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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火种 ...

  •   皇帝独宠菀贵人,接连十七日,夜夜都宿在承乾宫中,皇上连专宠多年的华妃宫中都未去过一回,遑论其他妃嫔?这样的盛宠,可是后宫中从未有过的。
      一时后宫议论纷纷,皇后怕皇帝专宠菀贵人,传到太后耳里,恐又添了病症,便软语劝了皇帝几句,皇帝听了,当晚便去了翊坤宫中——不料华妃竟染了风寒,若是以往,皇帝只当是华妃在吃醋使小性子,必定是要好好抚慰一番的,然而皇帝自和甄嬛通晓情意以来,日日过得是快活无比,甄嬛心思灵巧,聪明伶俐,又和先纯元皇后有几分相似,且在皇帝面前宽和大度,又有小女儿家的娇憨作态,如此佳人常伴,皇帝哪里还有耐心来和性子刚烈直爽的华妃周旋呢?
      因此皇帝只叫太医们好生照应华妃,赏了许多华贵的好东西——却未留下,只改道去了曹贵人处看望温宜公主,此后,皇帝依旧常往承乾宫去陪伴菀贵人,一月里只除了初一十五这样的正日子需留在景仁宫外,十日里倒总有八日是宿在菀贵人宫中的。
      如此月余,菀贵人独得盛宠,且丝毫不见皇上有厌倦之意,皇后见皇上言语间对菀贵人多有回护之意,也不敢再劝,反而当着众妃嫔的面多次夸赞菀贵人心思通透,能如此讨皇上的欢心。
      这日妃嫔们向皇后请安时,皇后先夸了甄嬛几句,又转向众人,告诫道:“你们也需多向菀贵人学学,她才刚入宫,就能摸准皇上的心意,这般讨皇上喜欢,你们这些做姐姐的,也该多费些心思了。”
      大家心里酸苦难言,有人撇嘴,有人皱眉,有人不屑地白了甄嬛一眼——“皇后教诲得是,臣妾们领会了。”
      年世兰冷笑了一声,并不开口,齐妃在一旁酸酸道:“往日里华妃妹妹是何等的风光,如今却是菀贵人一人独占鳌头了。”
      甄嬛生怕华妃对她生了不满嫉恨的心思,连忙笑道:“齐妃姐姐说笑了,妹妹哪里敢和华妃娘娘相比?”
      这个齐妃,总忘不了挑拨离间,年世兰淡淡笑了一下,只当没听见她们说的话,一个人自在地品着青瓷茶盏里香气袅袅的碧螺春,任齐妃几次把话头牵扯到她身上,都只在一旁似笑非笑的看着,恍若无闻。
      甄嬛看华妃竟没有动怒,也没和自己相争,倒是松了一口气,其他人见华妃这般毫不在意的模样,虽有些奇怪,但都只当她没把甄嬛放在眼里,也都没理会。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甄嬛怕后宫诸人将自己视成眼中钉,自受宠以来,一直是谨言慎行,不敢表现出一丝狂傲来,但她毕竟年轻,且和皇上两情相悦,柔情蜜意,虽在众人面前十分收敛,但免不了言语行动间露出几分意气风发和满足适意来,众人见了,心里都暗暗发酸。
      三月里皇帝又特特赏了承乾宫“椒房”之宠——自雍正登基后,除了翊坤宫的华妃,再无人能得此荣耀——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菀贵人的好日子,就像漫漫深夜,瓦蓝穹空中那一轮皎洁莹白繁星拥簇的明月,后宫妃嫔们只能隔着渺渺银河,浩瀚宇宙,远远的,孤独的,抬头仰望那如流水般的银色月华,暗暗艳羡她的光华无限,低头摸摸自己的枕衾,一片凄冷。
      一边是银烛秋光冷画屏,一边是万千宠爱在一身,众妃嫔们的心里像烧了一把火,既烧得自己狂躁痛苦,也烧得六宫蠢蠢欲动,人心浮躁。
      皇后乐得在后头瞧热闹,一面安抚众人,一面在字里行间点出皇帝待甄嬛的不同,闹得众人愈发孤立菀贵人,一面又软语温言,待甄嬛极为亲切,各种珍宝赏赐流水似的送过去,今日是稀罕的蜀锦,明日是南方快马送来的新鲜荔枝,后日是妃嫔以上位份才有资格佩戴的累丝双鸾衔珠金步窑·····一桩桩,一件件,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落在了众人的眼里,妃嫔里除了保持中立谁都不得罪的敬嫔,和眉庄、陵容二人,几乎没有和菀贵人交好的······
      趁着众人都将目光放在了承乾宫,年世兰偷偷去了一趟延庆宫。
      延庆宫偏僻狭窄,冷冷清清,宫门口连一个人影都没瞧见。年世兰扶着颂芝的手,推开了延庆宫已经掉漆的朱红大门。
      若问前世的年世兰此生最恨的人是谁,除了甄嬛,便只有端妃了。
      那年她初入王府,独得专宠,很快就怀上了孩子,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她一生中唯一的孩子,那孩子才几个月大,就被迫离开了她。她一直以为是端妃在安胎药中下了打胎的药物,让她滑了胎,没了孩子,也没了希望,是以她病愈能行走的第一日,就端了一碗红花汤,冲进了端妃房中,逼她将一碗红花汤喝得干干净净,一滴也不留下。
      她把端妃恨到了骨子里,以为是她让自己从此再不能有孕。
      却不想原来端妃只是太后和皇帝的替死鬼,她的孩子,是被他的亲父亲和亲祖母联手害死的,那个冷情冷性的男人,将她玩弄于鼓掌之间,而她,深爱着害死自己孩子的男人,十几年如一日。
      她每日里说这个可怜那个可怜,其实最可怜可笑的,正是她自己。
      延庆宫里冷落凋零,屋瓦窗棂,俱都泛着一股灰蒙蒙的冷意,陈设摆放规规矩矩,颜色暗沉,一路走来,很少看到颜色鲜亮的物事,也许是主人端妃久病的缘故,连带着她居住的延庆宫都多了几分死气沉沉的病气。
      延庆宫的宫人对年世兰很是畏惧,每年到了孩子的忌日,年世兰心中酸苦,都要到端妃面前发作一番,极尽辱骂之词,将端妃折磨得十分不堪,皇上也不管,太后也不发话,皇后更是明哲保身,他们做奴才的,更不敢同华妃作对,只能硬生生受着华妃的怒气,本来想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可是今年还没到时候呀,这华妃怎么跑来了?
      年世兰看见了宫人们脸上的恐惧和厌恶,只做不知状,遣了端妃身旁伺候的人出去,留了颂芝一人守在门口,自己一个人,沉着脸走了进去。
      颂芝规规矩矩在房门外站了许久,年世兰进去前叮嘱了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她素来是最听话的,自然按着年世兰的吩咐行事,她是年世兰的贴身丫鬟,自小同年世兰一起长大,随年世兰入宫多年,年世兰在后宫中积威颇盛,她这个贴身侍婢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宫里一些下等妃嫔都得忍着心气看她的脸色,何况端妃宫里的宫女太监?是以她冷着脸往门口一站,其他人都只能躲得远远的,果真没让一个外人靠近端妃的寝殿。
      然而眼见着已近戌时了,年世兰还未出来,饶是粗枝大叶的颂芝心里不免也有点打鼓了,正想偷偷到窗户根儿底下去看看,听得“吱呀”一声,年世兰已掀开厚厚的密黄绒布帘子走了出来。
      日薄西山,碧蓝的天边聚集着大团大团色彩浓烈的彩霞,流云似火,姿态肆意,仿佛随时要燃烧起来一般,暖洋洋的光线穿过稀疏摇曳的竹林,洒在青石地板上。
      年世兰掀开绒布帘子一角,几束金色光线便直直落进她黑漆漆如墨玉般的瞳仁里,她晃了晃神,脚步顿了一顿,身后是端妃一声急似一声的剧烈咳嗽。
      “你且想想,是要孤老宫中,或是和本宫自相残杀,斗个你死我活,还是儿孙绕膝,尽享天伦。”
      扔下最后一句话,也没管端妃的回应,年世兰不再多说,扶了颂芝的手,快步走出延庆宫——这宫里太冷清,太荒凉,她不敢多待,空气中冰凉的冷意,端妃脸上的萎靡,无时不刻都在提醒着她前世自己的悲惨结局。
      一主一仆穿过大半个御花园,走了大半个时辰,年世兰这才从前世的回忆中抽回神来,松了口气,缓了步子慢慢走着。
      颂芝趁机道:“娘娘,您看莲池里,荷叶露出一个尖尖的角来,可真是有趣!”
      原来她二人已走到莲池畔沿了,暮春时节,一池碧波荡漾,荷叶露出尖尖一角,轻颤颤立于潺潺水波之上,引得蜻蜓飞鸟时时绕着飞舞,池畔嫩绿的柳枝随风轻轻摇曳,扑面的柔风熏得人欲痴欲醉。
      主仆俩立在白玉栏杆前赏了会春光,忽听得池边假山里一阵呜咽幽幽传来,嘤嘤泣泣,好不凄凉,把个胆小的颂芝吓得差点蹦起来。
      “是哪个大胆的奴才?躲在那里作死,冲撞了咱们娘娘,还不快点滚出来!”
      颂芝大着胆子,朝假山的方向高喝了几声,惊起几只白色飞鸟,白鸟叽叽咕咕叫了几声,扇动着羽翅在莲池上房盘旋了一会儿,远远地飞走了。
      假山里饮泣的声音霎时止了,却不见有人走出来。
      “狗奴才,还不快点爬出来向娘娘请罪,是要叫侍卫去拿你么!”
      颂芝又厉声喝了一句。
      “华妃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有意冲撞娘娘的。”
      话音刚落,一个身穿浅绿色掐牙背心碧湖青色襦裙的宫女从假山后战战兢兢走了出来,跪倒在青石阶下,不住磕头。
      听得“砰砰”响亮几声,那宫女的额头已是红了,年世兰觉得这人甚是面熟,且看她周身的气度,和简素却精致的打扮,也不同寻常宫女,不由出声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
      颂芝抢着答道:“娘娘,她是承乾宫菀贵人身边的宫女,名叫浣碧。”
      原来是她!年世兰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又迅疾掩去,“本宫瞧着就觉得眼熟,原来是承乾宫里的。”
      浣碧颤抖着身子答道:“奴婢浣碧,刚刚不知娘娘在此,求娘娘恕罪。”
      年世兰向眼前的小宫女走近了几步,浣碧是宫女,因此打扮得并不艳丽,一身青翠暗花宫装,双丫髻上只簪了一朵半开的鲜嫩玉兰,斜挽了一枝镶珍珠蜻蜓戏水银簪子,桃腮杏脸,曲眉丰颊——好一副花容月貌!只是一双碧水秋瞳红通通的,显然是刚刚哭过。
      “你为何躲在此处哭泣,莫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年世兰笑问道。
      浣碧揉了揉眼睛,答道:“奴婢入宫不久,有些思念家人,才会如此,并没有人欺负奴婢。”
      “菀贵人如今正得宠,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你是菀贵人的侍婢,想来也没人敢随意欺侮你。”年世兰顿了一顿,目光落在浣碧年轻娇嫩的脸庞上,“菀贵人清新脱俗,身边的侍婢也不遑多让——难怪连皇上都交口夸赞。”
      浣碧听到这里,眼里划过一丝喜意,年世兰却顿了一顿,转了语调,“可惜,你只是一介侍婢,不然以后的造化也未可知······”说着还啧啧了几声,似是万分惋惜的模样,浣碧的脸色一白,眼里已满是失落和不甘。
      凡事过犹不及,话说到这里,已是足够了,年世兰微微一笑,又道:“主子正得宠,你这个做奴才的,却在背后暗放悲声,叫人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事,看你可怜,本宫也懒得追究了,你自去罢!”
      语毕,也不去管浣碧青青白白的脸色,扶着颂芝的手迤逦远去。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甄嬛,你不会想到,浣碧将会是我埋在你身边的另一枚火种,眼下还不是时候,浣碧虽因她犯官之女的身份不能公之于众而耿耿于怀,但她毕竟是你的亲妹妹,对你也颇忠心,只是亡母牌位不得入甄家宗祠一事,是她心中多年的隐痛,她既有意争得皇宠,为自己的母亲赢得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同你这个做姐姐的平起平坐,我为何不成人之美,帮她一把呢?
      待得浣碧心里的不满发酵膨胀,时机成熟时,我只需轻轻一点,便可在你身边,燃起熊熊烈火,到时候,不仅能给你沉重一击,就连你那身在外朝的好父亲甄远道,也逃不掉。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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