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宫乱》知暮

27、第二十六回 京中旧事

　　前几天王缨进宫的消息如同是块掉入湖中的鹅卵石，激起了千层浪，拨动了许多人的心弦。
　　慕容烬是在进宫面见上皇和太后的时候才知晓的这件事。他与王缨曾有过婚约，却因为其后的政变和他心中不可告人的情事而不了了之。如今时过境迁，太后却旧事重提。
　　“阿烬，你也老大不小了，比皇帝还要大上三岁。如今阿缨也回来了，你府中也需要一位王妃，你看……”太后张氏早年生过一子却早夭，之后便将慕容烬养在身边。是以对他的婚事也颇为关心。只是这些年问过他多回，都被他一一推脱了去。
　　慕容烬思忖了一下，如实道：“多谢太后关心。只是儿臣这么些年一个人惯了，府中也无甚琐事，此事还是就此作罢吧！”
　　这番话说得极为婉转，却再一次伤了一人的心。
　　王缨这些天一直宿在宫中，今日恰好与沈染清一起来昭台宫请安，却不想听到了他的话。本以为自己已是金刚不坏之身，如今心中那一绞一绞的痛又是什么？
　　沈染清隐约知晓些旧事，面带忧色地看向她。但见她脸色虽微微发白，却仍是昂起头迈进了殿内。
　　“参见太后。”
　　“免礼。阿缨，你来得正好，方才还说起你呢！”太后直接无视了沈染清，自顾自得同王缨说话。
　　沈染清倒不在意，安静地起身。
　　王缨虽对太后并无怨恨，可慕容烬的话委实有些不近人情，令她提不起兴趣接话，场面一时有些冷峻。
　　时隔多年再见她，慕容烬心头微微有些触动。方才他的话，不知她听了多少去。这样的场合，自己再待在这里，只怕令所有人都不自在，遂匆匆告退。

　　回到凤寰宫，王缨一改之前的沉默，拉着沈染清到了乐鱼池边。
　　沈染清知她有话要说，且不会短，便命人在池边摆了几个火炉，又沏了壶上好的茶。
　　王缨看着旁边的乐鱼池，看着红红的锦鲤翻上翻下的带动起了漂亮的水纹，叹道：“瞧瞧，做人还及不上做鱼快乐。若是外祖母没走，也许我也会跟以前一样。”
　　王缨口中的外祖母正是少阳的母亲，慕容熵的祖母吴皇后。吴皇后是太宗慕容济原配，共生有二子一女。长子为慕容杵，曾封魏王，太宗驾崩后登基，却只在位四年就被废黜。
　　沈染清虽知道个大概，其中细节却不甚了了。
　　“魏王为何会被废黜？”
　　王缨转过脸来，喝了一口茶，答道：“始作俑者就是我的母亲。”
　　沈染清挑了挑眉，似是不解。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我母亲与我大舅母早有嫌隙。母亲性子外放，少时时常喜欢策马玩乐。就在百兽园里，与一个马夫相恋。”
　　当朝公主与马夫相恋，如此离经叛道的行径倒像是少阳公主会做的。
　　“此事被外祖母知道后，当场就把那个马夫斩杀了。我母亲知道后，与外祖母大闹了一场。后经我大舅母相劝，才使她们母女冰释前嫌，此后更是由我大舅母做媒，做了王家妇。只是，后来不知从何处得知，当年马夫一事乃是大舅母告密，彻底与王家闹翻，彼时我已经出生。”
　　听到此处，沈染清已心中有数。只是一国之君被废，乃国之大事，吴皇后又怎会因小辈之间的嫌隙而作出此举？
　　似是知道她的疑惑，王缨继续说道：“我母亲虽有些离经叛道，但在有些事上颇会察言观色。”
　　魏王登基四年，根基渐渐稳固，吴皇后垂帘之位自是要撤去的。若是另有新帝登基，那就要两说了。
　　“之后我大舅被废黜，流放陇西。我父亲是大舅母的族弟，受到株连之祸，自此消沉。”
　　此后便是卫王，也就是如今的上皇登基为帝。可不过两年光景，他就从帝位上退了下来，贵为吴王的慕容熵也被降为中州王。
　　许是坐得久了，王缨起身踱步，立于池边，说道：“后来外祖母过世，我大舅复辟，大肆分封，我父亲再次起势，我更是被指婚给慕容烬。可是再多的权势又有何用，彼时我母亲与王皇后之间势同水火，父亲和母亲也不复往日的恩爱。”
　　对于后面的事，沈染清有几分清楚。少阳与卫王连成一线，复辟成功。而当年的王家，如今只剩王缨一人，着实令人唏嘘。
　　“我这位皇帝表哥比任何人都适合这个帝王宝座！”
　　闻言，沈染清不由一愣，看着王缨唇边不加掩饰的冷笑，问道：“何出此言？”
　　“我两位舅舅相继复辟，登基后却从未动过斩草除根的念头。我二舅若非有他相助，单凭慕容烬的本事，你以为能成事？”王缨说着，又思及慕容烬方才的话，不由得想起当年那个“冲冠为红颜”的说法，讥讽道：“她赵茗儿以为自己有多了不得，令两个男人为了她不惜争权夺位，在我看来，不过是自己的欲望作祟！”
　　沈染清本就不喜欢德妃，此时听她这般讽刺，心中不觉有丝痛快。
　　“当年他被封作楚王还不知足，只觉这江山合该是他的，便说动了我母亲。我母亲被仇恨蒙住了双眼，只想将大舅一家赶尽杀绝，自然与他一拍即合！”此后，她与京中之人渐渐疏远，心灰意冷，远走他乡。
　　“瞧你，既然回来了，就不要把过去的事情放在心上了。”沈染清宽慰她，知她心中郁结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解的，便也只劝了这一句，不再赘言。
　　王缨也知往事不可追，便扯了个笑，说：“今日用过午膳后我就要回府去了。”
　　“怎么竟要走？住了不过这么几日。”沈染清自嫁入宸宫，还是头一遭有这么一个值得结交的人。
　　王缨听了，难得打趣：“听闻皇后娘娘椒房专宠，可我进宫住了这么些日子，倒未曾见皇上留宿凤寰宫，恐怕这当中必是我的缘故。”
　　见她提起他，沈染清不由得一臊，急道：“这说明流言不可尽信！”
　　“我可不信空穴来风。”
　　“……。”饶是伶牙俐齿如沈染清，在王缨面前，也只得甘拜下风。不过她面上带的笑颜恐怕才是真正的她，此前那些故意装出来的冷漠，不过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罢了。

　　昭台宫中，德妃在皇后和王缨离开后依旧随侍在太后左右。作为太后母家的内侄女，德妃在无可厚非。淑妃一向与德妃交好，此时在这倒也不令人意外。只是素来清高自傲不合群的贵妃，与德淑二妃一起留下，倒是令人玩味。
　　淑妃是个直性子的人，说道：“今天贵妃娘娘怎么这么得闲？”每次来昭台宫请安，贵妃都是坐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要回宫的。
　　贵妃瞟了眼淑妃，嘴角微微一翘，说道：“还有大事未决，本宫怎可离去？”
　　大事？
　　众人一怔，这才想起年关将至。此前正因王缨回京的消息而感到震惊，倒把这件大事给忘了。
　　“前些日子皇后娘娘缠绵病榻，无法料理宫务。负责的女官没法子，只得来找臣妾。只是臣妾毕竟不是中宫，陛下也未曾让臣妾协理六宫，这才来找太后娘娘定夺。”
　　太后不解，问道：“方才皇后在时为何不提？”
　　贵妃冷哼了一声，话中似乎透着一丝酸意，说道：“皇后娘娘同那位王氏女亲近得很，一时半会恐怕分不出心思来！”
　　淑妃皱了皱眉，那王氏女虽是少阳公主之女，可到底还是姓王的！说得难听点，就是余孽！沈染清与之交好，又有什么？
　　可德妃却明白贵妃话中的意思。
　　贵妃自恃为一国公主，与沈染清本应平起平坐。可如今位份、宠爱处处压她一头还不止，就连他人也喜与她交往。不像她，每每独来独往，形单影只。
　　“还是贵妃姐姐考虑得周到。皇后娘娘虽位居中宫，但毕竟出身乐国，两国风俗定会有些不同。再加上皇后娘娘犹在病中，实在不宜操劳。去年就是太后娘娘亲自操持，不如今年就请太后再多劳累劳累？”德妃这话通透，饶是淑妃也听懂了其间的意思。
　　德妃这是在打着太后的名字给自己揽权呢！去年的宫宴虽说是太后主持，可暗地里却全是经了德妃的手。
　　太后眼里闪过一丝精光，轻轻一笑，说：“既然这样，那哀家就只得代劳了。”说完，饱含深意的再次看了德妃一眼。
　　贵妃肖氏不由暗笑于心，十分期待沈染清和赵茗儿相斗的结果。如今宫中局势已然清楚，沈染清虽椒房专宠，然她只有一人，后头并无靠山。而德妃却有太后和淑妃加持，近来虽被皇后抢了风头，可到底仍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而她，一无靠山而无宠爱，不如就借着这个由头让这两人好好斗上一斗，到时她再来坐收渔利，岂不美哉？

　　沈染清知晓这件事的时候正值王缨离宫回府之时。
　　王缨见从之欲言又止，便知她有话禀告。此等宫闱之事，她不欲沾染，便匆匆离去。
　　“你是说，今日贵妃请太后操持除夕家宴？”沈染清挑了挑眉，语气有些凉薄地问从之。
　　从之敛眸，低声道：“是雨雁亲自来传的消息。”
　　沈染清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水，细细一思量，紧蹙的眉头就轻轻散开，勾了勾唇，说道：“去把前些日子得的那块猫眼石送给雨雁。”
　　她与其他三妃素来不对盘，和太后更是有嫌隙。此次除夕家宴被太后和德妃截了胡，若没有雨雁传来的这句话，恐怕她定会与之斗上一斗，就中了贵妃的计，给了她坐山观虎斗的机会。只是贵妃这般浅白的心思，也难为那对姑侄买账！
　　“想什么呢？坐在池边发呆，也不怕着了凉？”
　　听到慕容熵的声音，沈染清才陡然回神，起身行礼却被他一把拉进怀里。
　　沈染清不自觉地挣扎了一下，见挣脱不开才由着他，戏谑道：“怎么阿缨一走，你就来了？前几天不是一直在飞霞宫么？”
　　慕容熵轻声笑了笑，“怎么？吃醋了？”
　　沈染清冷哼了一声，说：“这宫里的女人都是陛下的，臣妾若要吃醋，只怕全天下的酿醋坊都得变成御供了！”说完就拂袖入殿。
　　慕容熵闻言哈哈大笑，快步向前，将女子抱了个满怀，而后自是一番亲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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