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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初遇太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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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已过近三个月,沈颜卿和柳曦锦几乎逛遍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除了,那座万人敬仰的大明宫。
沈颜卿早就知道依着柳瑜玦的性子,又怎能放过那样一个对于他们来说既新鲜又刺激的地方呢?果然一个天朗气清的夏日柳曦锦缠着沈颜卿带她到大明宫里玩玩,美其名曰叫:长安双侠的皇家探险。其实不过是柳曦锦想去里面开一下眼界,沈颜卿看见柳曦锦每次经过大明宫口水都要流下来的样子实在不忍拒绝。
次日清晨沈颜卿早早的起身到箱子里翻出已经落了一层灰的大明宫通行腰牌,小心地擦掉上面的灰尘,腰牌上发出的金光有些刺眼.沈颜卿想起柳曦锦的一脸兴奋,也不忍就这样让她失望,只得硬着头皮和柳曦锦一起去大明宫。
正是这次不起眼的,两个未谙世事的小姑娘一时兴起的大明宫之行,改写了两个人,不,应该是四个人,一生的命运。
就在离大明宫几步之遥的地方,沈颜卿行走的速度却慢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琉璃瓦,朱翠宫,一切奢华的背后好像有一个巨大的黑洞,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她,但却也令她感到无比的畏惧和害怕。
“颜卿,你可算来了,你不是说你有能自由出入的腰牌么带来没有?一个腰牌可不可以让我们两个一起进去啊?”柳曦锦不知何时从背后跳了出来拉起沈颜卿的手急急的问道。看着她的样子好像立即就要飞进去一样。
“曦锦,咱们可不可以不去啊,我有点害怕。”
沈颜卿深深的蹙着眉头迎着耀眼的阳光,看着高高的城门上挂着的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玄武门。
沈若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想要呼吸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她一步步走向大明宫,走向那一片触手可及的金黄,他是那样的恢弘,那样的磅礴,任何人靠近它都会心甘情愿的臣服于他,这就是权力,这就是人心深处最原始的欲望。
她的父亲,她的父亲,就是葬身在这里的啊。
“喂,你们是谁,在这里到处乱逛。”沈颜卿的思绪被一句毫无感情的话语打断,她抬眼望去只见此人剑眉星目,面容略带冷峻而且棱角分明,虽是一身朴素的侍卫服饰,穿在他身上反倒周身散发着隐隐的贵气,再闻此人说话的声音虽称不上声如洪钟但却也腔调不卑不亢,全然没有普通侍卫低人一等的奴气,那侍卫注视她的复杂而又深邃的目光,令沈颜卿只是与此人四目相对就已经萌生了一种想要退缩的想法。
沈颜卿在惊叹于此人英俊神武的同时,却也扫过一眼周边其余的侍卫,只见周围人每一个都低头颔首面容紧张,气氛顿时与刚才不同了许多,她心想此人比非等闲之人需小心应对。正欲开口作答却不想柳曦锦竟抢先一步拿起沈若萱的金牌道:“我们是有金牌的,白天都可以进来,你、你、你不能拦我们。”柳曦锦正对上此人深邃的双眸,霎时间白皙的脸晕开一层淡淡的红,就连平时颇显男子气概的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躲到了沈颜卿的身后。
那男子看向沈颜卿道:“这金牌可是沈小姐的?沈侯是令尊吧,听侍卫说过你们的事,不过有此金牌也不能乱跑,很危险的,在下···额···李承····是大明宫的侍卫,若是小姐想要逛逛大明宫,不如我随小姐走一走,不知小姐意下如何?”李承波澜不惊的说完一长串的话,只是再说自己名字的时候稍稍顿了一下,而脸上却无半分变化,语气依旧冷峻,双眉依旧微蹙看着沈颜卿和柳曦锦。
“若得李侍卫相伴想来这一路上必会通达安暢,李侍卫,有劳了。”沈颜卿牵起柳曦锦的手,冲向她坚定的笑了笑,示意她不要害怕,随即跟在李承背后正要走进玄武门,可是李承倏地回头冲柳曦锦道:“你有金牌么?”
柳曦锦似乎做了很大的努力才抬起头道:“我····我没有金牌。”只是脸上的红晕更重了几分,手中的绢子绞来绞去
“那你快回去吧,大明宫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李承似乎并没又发现柳曦锦的惴惴不安,亦或是已经发现了只不过是故意无视,总之李承例行公事一样将柳曦锦拒绝了。
沈颜卿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还是将疑惑收了起来转身对柳曦锦道:“你先回吧,我今日先与李侍卫转转,等熟悉了环境再带你来。”随后轻轻地拍了拍柳曦锦想安慰她,却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只想了这样一句不像安慰,却只能以此安慰的话。
未等沈颜卿说完,李承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得笑容,迫不及待的将沈颜卿带进了大明宫。
可令沈颜卿出乎预料的是柳曦锦在那里望着他们的背影足足站了两个时辰。
这是沈颜卿生平第一次踏进大明宫,属于大唐权力最巅峰的地方,那个时候她才发现她被宫中的一切震撼了,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完美,那么卓绝,那样轻易的点燃所有人想要占有它们的欲望。这就是大明宫。这就是至高无上的权力。
沈颜卿在李承的带领下站在了原本属于他父亲的含元殿前。她远远地看着朱门后那几乎照不到阳光却依然依依生辉的龙椅,她原本早已记不清十二年前的事情,可就在这时,她仿佛看到了当年李世民沾着父亲和母亲的鲜血坐到那把椅子上的情景。
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是一个君主,一个能够主宰天下的君主。
“我能进去看看么,看看那把龙椅。”沈颜卿试探性的问着李承,尽管她知道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小姐喜欢?喜欢这把龙椅?”李承脸上露出了并不明显的笑容,不知是嘲讽还是其他。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想看看它,真的只是想看看····”沈颜卿突然觉得自己很假,只是想看看,天下真的会有人只想看看这把椅子么?
这一刻沈颜卿似乎明白了父亲为何会身死玄武门,母亲为何会葬身太子府。
银枪战马,旌旗鼓雷,铁血交织才能真正驾驭那金位上的九条腾云之龙。
李承走上前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牵起沈颜卿的手道:“好,我带你过去,去看看那把椅子,但从这里走到那把椅子前的每一步都很难,很难。我牵着你,好不好?”李承的表情依旧是那副并不明显的笑容,他牵起沈颜卿像牵着一个小孩子一样,一步步走过被宫人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宫殿。
沈颜卿想不通明明从殿外到龙椅前的路十分平坦,可李承为何却说她要走的每一步都很难,但她还是将手交到了李承手中,感受着他掌心灼热的温度,以及那温度带给她的久违的安全感以及一种她说不清的欲望。
“原来这就是那把令人忘记了应该有的人性,而奋不顾身的去追逐的龙椅。”沈颜卿抚摸着面前这个让她的心感到无比痛苦的龙椅,是它让她在儿时就失去了幸福,快乐,以及本应属于她的一切。龙椅幽暗却神圣的金光和隐蔽在阳光后只有灰尘飘忽的黑暗交织在一切,发出一种极其古怪的颜色,沈颜卿看着那种古怪的颜色不禁笑了,但她自己却不知她到底在笑些什么。
李承看着他古怪的表情轻声道:“我们该走了,我怕你会不由自主的坐上去,那把龙椅的诱惑没有人经受得住。时代更迭,从三皇五帝至今不知有多代皇帝坐上过,更不知有多少人觊觎过那把龙椅,但而今你看它依然威严地俯视着脚下的一切,而为它争斗过的人,无论是成功的还是失败的,都已经永远的埋葬在这里了。”
这段话不必有什么精辟解释,也不必有什么动人地表达,清晰而又透彻的说穿了龙椅的一切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权力永远那样诱人,权力不会变,变的只是那一代又一代争夺他的人。
沈颜卿默然了,她不知她该说些什么,也不知她能说什么,在这里无论说什么都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离开了含元殿,走在御花园九曲回廊的小桥上,看着水中的金鱼在自由自在的游动寻找着食物,王柳萱撒了一把鱼食,顿时引来了无数游鱼争抢。
“李侍卫,你看这些鱼为了鱼食争抢的样子,像不像这大明宫里的人为了权力争抢的样子,表面上一团和谐,让看的人觉得美不胜收,实际上早已头破血流。”沈颜卿平静地说着继续向水里撒着鱼食,看着金鱼们的争抢。“李侍卫觉得权力是什么?”
“权力?”李承张了张嘴,把嘴边的话生生的咽了下去,“在下只是一个侍卫,谈不上权力,也不敢谈。”李承谦逊但不卑微地说着,但转而用清冷的声音问道:“小姐觉得什么是权力?”
“权力?我觉得权力就是快乐,就是幸福,就是自由。”沈颜卿将鱼食递给李承,用极尽轻柔的语气说道,她忽然觉得在大明宫里谈论快乐和自由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那么小姐觉得什么又是幸福,快乐和自由呢?”李承继续追问道。
“幸福,快乐和自由是让我可以每天和我喜欢的人,还有喜欢我的人在一起,是看着每一个人脸上都能露出笑容,是天旱时的一场大雨,是农民丰收时堆满粮仓的稻谷,是小贩听着荷包里声声作响的铜板,是走丢的孩子再一次见到母亲,是····”沈若萱微笑着对着天空勾画着,仿佛看见了自己勾勒的那一幅大唐盛世太平的光景。
“只可惜在大明宫里这些你都看不到。”李承无情的打断了沈颜卿的话,但是眼神里却弥漫着另一种色彩。
“那么李侍卫觉得什么又该是幸福,快乐和自由呢?”沈颜卿再一次反问道,她想知道面前的这个生活在大明宫里的人看到的究竟是什么,是一个怎样的大明宫。
可惜李承再一次让她失望了,因为李承的答案比他那张如千年不化的寒冰般的脸更要冰冷,短短的,只有三个字;“不知道。”
“你不知道?”沈颜卿不可置信的看着李承。
“对。我不知道。”李承无奈的看着沈颜卿,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沈颜卿笑了,因为在这个根本不能称之为答案的答案中,她看到了辉煌后的丑陋与悲哀。
“所以,你不快乐我说的对么?李侍卫?”
李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终只得说:“难道小姐有能使人快乐的办法?”
沈颜卿笑着点头表情坚定又执着:“当然,李侍卫在宫中找不到快乐,为何不到宫外看看?想要自己快乐,身边的人首先就要快乐,看着别人快乐自己才能快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李承嗯了一声既不表示肯定也不表示否定,希望沈颜卿继续说下去。
“所以,不知道李侍卫肯不肯交我这个朋友,若是李侍卫不嫌矫情,我喊李侍卫一声承郎如何?”沈颜卿走到李承耳边轻唤了一声:“承郎。”
“承郎,呵呵,不瞒小姐,这是在下这一生听到的最好听、最好听、最好听的称呼。”李承的脸上不再是那样冰冷,也退去了那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一次次重复着‘最好听’三个字好像极力要抓住什么,不想让它离开。
“既然我叫你承郎,你若再叫我小姐是不是太生分了,我姓沈名颜卿,承郎直呼我颜卿便是。”
沈若萱看着卸下防备的李承,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道:“我是快乐的,一直都是,所以我希望今日能将我的快乐传递给你,而你能同样将这份快乐保持下去,并传递给大明宫里的每一个人。”
李承抬头望着沈若萱澄澈的双眸,好像在哪见过,哦对了,那是他的三弟,李恪,有着和他面前这名女子一样澄澈的眼神,这眼神和大明宫的每一个角落都格格不入,可他却第一次感到了早已坚硬的心在触碰到这双稚嫩的手时颤动了,难道这就是快乐?
承郎、承郎,何曾有人唤他做承郎,从前没有,今后恐怕也只有她一人。也许眼前的女子便是天上的仙女,转眼就会离开,可他却真真实实的牵这双手,这双第一次教给他什么叫做快乐的手,那一刻李承突然好希望他能永远永远的牵着这双手,永远永远。
李承还记得他小的时候也曾有过这样一段时光,快乐,幸福,自由。他小时候也曾有这样一个女孩围在他身边告诉他,只有你快乐,我才会快乐。他小时候也曾听那女孩附在耳旁轻声叫他大哥哥。他小时候也曾和那个女孩在大街上吃过糖人,那是他唯一觉得比宫里玫瑰杏花露更甜蜜的东西。
只是这些他都找不回来了。
“好,我听你的,从今天开始我会试着快乐,试着将这份快乐保持下去,试着将这份快乐传递给其他人你看好不好。”李承本还想再说什么,却看见前方回廊拐角处一身红装的侍卫云锦鹤向他递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李承不禁眉头一皱,但随即就恢复了自然,解下了身上的一块带黄穗的玉佩递到沈颜卿手里道:“今后我会经常出宫转转,你是侯府千金不会嫌弃我这个小侍卫吧,还有你若有事拿着这块玉佩便可找的到我,但是如果没有万分紧急的事千万别用,颜卿可记下了?”
沈颜卿看着此时与之前大不相同的李承,脸上的笑容自然而真实,不再有坚硬的外壳,不再有一层层伪装,她才发现原来在大明宫里可以这样轻易的带给一个人快乐,而带给他人快乐对于自己竟也是这样快乐的一件事。
李承和沈去的这次相遇很普通,空气中弥漫的一缕花香,一阵风吹过就驱散了那一丝可有可无的味道,然而二十几年后当李承坐在龙椅上再次回想起这次相遇时,他忽然发觉原来幸福,快乐和自由竟然真的那么简单。
李承和沈颜卿一前一后行走在大明宫中,权力,究竟是什么?这一天无论是沈颜卿还是李承都一直在重复的问着自己这个问题,但却没有得到答案。李承用了整整十一年来思考这个答案,然而十一年后当李承终于想明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却再也回不到当年的时光了。
李承将沈颜卿送回了家中,离侯府几步远的地方沈颜卿看见唐浩烜一脸焦急的四下张望,于是转身对李承道:“天色不早了承郎不如先回去吧,今日承郎以玉佩相赠,颜卿却也没什么可以回赠的真是·····”
李承朗声一笑对沈颜卿道:“今日能遇见小姐便已是我收到的最大的馈赠,知音难觅,颜卿肯唤我一声承郎,难道在下还会吝惜一块玉?改日在下到府上叨扰,望颜卿看在这玉佩的面子上,不要将在下赶出去才是。”李承这话确实是难得的风趣。
沈颜卿饶有成就感的看着李承道:“我才不怕叨扰呢,今日才见你有些许笑意,颜卿只愿承郎自今以后每日都可似今日一般展颜一笑。”
夏风吹拂枝头的石榴,抖落朵朵如女子面颊般的红晕,细柳轻缠着曼妙的舞姿。摇曳开男子紧锁的心扉。
也许我们不再记得六月的长安是多么醉人,但却记得榴花下倾城的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