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睿王（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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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景。”
子时已过，王府书房内传出低低一声，房前院落的树后悄然现出个人来，疾步行进书房内：“王爷。”
睿王递过一封书函：“你将此信交给裴将军。”
“是。”李恩景领命而去，几个腾跃已不见踪影。
书房中，睿王并未就此放下心事。
白日里总管余长庚来报，皇帝已经起驾离苑回宫，裴太妃留下了，太后等后宫其他众人亦留下了；不光如此，为保太后安全，皇帝撤了裴竞成的护卫后，又派了重兵驻于合颐苑。
睿王甚是讶异,事情竟会变成这番模样。
是他在中秋诓了那位娘娘。
——娘娘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裴将军吗？
此语一出，裴府大小姐显是有些信的。
然则他确是和老将军谈过无误，可裴竞成其实并未应承于他。
那日是裴竞成自北域回来的第二日，原本睿王揣测老将军或不赴约，谁知人竟到了。
彼时睿王只携了鄂辉一人在侧，对裴竞成道：
“将军，他日调防北域后，鄂辉师傅会是本王的副使。”
裴竞成并不十分在意：“他现下是王爷府中之人，自然听由王爷安置。”
睿王见如此，亦不勉强，遣离了鄂辉，待得房中只剩下将军和他二人，方拿出袖中之物道：“将军可认得此物？”
裴将军瞧了一眼，疑惑地抬眼望他。
他再问：“或是，将军在北域可曾见过此等物事？”
老将军颇不耐烦：“此乃京中少爷公子的爱物，北域偏僻，如何会有！”
果然。睿王笑笑，将手中之物放置在桌案上，道：“这是鄂辉师傅早年用的镜子，说是太妃娘娘未入宫时赠与的。”觑了觑裴将军疑惑又不耐的神色，又道：“随喜禅寺的净虚大师亦有此样物事。”
裴竞成勃然作色道：“此言有辱太妃清誉，望王爷慎言！”
睿王苦笑。想当年都还是小儿女之时，适逢彼时皇后生辰，裴夫人身为诰命，领了阖府有品级的女眷并二位小姐入宫朝贺。他自小寄养在皇后宫中，自然亦是要去问安祈福的，岂料席间被一位前朝老太妃指着裴家大丫头与他打趣：
——我瞧着这俩孩子怪招人疼。皇后娘娘可愿与我裴家做亲？
一声笑语惊动了殿中众人，席间霎时鸦雀无声。
皇后娘娘笑得尴尬，亦不言语。
突听得脆灵灵一声：“娘，什么叫‘做亲’？”
众人皆知裴大小姐患有癫症，纷纷掩口葫芦；裴夫人羞红一张老脸忙去捂住女儿的嘴；他只觉羞恼，垂头暗自攥紧了礼服的衣袖，恨不能当是那疯癫之人的惹祸双唇将之撕碎。
不知是谁竟好事为裴大小姐解了惑，只听她低低怒喊：
——他像个姑娘家，我不要他 ！
当年她年纪小小已是如此，而今日那净虚和尚面皮比他还白些，说话声气尤为优柔，故他不觉看重皮相的肤浅之人真能与之有所苟且。
况，他忍了如此多如此久，即使裴小姐真于清誉有亏，本朝最不介怀的，恐非他莫属。
睿王撇开纷乱心绪：“净虚大师的镜子乃他少时即有，我方才所言非是要亏污太妃清誉。”
顿一顿又道：“本王只是想将军知道，娘娘多年的癫邪之症，恐非染有疾恙这般简单。”
裴竞成怔住。
睿王接着道：“净虚大师当年突兀现于国寺之中，据闻彼时情状与娘娘幼时初发病状别无二致，而我曾与净虚交谈，他丝毫不觉自己有何痴颠，只道是他家乡习气与此不同。”
裴竞成不以为意：“天下之大，习气不同之处亦多，只说北域风情就与京城很是相异。”
睿王不疾不徐道：“净虚曾道，在他家乡，大统传承并非父亡子继兄终弟及。”
裴竞成惊道：“王爷这是何意？！”
“将军莫要曲解本王之意。”睿王道：“鄂辉的孙女，晴兰，将军可还记得。”
裴将军不料他倏地转了言语，阻了片刻方答：“……自然记得。”
“同净虚所言一般的言语，晴兰道，亦曾在娘娘口中听闻过。”
裴竞成惊忿：“此事绝无可能！”
“将军不必恼怒，本王此言绝非要构陷娘娘。”睿王蹙眉道：“将军应听过‘失魂’一语？”
裴将军仍对他方才大不敬的言辞深感惶惑，加之本乃武将出身，对种种怪力乱神之语向来有些不屑，只闭唇气闷不语。
睿王道：“此非我信口开河。当年随喜禅寺的慧空住持曾道净虚大师初至寺中即是失了魂魄，彼时是安置他在罗汉堂中夜宿多月且一众僧人日日为其诵经加持 ，方使他恢复了些许神智。”
裴将军待他下文。
睿王缓缓道：“方才我说娘娘并非染有疾恙，因觉娘娘大约亦是如此。”见此番裴竞成未再生怒，方又道：“将军府邸自是正气凛然邪气不侵，而先帝在时对娘娘又……颇为疼宠以有龙气护体，故此一直以来娘娘尚算康健。如今娘娘居于明翡宫，那是何样的所在想必将军也有些知晓，本王恐怕娘娘长居于其中于身有害。”
裴氏一族前朝亦曾出过妃嫔，裴竞成自然知道这明翡宫乃高祖废后生前居所，后世历朝亦是失宠妃嫔的处置之地，当初皇帝命裴太妃迁入，裴府上下确是忐忑了一番。
不过，此种家族隐痛不足为外人言，此时被睿王一语道破，裴竞成已由气闷转为冷怒：“王爷今日邀约老臣究竟所为何事？”
“望王爷能劝娘娘回府安养。”
裴竞成冷笑。当年先帝薨逝时就下了诏说后宫妃嫔有想归家者一概准允，他亦嘱咐夫人定要问过大丫头的意思，岂料娘娘大人主意早立，不几日便依皇命迁入了明翡宫。如今过去了这些时日，突地让其回还，师出无名行之无据，如何开得了口。
且，此间的思虑，由他裴府中人关心即可，睿王如此伸手旁人府内之事，未免可笑。
遂道：“多谢王爷关怀，此事却不劳挂心。”见睿王还要相劝，又道：“且位有尊卑，娘娘何去何留，非老臣能够左右。”
却听睿王急道：“此事攸关重大，将军务必一试。若娘娘不肯，还请将军……”竟和盘托出他的惊天密谋。
裴竞成既骇且怒，起身即要拂袖离开。
谁料睿王亦起身直拽他袍袖阻住，紧闭了双唇，半晌方忍痛道：“……当年本王一语不慎，令小姐与将军府上蒙羞，至今仍悔恨万分。”
裴竞成听他突称自家女儿“小姐”，只觉怪诡，不由坐回椅中听他所悔为何——
却甚是无谓。
当年裴将军从夫人处得知那年皇后生辰筵席之上，自家老太妃的一番玩闹引出了女儿不大恭敬的回话，只是彼时北域战事吃紧，哪里容他将此等小事记在心上，却不知此事后来却险些误了女儿的终身。
话说老太妃那日筵席后并未将玩笑就此搁下，又几次三番或真或假地向皇后提了提，最后终是传进了先帝耳中。
先帝惯是有些随性的，某日朝上议事完毕，竟当着座下百官笑问幼弟意下如何。睿王的原话为何，裴竞成自是无从知晓，只听闻大意：
——皇兄且莫来闹我，只问问各位大人，谁家敢要她？况我皇家。如此疯癫之人，没得累皇家染了疯症。
少年郎被人谈及婚娶之事，且提及的并非他所喜之人，有此激愤之语原为人之常情。
不过，睿王又不同旁人，毕竟是皇家身份，此语一出，固然杜绝了他人玩笑，却也断绝了旁的贵胄与裴府结亲的念想。
此一误，直误得裴家大小姐年将十八仍待字闺中，误得那二三年裴夫人骤生华发，误得裴将军回京面圣之时依然难舍愁眉，误得先帝亦瞧出了端倪。
——北域大捷，爱卿该高兴才是，为何做此情态？
——圣上恕罪。
——无罪无罪，爱卿久为社稷分忧，现下朕为爱卿分忧也算该当，爱卿但说无妨。
——这……唉，实是臣之家事……
对着兴味盎然的先帝，裴竞成只得将府中情形和盘托出。
——哈哈哈哈，朕当是何事。睿王年少轻狂，还望爱卿莫要怪罪。唔……我天家犯下的过错，还须我天家自改过。将军若不嫌，不妨回府问过夫人与千金，可愿入宫为妃？
裴竞成绝未想到一番牢骚竟换来这天大的“恩典”，亦忧亦喜地返至府中通传，意料之中得来裴夫人关起门来的责骂，意料之外换来女儿的允肯。
过往的一段风波，多提无益。
裴竞成向睿王道：“王爷言重，往事已矣，王爷无须介怀。”
睿王垂眸望着桌案，沉缓道：“……先帝颁旨命小姐入宫那日，本王曾至先帝驾前恳谈。”
这他却不知。裴竞成甚为纳罕：“哦？”
“我求先帝……收回成命。”
裴竞成怒气再次腾盛，怒笑道：“老臣竟不知王爷恨小女到如此地步。”
睿王抬首苦笑：“若为恨，倒好。”
裴竞成怔住：“王爷你……”
睿王颔首：“……是。”
二人静默。
片刻后，裴竞成起身：“半月后王爷即要奔赴北域，虽则是离开京畿重地，然北域于朝堂社稷亦极之重要。老臣年事已高，无论王爷有如何的宏图大志亦或旁的打算，恐不能相助。告辞。”
睿王于是知晓，自家的肺腑之言，怕又是将明月照了沟渠，将军眼中的他，无非是个为邀信于人而不择手段的卑鄙之人。
那，此次裴竞成竟又依了他当初的谋划将那人留在了合颐苑，其中有怎样的曲折，他甚是疑惑。
暂且顾不得那些。睿王自书房步入院中，望向方才李恩景离去的方向：今日他还得了消息，前日午间裴太妃请旨留下之后，皇帝去了随喜禅寺，回返至合颐苑便下旨后妃众人皆留于苑中——先帝的几位皇子之中，彼时的太子、如今的圣上与皇兄最为肖似，心思颇深，此番事体安排绝非一时起意，将军不可不防。
恩景切不可有辱使命。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睿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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