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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过往(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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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过往(上)
我背倚着杏树,独自饮酒。此时正是杏花盛开的时节。落英缤纷,芳香无比。这杏树与我同岁,是我出生的那年我爹爹亲手栽下的。听说是南极仙翁送我爹爹的贺礼。到如今,整整六万零一十八岁。虽然年头有些久,但仍是枝繁叶茂。
杏花开时,我便采了花酿蜜。杏花落后,我便摘了果子酿酒。在琼陵岛南边不远处有座长乐山,山上的清远仙君很是贪杯,常常遣了座下的童子来找我要酒喝,并送我些长乐山上的时令瓜果。我倒也乐意给他。这样来来往往也很有些趣味。
正是夕阳西下之时,橘红色的夕阳照在湖面上,真真的是水光潋滟。我抬头向后山望去,山顶上高耸入云的擎天柱投下巨大的倒影。这擎天柱自两仪初分之时起,便立在琼陵岛上,由我南方朱雀一族世世代代看守。
我素来觉得这根石柱与琼陵岛的搭配甚不协调。琼陵岛方圆不过十里,且风景宜人。配上这么个大家伙就如同秀丽的美人背上背着个大罗锅,总是不大好看的。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天上地下,没哪个神仙能移动这擎天柱,就算创世神在世恐怕也够呛。况且这柱子也是万万移不得的。万万年前,有个叫溯煌的神仙叛乱,撞断了东方的擎天柱,天下大乱了好一阵。一干神仙抓耳挠腮,好容易修补好这根柱子,可还是比原先短了一截,于是天地便向东方倾斜了。自那之后,这四根擎天柱便由四方神君及族人看管。
我喝得正畅快。忽见一只彩蝶翩翩飞来。那彩蝶飞至我面前,道:“见过帝姬。主上乃是西川河伯。我家公子三日后娶亲,特邀帝姬前往,请务必赏光。”说罢便落在我手上,化作一支彩柬。我打开请柬,细细看了看。我三万年多年不曾出过琼陵岛,如今更是不想见人,更况赴的还是喜宴。这西川河伯送我请柬,恐怕也料定我不会前去赴宴,但礼数上还是要作的周全。我合上彩柬,用指尖轻轻地点了点,它又化作蝴蝶翩翩飞走了。
我端起了酒盏,预备继续喝酒。就听见杏树后有人嗤嗤地轻笑,旋即闪出一个身影。来人半眯着一双细长的桃花眼,满脸狡黠的笑容,手里持着一柄折扇,正是黄泉。他一屁股坐在在我身旁,伸手夺过我手中的酒盏,将盏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虽不是个睚眦必报的神仙,但是肚量终究也不是那么大的。我记得从前小狐狸阿七抢了我刚从树上摘下的杏子,我硬是追着她绕着琼陵岛跑了三圈,夺回了那枚杏子,气得阿七哭了半日方才罢休。若是旁的人夺了我的酒盏,我至少也要找他理论一番。可独这黄泉不能。别说他夺了我的酒盏,就是霸了我的府邸,我不仅不能说个不字,还得恭恭敬敬地陪着笑脸。不光我不能,这天底下怕没哪个神仙能。就连四方神君见着他也要恭恭敬敬地称他一声“尊上”。
这家伙辈分极高。据说他是第一代天君左腿的胫骨。天君因平叛负伤。他取下左腿的胫骨,在黄泉水中濯洗伤口时,那胫骨竟化作人形。天君便为他取名为黄泉。那时四方神族的祖先不过是天君豢养的四只神兽。黄泉既是天君的骨肉化成的,自然比我的祖宗辈分还要高上一些。我哪里敢对他大不敬。
后来天君应劫羽化,他也一并沉睡了,直到四万多年前才醒来。这家伙自醒来伊始便不大消停。那一年,天有异象,参商二星大动,四象不稳。这本是大凶的征兆。但偏偏东南方向却有腾腾紫气。掌管天象的神君抱着星盘整整七日,竟没看出个所以然,只道那异动的根源似在南荒的大海里,终究也没辨出个凶吉。那南荒的大海上有一座无名岛,便是天君应劫羽化之处。
于是乎,四方神君的一干皇子帝姬们各领了命,到南荒大海的各处去查看。我二哥和青龙的帝君二皇子碧止便是要去那无名岛的。我虽是朱雀帝君的正牌女儿,但并未于我分派什么任务。多半是爹爹觉得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我偏要掺和掺和,再加之我那时对碧止迷得很,于是拈了个决,隐了形,偷偷尾随他俩去了那无名岛。
真所谓书到用时方恨少。法术也是如此。我这么个道行不深的小神女自然是逃不过二位上神的火眼精金的。在被二哥提溜着脖领时,我万分悔恨,只恨平日惫懒,法术不精,才让我在碧止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
二哥气急败坏,扬言要把我丢到擎天柱下的无底洞里去思过。我觉得他有些大惊小怪,左思右想后方才恍然大悟。二哥前些日子与清平山的牡丹花仙走的颇近。那牡丹花仙身材虽窈窕,但是脸却长得不行,要做我朱雀家的儿媳妇自然是不够格的。前几日,他二人幽会,我悄悄尾随其后,拿杏核丢了她满头包。二哥定还是在为这事恼我。想到这,我更是委屈,包着泪,撇着嘴,心里暗骂二哥是个心眼比针尖还小的神仙。
不知是不是我楚楚可怜的样儿让碧止心生了怜惜,他笑呵呵地从二哥的手里救下了我,轻抚我的后背。我大喜过望,紧紧抱着他的手臂,一面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桂花香,一面偷偷地把眼泪都抹在了他的衣袖上。
只听他劝二哥:“自己的妹妹定是要多疼惜的,哪有为这等小事就要罚的。我是没有妹妹的,若是有,定事事都依她。再则,你家门风极严,这么个女儿养了两万多岁,总共也没出几趟门,也是时候该让她四处走动走动,历练历练了。此番去南荒大海也就是四处巡查,带着她到也不打紧。”
我听了碧止的话,顿时觉得腰杆子硬气了许多。我二哥与碧止的关系极好,也不好驳他,只是愤愤地警告我要安分守己,便继续赶路。我躲在碧止身后,看着二哥气急败坏的样子,顿时心情大好,心里也暗暗拿定主意,若他再和那牡丹花仙私会,定拿杏核连他一并丢了。
南荒的大海实在没有什么宜人的景致,若不是碧止随行,我是万万不会来的。我正无聊地紧,忽见碧蓝的水面上有座枫叶形状的岛屿,那便是老天君应劫羽化的所在。
那岛也没什么特别,就是荒芜的厉害。我心想着,老天君应劫羽化横竖也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怎么偏偏挑了这么个地方。我正东张西望,忽被碧止揽进怀里,一个腾挪,躲到了一棵枯树背后。碧止步速极快,我一时间晕头转向,待回过神来,也并未发现四周有异常。我本好奇心重,从碧止的怀中探出脑袋,四下张望。
我探出头没多久,忽觉得耳边有阵清风掠过,如一阵不可闻的耳语,接着有人捉着我的手腕,将我从碧止的怀里拽了出来,那力道极大,我又不可避免地一阵晕头转向。这时真真有人在我耳边低语:“嗯…好漂亮的一只小朱雀。”我心下大惊,我朱雀一族是上古神兽,我虽然道行不深可也是天生的神女,竟被人一眼看破了真身,足可见来人的厉害。
碧止和二哥已飞身上来护我。不等他二人靠近,捉着我的人一边轻笑,一边挥了一下宽大的袖子。碧止和二哥竟被那力道逼退了一丈有余,只能堪堪受着,哪有还手之力。他二人也是开山授业的上神,何曾这样狼狈过。
此时,我稍稍清醒了些,方才看清眼前的人。那人长着张极好看的脸,雪白的面皮,狭长的桃花眼。我暗暗思量,脸倒是极好,就是太轻佻。
看我还在发愣,一边的二哥急了,他气急败坏地叫道:“珠玑,愣什么神!”我方才想起自己的处境,慌忙从袖子里甩出红绡,慌乱之际力道极猛。我思量着凭我的道法,虽困他不得,但我二人离得近,脱身应该不是难事。
不料红绡竟轻飘飘地落在了那人的手上。这条红绡是我爹爹请北海的鲛人为我织的,可长可短,坚韧无比,怎么说也是件了不得的法器。此时在他手上就同条普通的缎带没什么差别。我看的眼睛发直。那人脸上带着几分促狭的笑,道:“这么漂亮的红绡拿来打架岂不可惜。”一边说一边伸手拢住我长发,用红绡将我披散的头发束了起来。
乘那人为我束发之际,碧止和二哥闪到我俩身边。二哥拿着他的法器直劈那人的面门,碧止则伸手来揽我的腰。可那人反应更快,一把将我抱个满怀,御风退了五六丈。我的下颌撞在他的肩膀上,疼得我龇牙咧嘴。那人站定,笑得更促狭了:“就你们这点本事想在我手上夺人,还欠点火候。”我听这人口气极大,不禁好奇,捂着下巴颏儿,脱口而出:“你到底是谁啊?”那人笑着低头看我,一双桃花眼更显狭长。他在我耳边轻轻低语道:“我是你们祖宗。”
听完这话,本姑娘勃然大怒。被他抱上一抱,摸上两把,我都忍了,可哪有这样占我便宜的。这天上地下的,有几人有胆子敢说是我祖宗的。见我要炸毛,那人又在我耳边说道:“我叫黄泉,姑娘可曾听讲过?”我在他怀里一面挣扎一面大叫:“黄泉?哪个黄泉?小姑奶奶没听过。”那人不怒反笑,把我箍得更紧了些:“这世上还有几个黄泉?”
我这才反应过来,登时觉得自己就如一颗烧红的火碳突然被浇上了一瓢冷水,一肚子的怒气生生被憋了回去。若他真是黄泉,那我到真得叫他一声祖宗。黄泉的来历不用多说,我们小辈儿神仙个个倒背如流。至于他有多骁勇善战就更不必多说了,我小时候受过的关于他的恐怖教育能盛下几十个箩筐。哥哥们拿他做偶像,常和我说他平定西荒妖魔叛乱的事,说他倒提宝剑,如砍瓜切菜般杀得妖魔们片甲不留,并把那场面形容得十分血腥,就如同他们亲眼看到的一般。这些故事每每听得我哇哇乱叫,从此以后只要一听到黄泉的名字我就忍不住要捂耳朵。至于黄泉的尊容,就连司命的上古史书中都没有记载,可我倒是在噩梦中见过许多回,每次都不同,但都是青面獠牙,张牙舞爪的。我再抬头看看眼前这人,细皮嫩肉,唇红齿白,眉目轻佻,有这等好皮相的人也配骁勇善战?当我与黄泉厮混得无比相熟后,我曾与他聊起当时的所思所想。他轻摇折扇,用无比轻蔑的眼神望着我道:“难道老子打架凭的是这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