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黄泉》花部杂谈

8、第 8 章

　　水麒麟一路无话，只顾着卖力拉车。不消半日，便到了灵墟山。我坐在车驾上俯瞰整座灵墟山。那山高耸入云，山势险要，虎踞龙盘，一片苍翠，不愧是被大菩萨选作道场的神山。
　　水麒麟拉着车稳稳地落在山顶一片平坦的地势上。此处是各路神仙的座驾集中的所在。这里到处是金光灿灿的珍奇异兽，有许多我都并未见过。几名大汉正手忙脚乱地安顿着各路神仙的坐骑。此时，这平地上，嘶吼声一片，人仰马翻，乱得很，也乱得有趣。
　　我正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乌泱泱的一幕，走上来两名梳着总角的小童子，深深向我俩做了个揖道：“恭迎黄泉上神。尊驾光临，有失远迎。菩萨有请。”一边作揖，一边还偷偷地用眼角看我。
　　看这两个小童子，总共也只有几千岁，加之我久不出琼陵岛，不认识我是自然。所以，见他二人并未向我行礼，我也并不计较。再说黄泉这几日是要开坛说法的，他是主角，我自然不能抢了他的风头。
　　黄泉点了点头。那两个小童子为黄泉引路，黄泉便随着他俩去了。我也正要跟去，只听见身后有人谄媚地唤我：“帝姬。”我回过头去，只见那水麒麟的长脸上挂着些讨好的笑容。
　　它道：“帝姬，这车坐得还舒服吧。”我端着架子回它：“还成。不过比我大哥的坐骑还是差得远。”水麒麟继续笑道：“帝姬您看我虽无功劳也是有苦劳的。刚刚小的猪油蒙了心，言语不慎，冲撞了帝姬，您大人有大量，万万不要和小的一般见识。您看您貌美如花，就算在天上也是个绝色，想来您定也是位良善的神仙。再说您是尊上心尖尖儿上的人，在尊上面前也说的上话。求求帝姬，在尊上面前为小的美言几句，求尊上万万不要罚小的。”水麒麟这一通马屁拍得我浑身通泰，很是受用。我笑着答它：“好说，好说。”
　　我和水麒麟一通闲扯完后再转过头来，黄泉已经不见了人影。我在山上转了大半个时辰方才找到道场。那道场是一片开阔的空地。空地坐东朝西搭着一座金碧辉煌的法坛，药王菩萨正坐在耀眼的金莲花宝座上说法。法坛下，黑压压席地而坐了一众神仙。药王菩萨宝相庄严，四周升起袅袅的香火。那阵仗不禁让人肃然起敬。
　　我满怀着庄严敬畏之情在后排找了个空地坐下，聆听菩萨的教诲。药王菩萨一张嘴便说了两天半。他所说的佛法晦涩难懂。我虽修禅，但是想要马上消化这么高深的道理着实是有些为难。刚开始我还一字一句地细细聆听佛法，后来就只能强打精神，到了最后干脆打起了瞌睡。更不妙的是我打着打着瞌睡忽觉得腹中饥肠辘辘，甚是难熬。在无底洞里的时候，我曾一两年不进饮食。怎么今日，这般的不经饿？想来定是佛法艰深，消耗了本姑娘太多力气。
　　不过不打紧，我从怀中掏出了那包鲜荔枝，坐在一干神仙中畅快地吃了起来，吃得汁水四溅，果壳横飞。不知是这荔枝太鲜美，还是诸位神仙早和我一样被饿的前胸贴后背，不一会，我的耳边便传来了一个颤悠悠的声音：“这位仙友，能否分小仙几颗荔枝？”
　　我大方地把最后剩下的几颗不甚新鲜的小荔枝分给了那位快要饿晕的神仙。待我吃完荔枝，法坛上已经换做了黄泉。只见他盘坐着，一副风流倜傥的形容，脸上笑容温润，身后紫气腾腾，舌绽莲花，滔滔不绝，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吊儿郎当，倒也人模狗样。
　　一众神仙窃窃私语。这边一位神仙道：“这三日竟能得两位高人的教诲，实在是三生有幸。想尊上这副形容定是将道法参透到骨子里了。”那边又一位神仙道：“可我听说尊上风流成性，拈花惹草无数。这样的做派如何能将道法参透？”这边的神仙又道：“这足可见你对道法是极不懂的。道法不同佛法，佛法讲究自持，道法讲究随性。道法的精髓便是及时行乐。若那一日让你参透了这一层，便是你的造化。”那边的神仙恍然大悟，口中啧啧赞叹。
　　我捂着肚子，强忍着笑。若搁在平时，我听到了这样的言辞必定会笑得躺在地上滚上几圈。可见盲目崇拜这种东西真是要不得。它就像是猪油，会糊了你的眼睛，蒙了你的心，让你错把妖怪当成美人儿，错将顽石视作宝玉。不光这盲目崇拜要不得，强忍笑意也是要不得的。本姑娘这么一忍便岔了气，左侧肋下生疼生疼的。
　　我换了几个姿势，可是越发地疼痛了。如今唯一的法子就是站起身来，走上两圈顺顺气。于是我猫着腰，偷偷地溜了出去。出了道场，此时正是晌午时分，太阳明晃晃的。我在一棵高大的榕树下转了两圈，平顺了一下气息，肋下的疼痛稍稍平息。我正预备回去继续观摩黄泉忽悠人，只见迎面又打道场溜出一位神仙。
　　那神仙边走边舒活着筋骨，见着我喜上眉梢，笑道：“帝姬好久不见呐。”我一时间没敢认，待看清他眉心的一颗红痣后，方才与他打起招呼来：“司命，别来无恙啊，”。那司命和司禄二位星君眉目极像，除了司命眉心那一点红痣外并无差别。
　　我俩寒暄了片刻后，我抬脚要走。不料司命星君竟紧紧拽着我的衣袖道：“帝姬，你可不能走。上次输与你的棋我至今还耿耿于怀。最近杂事多，也不便到府上叨扰。今儿个好容易碰上你，非得与你杀上几局不可，好挽回些颜面。”
　　我方才想起前不久，二哥请司命到府上喝茶。我碰巧也在。那司命是个棋痴，听说我会下棋便非要与我手谈，怎料被我杀得丢盔弃甲。他懊恼不已，连说要修整好了与我再战。今日竟在此处见着，自然是不会轻易放我离开的。
　　这正中我下怀。与听黄泉瞎侃相比还是下棋得趣些。我爽快地答应了。司命果然是个棋痴，只见他从袖笼中摸出一副棋，在地上摆开了阵仗。我执白子，司命执黑子。我俩席地而坐，厮杀起来。
　　今日的对弈远不如前些日子轻松，司命出招又险又怪，显然是摸清了我的棋路，寻了些新法子，专门克我的。司命得意洋洋：“帝姬，你看小仙的棋艺可有长进。”我笑了笑没答他。
　　我落子是前所未有得谨慎小心，将他那些险怪的招数一一化解。这局棋从晌午一直下到黄昏都未分出胜负，周围聚集的神仙也越来越多。我一心只在棋上，也并未留意，直到黄泉站在我身边时我才发觉原来法会已经结束了。黄泉见我正杀得酣畅，也并不着急走，便站在一旁观战。
　　司命忽然出招，攻势凌厉。我早已看出他后劲不足，这一招不过是垂死挣扎。我小心避过他的锋芒，猛然出击，一招制胜。这局耗时半日的棋便以我的胜利司命的惨败而告终。
　　周遭一众仙友看的津津有味，见我赢了忍不住喝彩。司命还是有些肚量的，虽连输我两次，却也并不多做计较。他收好了棋，拱手道：“小仙自愧不如。待他日棋艺精进了，再择日与帝姬一战。”我笑着点头道：“一定一定。”
　　司命转身走了。周遭围着观战的神仙见胜负已分也都纷纷散了。黄泉先去寻他的坐骑了。我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预备着去寻黄泉，并没注意到榕树的树影里站着一个人。
　　“原来姑娘的棋下得这样好。可为何不愿赏脸和碧落一较高下呢？”我听见“碧落”二字心里一惊，抬眼一瞧，一个人影缓缓从榕树影里踱了出来，正是那日与我相亲的年轻神仙。
　　碧落笑着看我道：“想来我也不该再称你七公主，该换做帝姬才是。”我觉得好不尴尬，也不知该如何应答，思忖了片刻，稳住了心神，笑答道：“仙君也并未向我告明真身，这样想来，你我倒也互不相欠。”
　　碧落脸上的笑愈发得深了，笑到深处，他掩着嘴轻轻咳了咳，单薄瘦削的身子也随之晃了晃。他止住了咳，笑道：“那小仙便告明真身。小仙是扶远君第五子，唤作碧落。碧澄君是我的大哥。”
　　我并不想和他多做交谈，便也笑着敷衍回他：“既然如此，你我也算认识了。今日多有不便，珠玑不奉陪了。改日与碧澄君再叙。”说完了便转身要走。他却喊住了我，仍笑道：“真能再见？”我望着他的脸，一时间失神于他脸上的笑容，那般熟悉，竟和碧止丝毫不差。我不自觉地点点头。他沉默片刻，忽然道：“你还是穿大红的衣裙最好看。”
　　这一句看似寻常的话竟如一记大棒，打得我一阵眩晕。记得从前碧止也曾对我说过：“小珠玑，你穿大红的衣裙最好看。以后你要日日穿给我看，只能穿给我一个人看。”我只觉得心惊，也忘了与他告别，匆匆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