反而听不见高跟鞋的声音，只是因为穆站的是伦敦的大街，冲动得第一时间飞来这里，他只想找到韩熠眩。他知道他在哪。

　　这个城市温和湿润，穆不喜欢阴云密布的天气，半人高的白色雾霭飘荡在碧绿的草地上，美得令人窒息。淡淡的，穆能看得见，他的背影。塔桥附近的人并不多，穆能看得见。韩熠眩像是看见了穆，半天没反应，他会认为那是他的错觉，他宁可相信这种错觉。

　　“我说过的，不要丢下我一个人。”穆悲伤。

　　“对不起。”心痛。

　　良久，穆才上前，将脑袋轻轻靠在韩熠眩胸前，低声耳语。

　　最后还是让你掉泪了，韩熠眩激动，隐忍着眼泪努力不让它掉下，抬起双手紧紧的拥抱住穆的纤腰，他又瘦了。凑近穆的耳朵，缓缓的。

　　——我在哭，只是没有人在乎。

　　——穆，我会在乎。

　　现在已然明白，想要的是，不想让拥抱着自己的那双手放开。

　　“为什么你会走？”阳光出现，雾气悄悄的消失了。两人肩并肩得漫步，穆从未觉得这么轻松。

　　韩熠眩没有回答，他的确犯了一个今生最低级的错误，说了实话穆一定会不开心，“只是想来散散心。”他不想撒谎。

　　“哦。”穆习惯性的低下头，他知道熠眩不想说，他不在意。气温比较低，穆只穿了一件单衣，见韩熠眩脱下外套披在自己身上竟也觉得暖和不少，满足的笑着。

　　“不好奇那天我和他说了什么嘛？”穆调皮的眨了眨眼。

　　韩熠眩失神，他当然不知道，但穆来找他那就说明那些事情不知道也不要紧，重要的是，穆已经在他身边。

　　“嗯，你说的话我都会想听。”很是宠溺，这个笑恐怕让女孩子看了心乱如麻。

　　“哼，不告诉你。”穆的内心小鹿乱撞，韩熠眩的笑不同以往。

　　穆才不会一字不漏的告诉熠眩，难得能说出这么有份量的话，以后还可以在熠眩面前装情圣，穆奸笑。

　　——以前不明白，太执著的爱你是出自爱情，还是因为不甘心。现在我才知道，那是后者，我恨你抛弃我选择了婚姻，更恨你因为一时的堕落毁了我，因为你，我像是失去灵魂的空壳。但是，深吸一口气，穆说他已经找回了自己。

　　那天终于做到了，洒脱得面对徐枫，不再是那个被丢下看着他背影的男孩。那次是穆先转身离去的，他听见徐枫这次说了再见，穆洒脱得开口：“我并不认为我们能再次相见。”

　　穆从不知道自己能做到这么潇洒，原来放下，可以这么简单。

　　——我说过的，不要丢下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