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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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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一月,胤禛来了几次,给甄然带了不少书,皆是些小说时志。时而跟甄然讲些陈家的事。有一次竟同甄然对坐,在禅房看了一下午的书,还留下用了斋菜。
一开始甄然与胤禛有些生疏,忌惮他冷面王的名号。后来摸清了他的个性,竟敢时常开他的玩笑。胤禛面儿上生气实际并不介意。
甄然渐渐习惯看到胤禛,甚至喜欢上与他对谈。胤禛绝对不是自己从史书上看到的、以为的那样严厉、尖刻。甄然看来,胤禛甚至拥有超越这个时代的开明。他毫不介意自己女子的身份,同甄然谈人文政治、历史时局。胤禛的见解深刻独特,也很爱探究。一次和甄然谈到数理,甄然说得尽兴,竟聊起了极限的思想,胤禛觉得有趣,缠着甄然追问好久。
二人无所不谈,却从来都不说自己。甄然总有意无意地问问胤禛弟弟的事,胤禛只带了理解同情的神色跟甄然说些关于胤祥细碎的小事,有时戏虐,有时感叹。却让甄然安心,胤禛真的很疼爱胤祥这个弟弟。他的存在就像是自己和胤祥的纽带、依靠。
一月里,甄然的脚伤渐渐好转。住持已让她常常抬腿锻炼,细竹简也换了粗木条固定关节。甄然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摔断的骨头在渐渐闭合回复。每天读读书,听小翠说些琐事,有时同胤禛聊聊天,听听他的事。只觉得每天都过得很充实,甄然的心情也变得好起来。
却有一件甄然不愿去细想的事提上了行程。
陈希阂收自己做义女,本来对甄然是好事。可此时的甄然却本不该存在这个世界,名分对于自己来说似乎象征着一种历史的改变。甄然更宁愿自己是兆佳氏,哪怕是瓜尔佳氏。而一个陈氏,又代表什么?
甄然感激陈希阂的收留,感激李夫人、雨晴对自己的帮助和心灵的慰藉。但是变成二等侍卫的女儿,以后自己是不是也要同这个时代的八旗女子一样,去选秀?或者直接一顶小轿送到他们希望自己去的地方?想到这些,甄然就会抓狂。
从来这个时代的时候起,甄然就不曾为自己的以后做过多的打算。一开始的命运由不得自己,后来的自己失去了追寻的立场,而现在的自己越陷越深。
每日理所当然的接受契此的治疗,理所当然的接待时常来访甚至还没有向自己表明身份的胤禛,理所当然的接受陈希阂义女的身份,甄然何尝不知,这一切理所当然的非比寻常。甄然只是把头埋到沙子里,只去感觉世界的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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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大早,陈希阂携了李氏还有儒山、儒川一同来到红螺寺。给甄然带了许多的吃食用度,很是周全。
陈希阂行伍出身,腹有诗书。身强体健,眉目间却有读书人温儒的气质。甄然和他第一次见面,只觉他温文尔雅,言行也不乏果敢。心中顿生敬意。一些客套的问候,甄然一一应付了,却到底存了几百条“代沟”,甄然再找不到什么话聊。
是时,李氏接了茬,疼惜瞧着甄然道:“孩子,这些日子,你受苦了。晴儿明儿就要选秀,也不在我们身边,我们惦念她也一样惦念你。早想来的,奈何前阵子事忙。好容易过节得空,也不曾告知你,就匆忙一起来了。从前在四合院便把你当亲女儿待。等你好了,就接你回我们的新宅子。想必四爷也告诉你了,到时,我们就续了母女的缘分。”
李氏或因府里事情更加繁琐操劳,瘦削许多,一改从前独当一面的女强人做派。对甄然此番,温柔细致。此时,忽觉自己误说了“四爷”,顿了顿,看看陈希阂的脸色。见希阂不动声色,李氏才继续拉着甄然的手细问起伤势病情、饮食起居,甄然一一回了,无比感激他们的关心。
儒川早就窜到甄然身边。父母无话,他乖巧拉着甄然的手问:“二姐何时能家来?”
望着儒川小鹿一样精灵的眼,甄然情不自禁一捏他的鼻子,笑道:“这么早就改口了?可是盼着然姐姐回去,再分你许多好看的小人书?”
儒川闻言笑得弯起星眼,煞是可爱。儒山便道:“川儿得知二姐入府,高兴得早就改口叫我三哥了。”
闻言,众人开颜。甄然又关心了山川二人的学问几句。
此间,陈希阂不再说话,打量甄然言语行事大方得体,确是个懂事讨喜的,也不怪四阿哥如此刻意的帮忙安排。最后临走前,抚着自己的胡子,满意看着甄然道:“今日我们就先走,你好生在这里养伤。日后,我们替你安排。”
李氏拉着甄然嘱咐了好一阵子,甄然垂眼点头,都答应下来。儒川依着甄然很是不舍,陈希阂递来一眼,他才轻轻道别,乖乖去了。甄然恭敬送走了陈府一家,扭头看到方才他们带来的东西,想到同雨晴、山、川的情谊,倍感亲情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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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隔几日,胤禛带着一把椅桐木七弦琴来了。
“小翠说你想弹琴,就带来了。你试着弹弹?”胤禛一进门,就在甄然榻上支了小桌子,打开琴盒,放上带来的琴。
这琴很漂亮,深棕色的琴身上有淡淡的梅花断纹。甄然不由自主地伸出右手轻轻弹了一个音,左手上下试了试。琴音松透不散,韵味悠长,很好。警觉收了手,看着胤禛微笑道:“这么好的琴,你也不怕被我糟蹋。”
胤禛失神瞧着:“怎么不弹呢?”
“从前在家乡有位姐姐教我弹的琴。她说若要抚琴,先须衣冠整齐,或鹤氅,或深衣,要如古人的像表,那才能称圣人之器。还得择静室高斋,或在层楼的上头,在林石的里面,或是山巅上,或是水涯上。再遇着那天地清和的时候,风清月朗,焚香静坐,心不外想,才行。如今我这样仓促窘迫,如何弹琴?”甄然只将黛玉的说辞顺嘴搬来,倒委屈黛玉成了自己家乡的姐姐。
胤禛听罢抿嘴笑了:“你这样懂琴必不会糟蹋了这琴。”说罢收起琴,把琴盒放在了榻边藏书的小格子上。
撤了桌子,胤禛静静看着甄然道:“端午那日你姐姐被封了勤贵人,昨日已经入宫,再不便与你相见。她托我带了一封信给你。”说着从马蹄袖里变出了一封信,信上是雨晴提的“然儿亲启”。
甄然接了信并不急着打开,有些惊异历史的巧合,恍惚地问:“她中了选,可高兴么?”
“我不知道。只是陈大人很高兴。陈氏一族到他这一代,升官进爵,女儿又成了贵人,也算是很高的荣宠了。”
“所以他们就都不在乎雨晴的心里是否真的快乐,不在乎那高高的宫墙里有多少女子孤独的老去。她们把青春丢在了那样看上去富丽堂皇,实际上幽深凄冷的世界里。又有谁知道?”甄然并不理会胤禛看着自己是怎样吃惊而又怜悯的神情,“所以,当你告诉我,陈希阂大人希望收养我。其实我并不高兴。但是,陈家对我有恩。收养,对于我这样一个孤女来说应当是件好事。所以我没有拒绝。我很感激你还有陈家,能在我最最落魄的时候替我治伤,给我身份。”
胤禛迷离地看着甄然。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大概懂得眼前这个执拗的女孩儿几分。但她一个又一个离经叛道的念头,让他吃惊之余更多的是好奇。他不懂她,但是她似乎懂得他。
胤禛恢复了一如继往的深沉,扫视甄然:“你在这里疗伤一月有余了吧。有一件事,你从未问,我也从未说。关于我的身份,你真的不好奇吗?”
甄然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思索片刻,平静答道:“你不是一般的人。而有些事情不知道好过知道吧?”看着胤禛喜忧不明的双眸,甄然补说,“但你若觉得时机成熟,想告诉我,我只洗耳恭听便是。”
“我常生气你。但让我生气的你才是真的你。倘若把身份告诉了你,我怕就见不到这样的你了。可是,我又总觉得其实你什么都知道。”胤禛眯着眼,试探甄然。最后波澜不惊地说:“我是爱新觉罗胤禛。”
没有任何修饰,身份名号,胤禛只告诉甄然自己的名字,一个普通的自我介绍,好像英语第一课里:My name is Yinzhen。一样简单。
见甄然并不讶异自己的身份,胤禛泛出一片淡淡的笑。她还是知道的,或许只是陈府不小心的透露,或许是她自己猜测到了几分。
那样的笑容下,甄然突然觉得自己很唐突,作势要拜,却被胤禛生硬的抚起来:“不必了。你明知我不在意这些。你就没有话要告诉我?”胤禛语气柔和,目光却前所未有的犀利。
甄然于他,就像一个谜。他从未遇到过一个女子,博学如她,安稳如她,又可以灵动如她。敢对他指手画脚,又对他嗤之以鼻。他惊异这样的女子,他恐惧自己的无端迷恋。或许自己知道的就是谜底。但是胤禛仍旧想从甄然口中得到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