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痴情的浪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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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人，是从房门走进来的。
他进来的那一刹那，朝岚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她的客人，进来时脸上总是带着笑的。
有的是故友重逢的笑——比如三里外清平巷里的那个书生，不常来，每次来时就羞答答地笑，倒不像来寻花问柳的，只想来会旧友的。
有时是轻松开怀的笑——比如那御史葛大人，为人不苟言笑，为官清正廉明，让人难以想象他也会涉足风月场所。每次有朝岚在身边陪着，他就能暂时忘了朝堂上的尔虞我诈，轻松一笑。
有的则只是色眯眯的笑，垂涎都挂在了脸上——这样的人太多了，不必列举。
这个人却不同。
他也在笑，但朝岚保证自己从未见过比这种笑，更苦涩的表情。
是怎样深入骨髓的痛苦，才能在人脸上刻出这样的表情！
他一坐下便开始灌酒。一杯一杯倒，中间也不停，几杯下去，引得他咳嗽起来。
“公子，若是咳嗽，就少饮些吧。”
她适时地展现她的温柔体贴。
他却不理会，只是接着喝。
她也只好在边上帮着倒酒——此时再说话，岂不是太不懂事了？
眼见一壶见底，她正盘算着接下来说些什么，门敲了两敲，老鸨推门进来了。
老鸨将她拉到门边，随后几个壮汉，将六坛上好的竹叶青抬进了房间。
不等她开口询问，老鸨依附在她的耳边，说了四个字：
“小李探花！”
世上有几个小李探花？
世上只有一个小李探花！
贪酒如命，爱友如己，嫉恶如仇，挥金如土，出刀如飞，视死如归的“六如公子”李寻欢！
老鸨这是在提醒她，这位客人对酒的兴趣，恐怕比对她大。
她当然明白。
三坛酒下肚，李寻欢依旧没有半分醉意。
不过他终于放下了酒杯，喃喃说了句：“酒之一物真奇妙，你越不想喝醉的时候，醉得越快，到了想喝醉的时候，反而醉不了了。”
“李公子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出来，朝岚也可以帮你分担一些。”
一个人若是买醉，定是有烦心事的。
小李探花惊才绝艳，誉满天下，有什么可烦的？
情。
一个人只要努力，财富、地位、名望，都可以争取到手。
唯有情，不能一厢情愿。
朝岚以为，小李探花是对哪家姑娘求而不得了。
李寻欢开口，对朝岚说了第一句话：
“姑娘是不是觉得，我喝酒不去酒馆，却来这里，甚是不解风情啊！”
朝岚只巧笑道：“青楼做的是开门生意，只要付银子，您是来喝酒，或是来喝水，哪怕您朝床边一站发呆一天，都是可以的。”
“你真是一个令人很舒服的女人。”
“吃我们这碗饭的，当然要尽力让客人舒服。”
一种愧疚之情涌上李寻欢的心头，他本不该利用这些女人的。
天色已晚，繁星点点。
朝岚道：“公子现下是要接着喝，还是睡一会儿？”
床上只有一个枕头。
“公子若要睡就上床去睡吧，朝岚在这里为公子扇凉。”
正如她所说，青楼，就是个干什么都可以的地方；而青楼女子，就是群干什么都可以的人。
朝岚从不自视甚高，只要客人高兴，她可以变成倒酒的侍女，也可以变成扇风的小婢。
李寻欢悠悠地叹了口气。
那一夜，李寻欢睡在床上，而朝岚为他扇了一夜的风。
朝岚没想到，从此以后，李寻欢竟成了她的常客。
他来的频率越来越高，而且也不只喝酒了，他开始像普通的客人一样，听她唱曲，夸她漂亮，送她礼物，然后抱她、吻她。
这让朝岚很不安。
她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李寻欢真的被她迷上了，因为李寻欢那浓得化不开的愁绪，从未消散过。
直到有一天，正当李寻欢搂着她吐露爱语时，一个人闯了进来。
一个男人闯进一个女人的房间，总是不太好的。
何况这女人的房间里还有另一个男人。
即使这女人是个妓女，这样的场景也是会尴尬的。
既然尴尬，朝岚自然该打破僵局。
但他尚未有机会说话，那人已一拳挥过来。
——不是打她，而是直击向李寻欢。
一拳实打实地击在他的胸膛上，一口鲜血就吐到了地上。
朝岚不由得大叫了一声。
李寻欢倒退两步，扶住床柱，大笑道：“大哥，你来做什么？莫不是要和小弟抢岚姑娘吗？岚姑娘的确是温柔可人，又貌若天仙，只是大哥......”
“你给我住口！”
龙啸云脸色铁青，浑身都在颤抖，咬牙切齿地说：“你知不知道，诗音在家有多么痛苦！她连续找你找了几个晚上，怎么也没想到，她最爱的男人，那个答应她娶她、照顾她一辈子的表哥，居然在这里......在这里......”
“够了！”李寻欢怒吼回去，“林诗音我不想要了！自从跟她在一起，就是无尽的追杀，我有再多飞刀，又杀得了几个人？我已经厌倦了，现在，我只喜欢岚姑娘一个人，从现在开始，我要过自己的生活！”
龙啸云指着李寻欢的脸，半晌方道：“我看错你了——我看错你了李寻欢！”
龙啸云离开之后，李寻欢跌坐在地上，喘息了几下。泪水，就在此时，顺着他的脸颊流下。
朝岚见状，心中也有些担忧。她柔声道：“李公子，你的伤......”
“不碍事。”
朝岚去推上了房门，然后倒了一杯茶递给了李寻欢。
李寻欢一饮而尽，却迟迟未放下茶杯，似又出了神。
朝岚已清楚，从龙啸云的言语之中，她捕捉到了一个信息：李寻欢不是求而不得，而是有意让爱！
他一定很爱林诗音，林诗音也一定很爱他。
但他却不得不离开她。
这才是他痛苦的来源。
啪——李寻欢手上的茶杯化为粉末。
他痴痴地望着撒落在地上的粉末，一如他那破碎的爱情，无从修补。
“对不起，朝岚。”
“你不需要道歉的。”
“我是说......从前对你好，只是逢场作戏，只是因为......诗音常会在外头偷看。”
“我知道。”
“你......”朝岚这样的答案，倒有些在李寻欢的意料之外。
“你很爱她吧？”
“——是。我可以为了她放弃一切，除了......除了朋友。”
他是不是就是这样的人？“爱友如己”的李寻欢？——连女人，都可以......
“你是为了把她让给你的朋友？”
“他对她很好，可以给她幸福。”
如果是一般的女人，一定会为林诗音打抱不平的。
但朝岚什么也没说。
这种事，有谁是能说得清的？
谁对？谁错？
谁得到了？谁又失去了？
“朝岚，有酒吗？”
“有。”朝岚微微一笑，“只是请公子答应朝岚一个条件。”
“你说。”
“请让朝岚与公子同醉。”
——她确实看过太多男男女女之间的事情，但这不代表她对爱情的悲剧会无动于衷。
她希望世上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
请让朝岚与公子同醉——
她从来都知道男人最需要什么，这次也不例外。
酒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人喝醉，只会更悲伤。
李寻欢现在需要的，就是一个同醉的人。
“好！朝岚，能同醉的，都是朋友——我们，是朋友对吗？”
“自然。”
朝岚的酒量在女人中还算可以，但跟李寻欢比就差远了。先醉的无疑是她。
她醒来时，李寻欢已不在了。
李寻欢回了山西李园。
五天后，龙啸云和林诗音成亲，消息传遍江湖，从山西传到长安。而李寻欢，他把李园送给了新人，出关去了。
她当然再也没有见过李寻欢。
只是多年后，她在街上听见了有关小李飞刀传奇故事的说书，就忍不住驻足了一会儿，心中生出一丝惆怅。
——这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痴情的浪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