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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皇帝(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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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皇帝又是头也不抬地摆了摆手,弓身立于御案前的敬事房掌事裘进贤不禁暗暗抬了抬眉,一双细长眼觑见皇帝身后立着的同僚李恩年冲自己使了个眼色,忙敛神捧着木盘退了出去。
退至殿外,看看盘里录着后宫各位主子的赍牌,裘进贤暗自叹气:圣上连着几日叫去,不妙啊。
正想着,大殿外的宫人身形微动,殿门轻巧拉开,裘进贤侧身垂首避让,出来的却是李恩年,见他仍在,也有些吃惊,先不忙搭话,交待了宫人让御膳房送些暖热易化的吃食来,这才转身低声问他:“怎的?”
裘进贤冲着大殿门扉轻扫一眼,柔声问:“可请了太医来瞧?”
李恩年做个噤声的手势:“却不是这个。”
裘进贤不解,那是为何?
李恩年再不答话,只抬起左手轻点了点胸口,不敢多耽搁了里面的伺候,返身又回了殿中,掩上殿门。
裘进贤追问不得,只能捧了木盘回返。圣上心中郁结之事自然不是他可以问的,但如此这般未染疾恙却连日叫去,明日太后若是问起,让他如何回禀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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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恩年回到殿内,仍静立于御案旁,见皇帝身形亦未曾动得半分,不由也随着偏眼去看桌案上那幅纸卷,瞟清之后眼角禁不住就有些抖动:纵使他只粗略通些字画文法,却也能分辨得出,那纸上所写,且不说内容为何,只鬼画符般的阵仗便让他不忍再看,真不知圣上这一晚上是如何受用得下的。
这字幅是明翡宫那边送来的。晌午,圣上用膳方毕就支开了身边的一干人等,他心知必是又要召见秀荷。后果见秀荷低眉顺目地行了进来,与往日简单回禀有所不同,她手中携着幅纸卷,隐约还有些褶皱,行至圣上面前,默默呈上.
李恩年还记着当时自己欲伸手接过转呈于皇帝,却被皇帝抬手阻住,自接了在手中,展开半幅略看了看,“嗯”了一声,竟是半句交待也无就挥退了秀荷。而后左相方学谦有事谏奏,皇帝也只是交待自己将字幅收妥,并未表现出太过在意。
怎料得晚膳之后,皇帝放着大堆政事不理,净是对着这字幅出神。
殿门轻响,是方才吩咐的夜膳送了进来,李恩年快步趋前接了,将细瓷碗盏轻置于御案之上,出声提醒:“圣上,天时已晚,还是早些歇息吧。”
皇帝似被惊醒,所幸并未怪罪,轻嗯一声接过瓷盏,拿起银勺。
底下伺候得仔细,一碗杏仁酪微温香甜,可银勺在唇边停了半晌,皇帝仍是撂下。
案上的字幅,尺许的纸卷上统共只有四五个字,隐约辨认得是“芳馥欲何为”,大小不均间架松散,馥与为二字也都错了——满朝皆知裴将军的这个大女儿自小便有些癫狂,却不想连基本的识文习字也差至如此地步——偏她还选了这样的词句,真是可笑之极。
皇帝放了手中的字幅,起身缓缓踱往大殿窗边。
半月前听得秀荷言说,这位裴太妃特请了刘秉正前去明翡宫,不许旁人侍奉,单独叙谈了近半日,而刘秉正离去之时——秀荷道,老人家面上的颜色煞是难看。
在窗边立定,皇帝透过窗格向外望去,大殿外已然夜色深沉。
刘秉正乃前朝太傅,学富五车而为人刚阿。先帝在时,对先帝欲册封裴氏长女为贵妃一事还曾极力反对,如今能奉召前去明翡宫已是意外,与裴太妃叙谈良久更是大大地出人所料,就只面色难看还算是意料之中。
叙谈良久,所叙何事?
裴太妃自是不知早前父皇交给自己的物事,但她若真有异心,莫说一个年近耄耋的前朝太傅难有助益,单是自己现下已然亲政,早已不是当年羽翼未丰时的境况,她总不至于愚笨至此吧?
“圣上,更深露重,还请保重龙体。” 身后传来李恩年的轻声提点,皇帝从窗前退开,回至桌案前,再度拿起字幅细细端详。
秀荷回禀,太妃她开始习字正是在那日刘秉正离去之后,一连几日痴迷近至不眠不休,倒是这两日精神有些不振搁笔不书,到得今日方又写了这一幅。
这两日,嗯……这两日这位太妃除了待在明翡宫也就是往合颐苑那边去了。合颐苑一向是她喜爱的去处,先帝在时就常携她过去游玩,只不知陵寝之中的父皇若是知道自己曾经宠爱的贵妃如今在行苑中的那些行事,该当如何作想。
皇帝唇边带上抹冷笑。
还有,前两日裴太妃去往合颐苑,是特撂了其他人等、只携了她娘家带进宫的那两个贴身侍女自去的。他却知晓,那日她在苑中可不止是拜见了佛祖。
精神不振只怕就与她遮遮掩掩所见之人不无干系!
再看看手中的纸卷,皇帝放手。母后当年曾言说,父皇虽则面容温厚,行事却审度甚苛,哪怕是对待骨肉手足,不应手软之处亦决不手软。可后而父皇说与他的话也还言犹在耳,当时当日他只觉得匪夷所思——今日看来,父皇说的倒是真话,他对几个手足弟兄实为重情重义。
自己现下面对的境况却十分不同:“那人”当年对父皇的剖白是否诚心诚意暂且不提,如今“那人”的心思更为隐晦却是千真万确——他不是父皇,对这些人这些事断不能轻言放过。
昨日母后还召了他去问询调防一事,若果知晓这起小人的作乱之举,只怕更要大动肝火。
“圣上……”
听闻李恩年的声音,皇帝抬头阻住。是了,他须养好神息,方好应对接下来几日朝堂上的反应。